第21節(jié)
鐵手他們往城外走,賊姑娘往他懷里撞,要去的方向十有八九就是荊州府衙。他把人扶穩(wěn)了后,語氣溫柔地叮囑道:“之后……可要小心些。” “謝謝,我會的。”她眉眼彎彎。 第23章 撲朔(二) 鐵手他們走遠了, 陳將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還和鐵手說了一句,大意是說鐵手可真憐香惜玉。鐵手聽了,笑了笑, 不作辯解。 從來只有她折騰別人的份, 哪有什么別人憐香惜玉的機會。 可鐵手心里卻覺得快活。這是與知己相逢、英雄相惜完全不一樣的快活,也比曠世宿敵多了一點繾綣的味道。這種感覺就和帶它來的主人一樣, 來得全然沒有一點預兆,又理所當然。鐵手有些希望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以及她真正的樣子。 帶著呼之欲出卻始終不得其解的思緒, 在過戒嚴的城門時鐵手亮明了身份, 一路到了城郊外的那處破廟。 荒廢的破廟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始終帶著一股塵埃與雨水糅在一起的味道。陳將軍到了這里便變得沉默,他手底下的不少士兵沒有死在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場上,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間破廟里。即使尸體已經(jīng)被搬走埋葬, 可他依舊清楚地記得哪一處的干草沾染了他弟兄們的血液。 “當時雨勢太大,我們就卸下箱子搬到這間廟里來躲雨?!标悓④娭噶酥笌讐K鋪有干枯稻草、相比之下比較干凈的地方,“就在這。我讓手下士兵們吃點干糧、稍作休整,竟沒想到那賊人趁著那檔口, 朝屋內(nèi)吹了迷煙。那迷煙說是迷藥,更像是毒/藥,吸入口鼻后, 眼前所見就會變成令人生怖的東西。雖仍有些士兵憑著毅力護衛(wèi)官銀,卻一一傷亡在那人手下。當真可恨之極啊!” 剛毅的漢子此刻卻眼眶微紅,讓人看了不免心里動然。鐵手寬慰道:“自古邪不勝正,將軍需堅信我等定能捉到兇手。” “是。我定要那千面千刀萬剮!”將軍咬牙切齒恨聲說道。 對方認定了千面就是偷盜災銀、殺害士兵們的兇手, 這句話里滿含著決然恨意和憤怒,但事實真相卻是有人見千面近日風頭正盛,于是栽贓陷害于她。她雖不是什么真正的好人,但鐵手也不希望她被人誤解,是以他甘冒被懷疑的風險,也要為千面正名一次。 “將軍,我想與你說的是或許兇手有可能不是千面。” “除了她還能是誰!” 鐵手淡然:“據(jù)我所知,千面多年前就在滄州一帶犯過數(shù)案,但直到一個月前,她已有近十年未曾出現(xiàn)。此人以竊物如探囊取物而自得,獨煙迷藥等手段正是她所嗤之以鼻的?!?/br> “這么說反倒是我騙了你不成?!” “我沒有懷疑將軍您,”鐵手態(tài)度溫和,但并不是退讓的表現(xiàn),“千面有在被盜之物附近留下一張自己所用的人/皮/面/具作為標識的習慣,正因為這種特別的標識,有心人稍加利用仿造出一張來作為陷害千面的偽證,也不無可能。或許兇手正是怕我收集來其他千面遺留下來的人/皮/面/具比照,所以昨夜才特地前去府衙偷走了這唯一的證物?!?/br> 這次,陳將軍沉默了很久:“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好吧,我信鐵捕頭?!?/br> 鐵手回答:“找出真兇,一切便自然明了。” “鐵捕頭你如此了解千面,莫非之前認識此人?”陳將軍有些好奇。 鐵手嘴角浮現(xiàn)出淺淺笑意:“之前她在我手上犯過案子?!钡煤汪~一樣,他還沒機會抓住她。 “今日既然再來了一趟,將軍不妨與我再仔細搜搜這間破廟,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線索。如我剛才在府衙所說那樣,五萬兩數(shù)目龐大,即便有徒手能夠拎起一車裝有銀兩的箱子的深厚內(nèi)力,真正的兇手既然人在荊州城內(nèi),他攜帶如此惹人注目的東西就不可能沒人看到。若是先襲擊了將軍一行人劫走災銀,等到入夜再躲進荊州城內(nèi),先前荊州下了那么大的雨,他們在郊外也總要有個躲避的地方,那么我們在方圓附近仔細搜查一定能找到他的藏身之處?!辫F手往一處角落走去開始搜查,“除非,他們走的是不尋常的路,比如密道?!?/br> 四大名捕不僅各個有著卓絕不凡的武功,他們還有著敏銳縝密的判斷頭腦。沒有親眼所見,恐怕只能觸到其十分之五六。 鐵手一開始也沒有想到這么多,但千面早上和他說過那么些話后,他突然被啟發(fā)。 陳將軍和他的隨從愣了好一會,見鐵手已經(jīng)開始搜查起來,便也跟著加入其中。破廟比尋常郊外的廟宇占地要多一些,但因為這些異常高大的神像把地方擠得所剩無幾,空間看起來反而更狹小昏暗。他們幾人在這些神像中穿梭翻找,這些無悲無喜的高大神像則默默地凝視著他們。鐵手一連看了好幾個地方,最終他在偏處的一座神像面前站定。鐵手伸出手摸了摸石臺,手上沾了一層薄薄的灰,他頓了頓,走到另一個神像面前,用另一只手沾了沾石臺上的灰。 “怎么了?”陳將軍見狀問道。 鐵手轉(zhuǎn)身返回到之前那個神像面前:“不對,這個石臺的灰更薄一些?!?/br> 除他外,幾個漢子都有些不明所以。鐵手解釋道:“我一路看下來,地上角落里大多有灰,而中間則很少,這是因為先前將軍你們以及平日路過進來歇腳的人席地而坐,衣料貼觸帶走了不少灰塵。而這一座石臺上的灰塵卻也比其他地方得少,但整體卻很均勻,不像是因為被人擱置了東西而掃了灰?;蛟S……這是挪動的時候抖落掉的。” 鐵手說著眼睛一亮。這說明,這下頭很可能有暗道。 “大家找找機關(guān)。” 幾人連連點頭,其中一個人站到石臺上,攀著去夠神像手中的寶器。只聽咔噠一聲,機關(guān)觸動,暗箭齊發(fā)直朝鐵手所在方向而來,鐵手臉色一變。 “快躲開!” 陳將軍聽到鐵手情急之中的喊聲連忙撤到遠處,他與另一個侍從順利躲過,但從石像中猛然射出的十數(shù)發(fā)暗箭卻讓發(fā)現(xiàn)機關(guān)的那個侍從當場喪命在淬了毒的箭頭下。鐵手接住對方倒下來的身體,只見對方嘴唇烏黑兩眼突出,鐵手嘆息了一聲,替他闔上雙眼。 砰的一聲,陳將軍一拳砸在身旁的石臺上。 鐵手默默無言。過了一會,他站起身:“走吧。對方越是狠毒,我就越迫切希望將他繩之以法。” 石像露出一個容許兩人通過的石階通道,鐵手打頭陣第一個往下走去。 彼時,鐵手并不知道,謝琬會與他在接下來充滿危險的地底密道兩方聚首。無人知曉這荊州城下還有這樣一處密道,一端通向郊外,而另一端連結(jié)的正是荊州府衙。 不像鐵手好一番翻找之后才發(fā)現(xiàn)密道,謝琬在此之前就通過系統(tǒng)知道它位于什么地方。不過為了做戲給跟著她來的楚留香和胡鐵花看,謝琬演得十分逼真。潛入荊州知府書房,一頓翻找中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處密道入口。 謝琬站在密道口前驚疑不定,正躊躇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她猛然扭過頭。見是楚留香與胡鐵花,手上攻擊的招式才化解。 “原來是你們?!敝x琬舒了口氣。 胡鐵花摸著下巴,連聲嘖道:“這下有趣了,這書房里竟然有個密道。我們下去看看?!?/br> 楚留香自然贊同胡鐵花的提議,他偏頭無聲詢問地看向謝琬。賊姑娘咬牙道:“一起去!誰怕誰!” 楚留香覺得這姑娘實在太有趣了,她做個表情、說句話,就能把自己逗樂??上Ь褪菍Ψ讲⒉辉趺礃芬饫聿撬?。 “好,我先下去,胡鐵花墊后?!背粝阊杆僮隽藳Q定。 三個人進到密道中,由最后的胡鐵花從內(nèi)把密道門復原合上。密道之中漆黑一片,楚留香從懷中掏出一把火折子,三個人憑借著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大致看清了密道的布置。密道可容兩個人并排通過,鑿工也很平整,越往后走,三個人的臉色就越不好看。他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但保守估計一個長度,要秘密修建一個這樣的地下密道,絕對不是一個小工程。兩邊石壁上都有燭臺,墻壁上還有滴著蠟油的凹槽,即點燃一盞蠟燭后,燭火能順著存有蠟油的凹槽蔓延,一口氣照亮整條密道。 楚留香沒有貿(mào)然點燃這些燭臺。密道中空氣稀薄,若是蠟油里摻雜了毒,一旦點燃揮發(fā),他們必定毒發(fā)身亡。 楚留香的考慮是有道理的。只是有時候,再小心提防,也擋不住它本就勢要你一條命。 他們走過第一段長長的通道后到了一間屋子里,另一頭又是一個長長的通道。一路相安無事,只是怪枯燥得很,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胡鐵花嘆了聲氣,踩下了第一步??此破胀ǖ牡叵旅艿澜K于向他們張開了獠牙。 高處四角的細管開始朝屋內(nèi)噴灑不知名的煙霧。 胡鐵花高聲罵了一句:“娘的!” “快走!”楚留香來不及多說,運起輕功,足尖點地迅速往下個通道飛身而去,謝琬和胡鐵花也連忙跟上。 室內(nèi)的煙霧越來越濃。 楚留香開始覺得視野模糊。天旋地轉(zhuǎn),他似乎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而非身處密道之中。他周圍全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微風輕拂,花簇隨之飄搖,實在美不勝收。這種令人陶然其中的美景,楚留香只在石觀音住處的花田前見過。而此時他的感覺似乎也與那時一樣……楚留香腦海中飛快閃過一陣思緒,但很快又陷入昏昏沉沉中。 他駐足于此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在此時,楚留香看到了蓉蓉。 她白紗輕裳,緩緩走近直至他面前,楚留香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蓉蓉?” 他怕夢太好,易醒。 來人輕輕地嘆息,眉間揉著擔憂,看向楚留香。 “你說你心里牽掛我,卻不知我平日里擔心你的時候更多。再被這片花海惑了神,你與他們就醒不來了?!?/br> 第24章 撲朔(三) 她性子溫柔, 說起話來也是一樣的??沙粝阈闹袇s生起巨大的恐慌,仿佛在蓉蓉說完這句話后,他就會離開這里再也見不到她了。 “蓉蓉……” 楚留香剛開口, 就看到蓉蓉對他輕輕搖頭。她伸出手替楚留香撫平了他衣領上的褶皺。指如蔥根, 指尖綴著淡淡粉色,襯在他深色的衣裳上如珠似玉。那只是一個淡淡的壓痕, 根本無傷大雅,她本不必這么做??伤齾s那么認真, 眼神里帶著滿滿的繾綣溫柔。然后, 她抬起頭, 對楚留香微笑:“好了?!?/br> 大風大浪前面不改色,卻在溫柔前啞然失色。楚留香喉頭一哽。他已經(jīng)多少明白了夢境中的蓉蓉與自己所說的意思,可知道, 卻不一定能這么決絕。美夢不愿醒,醒后無夢。他這么久以來,也只能像此刻這樣,在虛幻的夢中見一見蓉蓉。 佳人杳無音信十多日。十多日不長, 楚留香曾經(jīng)也有離開過小船好幾個月的時候,這不是他們之間分別最長的時間。但令他度日如年備受煎熬的是全然沒有蓉蓉的消息,天下之大, 當真一點點關(guān)于她的消息都沒有。仿佛蓉蓉從此消失在了世上,消失在他楚留香未曾留意到的時候,消失在他永遠找不到的角落。他怕再也找不到蘇蓉蓉了。而紅袖與甜兒還盼著他能帶蓉蓉回來,幾個人重新過在小船上愜意的日子。他如何對得起紅袖和甜兒的期盼? 楚留香喜歡美酒也喜歡美人, 世上與風流沾邊的事物他大多都喜歡,但比那些自詡風流卻不敢僭越禮教之數(shù)的文人墨客更肆意也更快樂??墒?,他可以沒有好酒在手,沒有佳人在懷,這些是濃墨重彩的點綴,讓他的人生更多姿多彩,即使都沒有,一輩子也能過下去。但蘇蓉蓉對他的意義和這些都不一樣。人不喝酒不會死,可不喝水卻會。蓉蓉不是一杯烈得蕩氣回腸的酒,但她卻解人口渴。 蓉蓉雖是一張不食煙火的仙子臉龐,卻有著讓浪子游俠的楚留香眷戀的人間煙火。那不是俗世,那是家。 故而紅顏二字太淺薄。滿腔深情,卻不止于深情??梢辉S情深,也到不了終成眷屬。 “回去吧?!比厝赝碎_半步。 “你要好好的,再等等我,我就回去了?!?/br> 最后,她留給楚留香這么一句話。 楚留香從美好也落寞的夢中醒來,說美好是因他見到了蓉蓉,說落寞,自然也是因為蓉蓉。從冰涼的石板上坐起來,他身邊分別還躺著千面和胡鐵花?;杳灾埃粝闼麄儜{著最后一點意志力逃出了滿布迷煙的的石室,最后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先前楚留香就覺得身中迷煙后的感覺有些熟悉,現(xiàn)在他想起來了。之前在大沙漠石觀音住處的花海前,他與姬冰雁也中過花香中與此刻極為類似的迷.藥,名叫做“罌粟”的花。楚留香猶記得當時石觀音的弟子和自己講起罌粟至幻時羞赧而自得的模樣。 楚留香又看了看身邊兩個只是昏迷并無大礙的人,開始慶幸他們?nèi)齻€人跑得夠快,只吸入了些許。 為何千里之外的荊州也有這種東西?楚留香眉頭緊皺。 楚留香伸手推了推胡鐵花,沒有得到半點反應。三個人中他最先醒。楚留香想起了剛才那個幻夢,蓉蓉溫聲勸他從夢里醒來。他很想和蓉蓉說,這一次換他來找她。蓉蓉,再等等,我就接你回家。 “喂,醒醒胡鐵花!千面!” 推胡鐵花不醒,楚留香改去推他身邊的千面,他們不能在此久留。 昏迷中的姑娘被他一推,輕輕發(fā)出一聲囈語,但并沒有醒來。楚留香無法,只好改用手掐她人中。他的手剛伸過去,就被倏然睜開眼睛的謝琬抓住。賊姑娘面無表情地坐起身,眼神涼涼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你干嘛。難道想揭我的易容?” 楚留香哭笑不得,他只是說過那么一句,就被對方記到現(xiàn)在。 “我只是想叫醒你?!背粝忝嗣亲?,“怎么在意自己的臉,一個人也看不得?” 這句話楚留香說得有些不太憐香惜玉,倘若姑娘家臉上確實有傷無法見人,被一個男人這么說,心思敏感一些的恐怕悲憤欲絕,這實在不太像楚留香以往的風格。但他如今全心都放在了一個蘇蓉蓉身上,對別的女孩子也就沒有那么溫情體貼了。 謝琬發(fā)現(xiàn)楚留香醒來有哪里不太一樣了,雖然她家統(tǒng)兒可以幫她消除罌粟對她產(chǎn)生的幻覺,可統(tǒng)兒畢竟沒有神通廣大到知道楚留香在幻覺里看到了什么。 謝琬乜了他一眼:“是呀,我的臉丑,見不得人。” 她說得這么不在乎,楚留香知道是拿來堵他的,識趣地換了一個話題。 “胡鐵花還不醒,我之前在大沙漠碰過一次這種致幻的東西,叫罌粟。怕不是胡鐵花他走在最后,吸太多了?!?/br> “這還不好辦?”謝琬涼涼笑了一聲,起身走到胡鐵花身邊蹲下,對著他那張臉就是猛得一扇。楚留香“呃”了一聲,就見自己的好兄弟俊臉上挨了起碼好幾下巴掌,經(jīng)過風沙”摧殘”了好幾年古銅膚色的臉竟然還泛出rou眼可見的紅。明明女孩子家的手柔柔嫩嫩個個像水做的,偏偏她們用的最好的武器也是它。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胡鐵花被扇醒了,咧著嘴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納悶地問兩人:“我的臉怎么有點痛?嘶……這種地方還要蚊子不成?” 謝琬:“別想太多,我打的?!?/br> 胡鐵花:??? 三個人繼續(xù)往下走,胡鐵花聽楚留香講完他當時和姬冰雁、一點紅因罌粟花而產(chǎn)生幻覺暈倒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從花中提煉出來的東西讓人吸食之后會因產(chǎn)生巨大的幻覺而死亡。對于行走江湖的人來說,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而害怕死的不明不白。 “這荊州知府和石觀音有關(guān)系?!” “目前不知道?!背粝慊卮鹜旰F花,轉(zhuǎn)而問謝琬,“說來,千面你怎么會來這?” 楚留香和胡鐵花本想去府衙找鐵手,可鐵手早已去城郊,只撞見了謝琬。楚留香本以為按照自己所想的兩人的關(guān)系,謝琬在府衙找不到鐵捕頭后就會另去其他地方找他??山酉聛硭秃F花卻看到她在府衙內(nèi)翻翻找找,結(jié)果真給她找出了這么一個密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