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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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早已開了正中大門,且將父女兩個引到內(nèi)里的上房之中。那早有兩位老人坐著,俱是鶴發(fā)童顏,面色慈和,又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兒站在老夫人余氏的身后,正垂頭不語。如海入了內(nèi)里,先攜黛玉行了禮。那兩位老人俱忙忙虛扶一下,含笑道:“都是自家人,如何這般客氣起來?”說罷,又令如海并黛玉坐下,略說了片刻,余老夫人便是邀黛玉入內(nèi)室說話,因笑著道:“你們說你們的去,我們娘兒們還有些私房的話說道說道呢?!?/br> 黛玉忙便起身,且往前走了幾步,與一側(cè)站著年輕女孩兒一邊一個攙扶著余老夫人到了東邊的耳房里。這余老太太早已打量了黛玉半日,見著她生得姣花軟玉一般,雖有些怯弱不勝之態(tài),但眉眼清澈,似含著一脈清泉,透出一種瑩潤透澈的精神,言談行動也是一等的,竟是極為不俗。又想著她早年喪母,又無兄弟姊妹,且老父將將半百,她就越加生了憐惜之意。 及等入了內(nèi)室,老夫人方坐下來,便拉住黛玉的手,嘆道:“真真是可憐見兒的?!币徽Z罷了,卻不曾往下說去。黛玉卻是極靈透的,聽得這一句話,心內(nèi)早已明白,眼圈兒不免微微有些發(fā)紅,卻還想著原是頭一回到了舅公家中,不能顯了痕跡,且瞧著余老夫人極慈和,當即只柔聲道:“有太婆疼著我,我自是好的呢。” 聽得這話,余老夫人心內(nèi)也是一陣溫暖。她早年入了葉家,與小姑子本就是閨中密友,自是相處得好,竟是斯抬斯敬,十分投契的。因著這一條,她待黛玉原就有幾分真心憐愛,此時聽得她這話,越加喜愛,忙令坐下細談,又與黛玉指著邊上笑意盈盈站著的女孩兒,道:“好好好,好孩子。這是你表姐,原是你大表舅家的,大名兒喚作葉諳,論起年歲,倒是比你大兩歲?!庇峙c葉諳道:“這是林家的表妹黛玉,你也是知道的,日后必得好好兒的相處才是?!?/br> 葉諳微微一笑,眉眼間一派溫柔,且笑著讓了座,又說了小半晌的話,才是道:“我素來嘆息,家中獨我一個女孩兒,再沒個姐妹兒耳鬢廝磨,也是一件憾事,沒想著今兒就是遇到一個好meimei了。” 黛玉原瞧著葉諳生得形容秀美,頗有菡萏初綻,碧波蓮生的婉約情致,偏又言語溫柔,舉動有致,本就生了一份親近之意,再論說詩詞,乃至琴棋書畫,竟頗為投合,兼著有表親之近,越加歡喜親近,不過小半個時辰,她,她們說談之中,眼波相對之間,已是頗有幾分默契。 余老夫人見著她們?nèi)绱?,也是高興,兼著她亦是書香門第,自小誦讀詩書,又歷經(jīng)世情,越加有了情致的,偶爾多說兩句話,黛玉她們反倒覺得被點撥了一般。一時半日,一老兩小,竟是越加親近和氣。 及等外頭如海等見了葉家小輩,又是與葉大人說了半日的話,見著時辰著實有些遲了,葉家又是新近歸來,總要收拾布置一回,便是起身告辭。葉家老人再三挽留,如海道:“舅公挽留,原不當辭的,只是您舟車勞頓,今番已是叨擾,不如異日再來拜見?!?/br> 如此,葉老大人方才罷了,著實叮囑了幾句。如海喚了黛玉,父女同歸。臨走前,葉諳卻是拉著黛玉的手,悄聲道:“這幾日不得閑,竟不能邀meimei過來坐一坐,及等安頓妥當,再請meimei過來賞花玩耍罷?!?/br> 第二十七章 賞菊宴遍請閨中友 黛玉自是應(yīng)下,且又道:“我見jiejie亦是如此,過些時日說不得我便要開個小宴,若jiejie得空,萬勿推辭?!比~諳聽得這話,雙眸一亮,便含笑應(yīng)承下來。 如海攜女歸去,及等回到家中,父女兩個略略說了半晌的話,又用了飯。及等漱口吃茶之時,黛玉亦是道了自己的邀約。如海聽得心生寬慰,道:“禮尚往來,本當如此。且又是姻親,自應(yīng)好生相處?!?/br> 聞?wù)f如此,黛玉心中一想,也是明白過來。先前那些時日,她才自歸來,于此地并無半個認識的閨秀,又無姐妹兄弟,著實寂寞,想來葉諳表姐亦是如此呢。她本自厚道,心中又有此等想法,便有心十分周全,及等如海離去之后,便自從匣子里翻出一張松紋雪濤箋,又是取了筆墨,思量半晌,就是寫了數(shù)行字。 春纖在側(cè)瞧著如此,便笑著道:“姑娘這信箋又是與誰個的?倒是好生仔細?!?/br> “我瞧著葉jiejie多有結(jié)交此地閨秀之意,旁的我是不能,那許家jiejie卻是極好的,且生就一副熱心腸,便想與她道一聲兒葉jiejie的事兒?!摈煊駭R下筆墨,待得字跡干透了,才是好生收了,又取來碧璽鎮(zhèn)紙壓住,道:“今兒略遲了些,還罷了,明兒就將這信箋送過去,千萬小心才是?!?/br> 這不過是小事,紫鵑與春纖便也就應(yīng)了一聲,又瞧著已是午睡的時候了,便催著黛玉安睡。 黛玉卻道:“昨兒著實睡得早了,今日天兒又熱,這會子竟有些睡不著。不如你們且陪我說說話罷。這幾日也沒好生說過什么話,竟整日里忙亂的,也不知道什么緣故去?!?/br> “姑娘想說什么?”紫鵑聞?wù)f如此,便起身倒了一杯茶送到黛玉面前,才坐在凳子上面陪著黛玉說話。春纖亦是點頭,心內(nèi)卻有一番盤算,道:“我瞧著姑娘這些日子,似是精神好些了呢。想來是常出去走動,又少了些掛念傷感的緣故?!?/br> 黛玉聽得這話,不免也是想起許瑩并葉諳兩個新近結(jié)交的女孩兒,當即微微一笑,道:“今番結(jié)交了許家jiejie,又是認了表姐,她們?yōu)槿艘埠?,性情更妙,自是好事兒,我雖是忙亂了些,到底心中快活呢?!?/br> “真?zhèn)€有這么好的?”先前赴宴也好,拜見葉家舅太公也罷,俱是紫鵑領(lǐng)著一個雪雁過去的,春纖便留在屋子里守著,竟不曾見著那許瑩并葉諳,又見黛玉只與她們相識了一回,便能如此贊嘆,不免生出幾分好奇來。 “卻都是個好的?!弊嚣N在旁也是點頭,著實與春纖細說了一回:“若是論說起來,表姑娘生得更好些,好似那池塘里的荷花,極秀逸,性情卻是溫柔端莊。許姑娘生得也清秀,眉眼卻是一等的好,彎彎的眉,活似畫上去的一般,一雙鳳眼也是極好看的,誰想得性情更是好的,最是個伶俐明朗不過的,且周全得很?!?/br> “姑娘,當真是這樣的?可惜我竟不得見?!贝豪w聽得紫鵑這么說來,心中已然存了幾分映像,卻又問黛玉。 黛玉也是含笑點頭,心內(nèi)略一思量,便道:“她們性情雖有些不同,待人卻好。若日后常能往來,也是一件好事兒呢?!闭f到這里,她微微一頓,心中卻隱隱有些感傷。說來,她天性之中存了一份癡意,竟是喜散不喜聚的,此番雖是高興大約能得一二閨中密友,但想著日后若是各自天涯,不免又有些傷懷。 春纖瞧著她神色漸漸有些變化,雖不知是什么緣故,卻是極自然地開口打斷了她的一番思量,道:“姑娘也是這么說,可見真真是好的呢。若是什么時候姑娘能設(shè)宴請她們過來,我能得見一回,才是真真兒的好事?!?/br> “你既是有這樣的心,不如下回姑娘再去赴宴,便帶你過去,你也能瞅準了空兒好好看一看,可是使得?”紫鵑聽得一笑,且搖頭說出這么幾句話來,轉(zhuǎn)眼卻瞧著黛玉若有所思,因喚了一聲又:“姑娘?” “沒事兒。不過聽得春纖說著設(shè)宴,便想著合該什么時候設(shè)宴一回,故而有些思量?!摈煊駞s是知道如海有心使自己與外面的閨秀結(jié)交,日后三不五日,總得赴宴一回,既如此,她也該想一想如何設(shè)宴,早些準備一番。 春纖與紫鵑對視一眼。紫鵑便想著賈府素日的幾樣宴席,皺了皺眉頭,道:“若是那邊兒府中,不外乎生辰、賞玩、年節(jié)這幾樣,倒是沒什么新奇的?!摈煊衤牭靡彩屈c頭,想著舊日所知,便覺得有些無趣,道:“我的生辰原是過了的,且才是結(jié)交,若是說這個,倒是有些過了。至于年節(jié)之類,自是沒有我們女孩兒出門的道理,想來也就只有賞玩這一樣了。只是要尋出些新巧別致來,卻是不易?!?/br> “姑娘,眼瞅著便是要過了端午,日后二三個月,越發(fā)得暑熱,卻也不好設(shè)宴呢。不如倒是入了秋,待得天氣涼爽起來,再行設(shè)宴。這一來,趁著秋日的好時節(jié),二來,那會兒想姑娘也是與諸家姑娘親近起來了,到時候下個帖子,自是最齊全不過的了?!贝豪w想了一回,便是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黛玉聞言也是點頭,且道:“這卻也是?!毙膬?nèi)不免有些盤算,若是秋日,不如賞玩桂花、菊花,也可設(shè)下螃蟹宴,倒是現(xiàn)成的景兒。 思及此處,黛玉心下也是安穩(wěn)了幾分,便隱隱有些困倦之意。春纖與紫鵑見著,忙與她取了釵環(huán)等物,只松松挽了一個髻兒,又略作梳洗,方勾起帳子,扶著黛玉入內(nèi)安睡。 此后暫且不提,只春去夏來,一日日過去,轉(zhuǎn)眼就是初秋時節(jié)。雖說還有幾分暑熱難當,到底入了秋,漸次有些秋風(fēng)吹來,竟涼爽不少。而此時,黛玉亦是與揚州城中諸家姑娘漸次相熟,常有書信往來,赴宴小聚。 她雖因著病弱,又經(jīng)歷亡喪,且生來一副多愁善感的玲瓏心腸,越加與旁個不同,竟多有對月傷懷,迎風(fēng)灑淚之心,但是因著靈秀天成,言語玲瓏,又在外不同于家中,自溫柔些,便也是多得諸家姑娘喜歡。然則,黛玉心中度量,還是許瑩、葉諳并江澄三個,她最是看重,自覺她們與旁個不同,更是熨帖些。次則如俞箴等幾個,也是頗為和氣,至于旁的女孩兒,卻也不過泛泛而論了。 只是這些時日以來,黛玉也是漸次明白應(yīng)酬往來,人情世故這八個字。雖是心中頗有不喜,卻也知道身處世間,難免如此,又因著想要勸慰父親如海寬懷,勉強敷衍幾回,竟也是漸漸有些順手起來,只內(nèi)里心腸之中卻還是存著一片癡意。 對于這些,春纖自是明白,但黛玉天性如此,本就強扭不得,且也無需如此,只消面上做得妥當,旁人挑剔不得,也就罷了。只是私底下,她少不得也多與黛玉寬慰勸說些話兒而已。紫鵑亦是如此,她本就因黛玉待她極好,漸生情分,此時在林家呆了數(shù)月,眼光也漸次不局限于賈府內(nèi)院之中,便也將向日之心,漸次改了許多。 黛玉與春纖紫鵑甚好,于此影響頗多。 卻說這一日,紫鵑與黛玉梳妝,春纖捧著首飾匣子與黛玉挑揀,忽而想起先前清晨起身的時候,猛然瞧見的那幾叢菊花,便笑著道:“姑娘,今兒我瞧著我們院子前頭的那幾叢金菊俱是迎風(fēng)怒放,想來水邊兒的那些也該是差不多了呢。你先前還道,若是它們開了,便得設(shè)宴了,只怕這回卻得準備起來了?!?/br> 黛玉聞?wù)f這般,原從匣子里取出的一枚簪子也是擱下了,凝眉道:“果真如此?那我可得瞧一瞧,說來前些時日,那小山底下臨水的桂花正好的時節(jié)呢?!?/br> “若這么著,姑娘預(yù)備怎么吟詩作詞?”春纖聽得這話,也是生出興致來,腦中立時閃過先前紅樓夢中的菊花詩來,連著雙眸也是有些閃閃發(fā)亮起來——這可是現(xiàn)場版本呢。 “又是渾說,雖說我們這些女孩兒,再沒不會這些的。只是人有長短,自是不愿露丑的。若是硬設(shè)下什么來,她們心中自有幾分不自在的。”黛玉取了一枚白玉簪子,輕輕簪在自己右側(cè)的發(fā)髻之中,又是往鏡子里瞧了瞧,才是道:“若是湊個趣兒,也還罷了?!?/br> “還是姑娘想得周全?!贝豪w聽得黛玉這么說來,心內(nèi)卻有幾分復(fù)雜,再想不得黛玉也是會想到這些上面,竟是比那位寶jiejie還有周全起來,細想起來,可真真有幾分復(fù)雜。只是這樣的結(jié)果,正是她心中所想,且黛玉雖是處事周全了許多,心內(nèi)卻是不改,倒也罷了。 紫鵑在側(cè)聽得抿嘴一笑,又見春纖聽得這話后似有所想,竟是垂下臉去,心中略一思量,便笑著道:“姑娘快別躁她了。這丫頭先前雖是去了一兩回宴席,偏生卻不曾見著那位江姑娘,想來也是盼著能見一見呢,誰讓姑娘說得那么好?!摈煊袼焓且恍?,并不計較許多,只點頭道:“原是如此,我卻忘了這個?!币蚨值溃骸叭籼旃鴮崙z你這一片殷切,這會兒竟讓那花兒綻放,我自也當成全的?!?/br> 如此說笑一回,黛玉果真往那水邊兒去了一回,見著那一片菊花花圃,竟是盛開了小半,其余的也多是半開半放,忙回到自己屋舍之中,且處置了一回家務(wù),便取了一疊千金箋,且一一寫了邀宴的帖子,令下面的仆人一一送到各家府中。不過小半日,及等她午睡醒來便得了信,除卻三四個姑娘另有旁事,竟是推辭了去,其余將將二十余個姑娘俱是應(yīng)承下來。 黛玉便喚了管家過來,吩咐了一回設(shè)宴的事情。那管家早年也是與主母賈夫人置辦過許多大小宴席的,這不過二十余個姑娘家的小宴,自是不放在眼中,且回道:“姑娘,現(xiàn)今這時節(jié),螃蟹最好,又是應(yīng)景兒,便取它做個角兒,再擺上一應(yīng)的精細糕點等物,燙上熱熱的女兒紅,可是使得?” 這般話正是應(yīng)了黛玉的意思,當即便點頭道:“這般便好,我們一應(yīng)旁的地方也不去,只將那園子里菊花花圃那一處行動,下頭的小廝長隨等要約束一番,旁的倒還罷了。至于宴席,便設(shè)在亭子里。”那管家一一應(yīng)下,又是問了幾個小節(jié),方才退下去做事兒。 林府一應(yīng)事體俱是有成例在的,不消半日,便是準備齊全了大半。及等后日宴請之時,她清晨起來過去瞧了一回,見著色色妥當,極為周全,便是點了頭,且與如海道:“今番宴請,女兒瞧著真真是周全了。爹爹放心便是?!?/br> 得聽這話,如海近來略加有些瘦削的面龐也浮起一層笑意,且摸了摸黛玉的發(fā)梢,笑著道:“你心中有數(shù),凡事仔細些,自也就妥當了?!摈煊裎⑽⒁恍Γ暗人妥呷绾?,不過小半個時辰,就有江澄登車而來,且自笑著道:“今番可要受用你一回了?!?/br> 第二十八章 反亂突起驟生險境 黛玉早已含笑相迎,聽得這話,她不免抿嘴微微一笑,一雙似水的眸子猶如彎月,上前便拉著江澄的手,且打趣道:“這是自然,你可是我三催四請,尚且一顧的貴客呢。倒履相迎且不及,如何敢慢待了去?” 聽得這話,江澄也是一笑,眉眼之中自有一片灼灼的神彩。 春纖原在黛玉身側(cè),未見江澄,便想著以許瑩之伶俐周全,葉諳之溫柔親近,黛玉猶似更看重這江澄一些,此番見著了她,著實多打量了兩眼,卻是心生感慨:著實明媚鮮妍! 她生得好,眉如遠山還彎,眼如秋水,膚如玉石且潤,唇如含朱且艷,恰恰然而成的秀色奪目。容貌已是不俗,偏生氣度也是非凡,雖只著了一件淡金撒花紗衫,微露藕荷鏤云紋紗裙,但含笑間眉目如畫,輕笑時舉動如水,猶如畫中仕女,雖是自自然然的言談舉動,亦不失自然姿態(tài)。 春纖猶自感慨,那邊兒江澄含笑且與黛玉說笑兩句,忽而見著她身后站著的春纖,倒是沒見過的,也多打量兩眼:眉眼細巧,發(fā)如墨膚如雪,唇角噙笑,雖不過是秋香色的紗衫,系著白綾裙子,卻猶自遮掩不過那一段明媚的秀色。她不免生出幾分喜歡,又與黛玉道:“不愧是你陶冶出來的,真真是與旁個不同,只瞧著面善,倒不知哪里見過一般?!?/br> 見著江澄這般說,黛玉自也笑了,且拉著春纖的手,道:“她雖與我不同,眉眼兒卻有些肖似呢。大約這面善,也就在這里起來的了。”正是說著,又有丫鬟報信,說著葉諳來了。黛玉便要相迎,兩人一道兒前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好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二十余個女孩兒俱是齊聚,黛玉方領(lǐng)著她們到了花圃,且瞧菊花,次又賞了水邊栽種的一株老桂花,如此賞玩罷了,才至亭子里坐下,略用了一點東西,便三三兩兩于此處閑話,又有過會再聚之約。 江澄原是賞玩了一回,她生得一派活潑性情,雖行動無不合著規(guī)矩,卻是比旁個更多走動了些,此時面上就微微泛著一層胭脂般的紅暈,額間也有些細汗,便用帕子擦了擦,想著過會相聚一說,不免道:“今番見著這么些好菊花,著實不易。若蕓丫頭也在,必能聽一曲好琴?!?/br> 黛玉正自語許瑩說笑,聽得這話不免轉(zhuǎn)頭看去,且含笑道:“jiejie所說的又是哪位姑娘?倒是不曾聽過呢。” “一時忘懷,我原不該說這個的?!苯温牭明煊襁@話,也是一頓,半晌才自慢慢著道:“蕓丫頭是金陵顧氏二房的嫡長女,原她父親為本地知州,便與我們相熟。誰想著前些時日她祖母一時不好,竟是取了,她便隨父母歸鄉(xiāng)守孝了,你就不曾見著她。說來她比你小一歲,也是極靈透的,卻安靜溫柔的,最是和氣不過的?!摈煊窳r明白過來,思及家中境況,不免心下一嘆,雖有一二分婉轉(zhuǎn)的心思,只不好多說。 許瑩在側(cè)瞧著黛玉竟沉默了些,目光一閃,便含笑道:“何必說這個?日后自有見面的時候呢,且緊著眼前好生樂一樂,才是正經(jīng)呢。及等日后,卻再難說這般自在了?!比~諳與她同歲,江澄更大一歲,自是曉得這意思,當即微微抿了抿唇角,俱是點頭,便將這事拋下不提。及等后頭再聚,眾女俱已挑揀出了一樣?xùn)|西與眾人賞玩,或是一詩一詞,或是一首琴曲古箏,或是一畫一字,倒也各有所長,十分投合。 黛玉主持內(nèi)里,亦是吟詩一首,博得滿堂彩,不免越發(fā)起了興致。及等散了場,她心中度量,今番自己雖說不得八面玲瓏,十分周全,卻也是盡心而歸大約也算過得去了。有此一想,她心中松了一口氣,面上的笑容卻是更勝,且笑著吩咐管家等好生收拾了去,自己則扶著春纖的手,含笑道:“你瞧著今日如何?” “姑娘一應(yīng)安排,可算盡善盡美了。”春纖面上亦是含笑,口中也是夸贊的。只她瞧著黛玉面有倦色,不免又勸道:“只是姑娘可得好生歇一歇,今番可是累著了。” 這般說了一回,主仆便一道兒回到屋舍之中。及等晚間如海歸來,黛玉便將今日之事細細道來。如海聞言頗為欣然,且又道:“曾言有道,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可見緣分難解,人心難知,你只管與她們交好,卻要知道遠近親疏,輕重緩急之理。雖妖待人真心實意,言辭和氣,但不論怎么樣的交情,凡事也不能強求,總歸想一想若你是她們,又是如何想來,不可全拋一片心?!?/br> 他是深知女兒天性生出的一片癡意,唯恐她傷心傷神,又是思及近些時日以來,自己每每書信送了世交知己等處,雖也是得了信,亦是信人,自己到底還是安排了五六處,只做萬一之想。他們原是他半輩之交,素有往來,自己若非思量到女兒身上,斷不會做旁的猜疑,可今番卻多有小人之心猜度,可見親疏兩字的緊要了。 黛玉雖不知道內(nèi)情,瞧著如海這般神色,只記下這一節(jié)以作后想,口中卻鄭重應(yīng)承下來。如海見狀,心下也是松快了幾分,且與她再說了些人情世故之類的話,才令人送她回到屋舍之中,自己卻是坐在那里垂頭暗思:自己亦是朽木沉珂,幾番請了大夫過來,皆是搖頭,不過好生調(diào)養(yǎng)之類的話,暗中的意思卻是分明:精氣衰竭,血氣亦是不足,好生將養(yǎng),尚有一二年的日子,若是多有費神勞累之事,只怕也就半載了。 原是半百的歲數(shù),歷經(jīng)世情,如海自也不懼一個死字,人誰不死,又有何懼?只有一樣:一日自己撒手而去,女兒黛玉無人倚靠。此番雖已是托付了親眷世交,知己同窗等一應(yīng)可靠的,到底女婿尚未搜尋到一個好的,心下且自不安。 誰知就在此時,外頭管家竟跑來將那大門拍得震天響,口中猶自連聲喊道:“老爺,衙門里送了急報!”如海不及思量,便霍然起身,急令其入內(nèi),且將那急報展開一看,面色便是一變:泰州暴亂!再細細看下去,不過片刻,內(nèi)里詳情俱是在心中打了個轉(zhuǎn),他當即一怒,且將那急報拍在案上,恨聲道:“心生貪念,婪昏聵之極,方有此禍!可惜民生艱苦,何其無辜,先逢天災(zāi),再遇*,現(xiàn)又生暴亂……” 如海唏噓一聲,卻還強自收斂心神,且自思量。 說來也是應(yīng)了如海之言。這泰州雖身處江南之地,素為魚米之鄉(xiāng),到底天有不測風(fēng)云,今番卻是先有旱災(zāi),后有洪澇,賦稅又重,雖說鄉(xiāng)民家中且多有些糧米銀錢,到底只見著米糧一日日耗盡,漸生不穩(wěn)。這原該賑災(zāi)的,亦是得了今上恩準,令與銀米賑災(zāi)。誰知本地的知州張建卻是個貪心不過,既是想著本地到底是魚米之鄉(xiāng),原都是地主,到底家有積蓄,很不必十分賑災(zāi),便將糧款笑納了大半;次又盼著賦稅上面再撈一筆,竟是催逼不放,后頭再一想著積攢下來打點上官,一應(yīng)銀錢俱在內(nèi)里,竟是又加了一層。這等油鍋里的銀錢也是撈出來花,何況其他,這張建卻是個精明之輩,且打點上面不惜銀錢,竟在此地做耗數(shù)年,官衙上下俱是糜爛不堪。 這天災(zāi)*之下,泰州本地便盜匪漸生,那張建也是無能,兼著昏了頭,竟想著除去賊首,亦是一份功勞,竟是隨著守備前去,親自打點著捕快等等前去剿匪。這一去且不說打得如何天昏地暗,卻是將自個兒一行人等送到了賊窩之中。 那一伙盜匪兼著擒住了本地的知州并守備,又見他們十分不堪,數(shù)千個人竟也敵不過他們數(shù)百之眾,只當天底下俱是如此,也是心生了念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占了衙門,將那張建的頭顱砍下掛上桿子,且將內(nèi)里抄出的銀錢糧米等散了眾,竟是立了旗幟,喊了鏟昏君除jian臣的話,須臾之間便號稱有數(shù)萬之眾,竟是生生坐下亂來。 似這等禍事一出,著實驚心。今番知州顧城因母喪守孝,辭官歸鄉(xiāng),新任知州尚未履職。原該同知兼顧庶務(wù),偏生同知前些時日又因故去了揚州府,并不在本地。休說底下的一干小官不免兢兢戰(zhàn)戰(zhàn),便是本地守備等武官,聽得數(shù)萬之眾,也是心驚不已,因又想起尚有林如海這等二品大員在此,又是巡鹽御史,原是今上心腹之臣,他們忙拍馬趕到,且將這急報送了過來。 如海原是心思機敏之輩,雖則驚詫惱怒,到底是經(jīng)歷過風(fēng)浪的,只片刻功夫,便是冷靜下來,當即又將那急報細細看了一回,方抬頭問道:“來者幾何?現(xiàn)今可在大堂之中?”這雖是大事,他為巡鹽御史,卻也并非本地父母官,自不能代為掌管,且今番還是那等武事。那些官吏將這急報送來之意,他是明了,卻不能插手這些事務(wù),在這等波橘云詭之時,徒引猜疑。 管家忙一一報來。如海聽得本地一干大小官吏俱是到了,眉頭一皺,忽而想起先前一樣事情,由不得嘆息一聲:他們這是心生慌亂,又無人主持,方病急亂投醫(yī),竟到了自己這一處。若是如此,自己卻要斟酌一番了。 心內(nèi)這么想,如海也顧不得旁個,只披上官服,略作整理,就是匆匆趕到前面大堂之上,且與眾人相見。那一干官吏多半正自瑟瑟,面有慌亂之色,見著如海來了,恍若見著了活神仙,忙起身擁簇而上,只還存了一點禮數(shù),多走兩步后就是停下,口中連聲喚著大人、大人來了等語。 如海見著他們?nèi)绱?,越加確定是什么緣故:四年前揚州城外十里,亦是生了一場暴亂,禍延數(shù)百里,那些暴民圍城月余,險些就攻入城內(nèi)來。后來雖是被鎮(zhèn)壓下來,到底讓全城上下心有余悸,這些官吏卻是經(jīng)歷過的。今番再聞?wù)f暴亂一事,且此番為數(shù)萬亂民,比之先前更為勢大,他們自是心驚不已。雖非揚州之內(nèi),不免也心神失守。 第二十九章 排眾議勞心博恩澤 見眾人這般形容,如海心內(nèi)一嘆,也是無法,只得高聲喝道:“諸位大人,既我等身為臣子,復(fù)為本地父母官,此番遇事,必得盡心竭力,上則報效圣上,下則安撫黎民,如何做這等小兒姿態(tài)!”這般言罷,他先問可將此事快馬急報送至金陵,聽得已是派出,方才又令管家端來茶水,次則令其揮退眾仆役,獨自守在門外,方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上首,且看一眾官吏。 見著如海這般言談舉動,那一干官吏也漸次平復(fù)了心緒,只是面色少不得有些異樣,且有幾分慌亂,唯有一個武官揚州守備喚作段明成者,從頭到尾一般神態(tài),只從那冷靜之中透出幾分焦灼,卻非驚慌恐懼,倒有些許躍躍欲試之意。 如海瞧著這般情景,心內(nèi)思量一回,因暗想:我原非本地官,縱因位高并群龍無首兩樣緣故,到底不能干系太深,這等暴民兵亂,卻是武官所轄,且這段明成素來名望頗重,原也是于西北立功之輩,并非那等不能撐起事的。如此,竟不如讓這段明成在前,自己做輜重糧草之事,暗中再行彈壓了城內(nèi)慌亂,想來這般無奈之舉,朝中御史知道后,也是不能多說的。 有了這等思量,如海便又做穩(wěn)重之態(tài),或輕或重且是一通安撫,將眾人漸次彈壓了下來,才是與段明成并另外一個千戶喚安坦遠道:“這等民變暴亂,原是兵家事,本為你們所屬,不知兩位做何思量?” 那安坦遠卻是個世襲,雖祖上是弓馬嫻熟,于血火之中拼搏出一份家業(yè)來,他也略知弓馬,稍通軍略,卻是素來平平,不過倚靠著祖上的臉面而已。又是平日安榮尊貴的,不免膽氣不足,此時早已是面有青白之色,聞?wù)f如海這話,只當他亦有推脫之意,安坦遠再顧不得旁個,先就是帶了幾分尖利,氣息卻顯得有些虛弱:“暴民乃有數(shù)萬之眾,我轄下不過千余兵勇,便是段守備也唯有五六千之眾,敵強我弱,又能如何!”說到這里,他唇色微微有些發(fā)青,吐出最后一句話,面色且都有些灰敗起來:“不過苦守待援罷了!” 金陵離揚州不甚遠,為一府之重,兵馬眾多,他們不過守城十數(shù)日便能得援,這般苦守雖是艱難,總也比出戰(zhàn)來得容易,也不至出什么差池。 如海聽得這話,倒也不出意外,只是瞧著安坦遠如此神色,心內(nèi)暗暗搖頭,似這等心志為人所奪的,只怕連著守城都是指不上的。由此,他再也不多看這安坦遠一眼,只轉(zhuǎn)頭看向段明成:“段守備亦是如此思量?” “大人!”段明成聞言,忙肅然而起,立在那里,神情剛毅,聲音朗朗猶如刀劍相擊,躬身一禮,方道:“下官以為暴民雖號稱數(shù)萬之眾,看來人多勢眾,但一則,傳言號稱數(shù)萬而已,誰知究竟有多少;二來,他們原是百姓,且受了饑寒,絕非悍勇之輩。如此烏合之眾,又有何懼?雖有敵眾我寡之言,倒不妨趁亂襲殺。” 如海聽他言下之意,竟有拔軍殺敵之心,無甚守城之意,心內(nèi)不免一頓。雖說這段明成之言頗有道理,但是瞧著屋舍之中的官吏都是這般慌亂,真要如他所言,只怕城內(nèi)立時要翻了天。再者,這等破釜沉舟,也是殊為不智,他再三思量,方才道:“敵我之論,便如段大人之言,出擊也斷乎不可。須知城內(nèi)百姓惶恐,暴民數(shù)以萬計,此時斷不能行破釜沉舟之事。然則,困守城內(nèi),使城外百姓任其傾軋,亦非良策?!?/br> “大人之意,究竟如何?”聽得如海這番話,旁人俱是松了一口氣,那段明成卻聽出幾分旁樣意思來,心下先是一怔,復(fù)則一喜,不免有些探出身來,一雙眼睛只盯著如海,目光炯炯。 如海見著他如此急迫,反倒有些詫異,心下思量一回,到底還是道:“急報不過一二日便至,然則暴民必不能如此。我思量著,一則遣人將城外百姓依著遠近早些安置回城,也能堅壁清野;二則,段大人不妨領(lǐng)一部人馬設(shè)下埋伏,于途中襲擊,攻其不備出其不意,許能建功,只是如此卻得一擊得中,便要遠揚。若是立時不能歸來,我等也不能再開城門。大人可敢立下軍令狀?” 那段明成聞?wù)f這話,心下一番思量,便揚眉高聲道:“如何不敢!下官必當效死力,以報圣恩!” 旁的官吏見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竟是要將此事定下,不免生了慌亂之心,當即便紛紛道:“兩位大人,揚州城內(nèi)不過數(shù)千之眾,守城尚且不能,如何還能擊殺敵寇?若一時不成,竟至破城,豈不是辜負圣恩,復(fù)則禍及黎民?” 如海自是明白其中輕重,一動不如一靜,不論如何,守城是必不出錯的,若是出城攻打,便是成了,如今動輒得咎的局勢之下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若是女兒黛玉終身得靠,自己便是偷生一時,求取些許相處時日,也就罷了。但他現(xiàn)今已是朽木沉珂,今番籌謀必定要損及壽命,垂危之人,又無子嗣,便是京中御史詆毀,到底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必有一線余地,且能借這些功勞與女兒黛玉留一點恩澤。 有了此番想法,如海自是越加篤定,慢慢著道:“難道諸位大人便知苦守必能得以守城?” “總歸、總歸……” 見著他們猶自吶吶,如海又道:“而任其侵凌周遭?若是圣上垂詢,又當如何?我等有城墻之固,且選拔鄉(xiāng)勇,保家衛(wèi)國,如何不能?” 一眾官吏聽得這一番話,再觀如海安之若素,心下也漸漸有些安穩(wěn),不免都在心中盤算一番,方覺得如此倒也未必不能成事的。就是安坦遠,到了最后也說出一句話來:“大人所言甚是,我等必定效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