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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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送客回來,見著她如此,忙道:“姑娘這是怎么了?”正說著,春纖也從外頭端了湯羹點心過來,見著這場面,忙擱下托盤上前來。黛玉見她們來了,便伸出手一手拉住一個,一面落淚,一面哽咽著,半晌才先對春纖道:“我瞧著你也早早定下心來,回那顧家的好!” 她往日里雖也勸春纖,卻再沒這般神色。 春纖不由一怔,坐在她身側(cè),反握住她的手,只覺她掌心里一片冷汗滑膩,不由變了神色:“姑娘這是怎么了?好好兒的,若有什么事,只管說出來便是。好不好,總有我們在的!”紫鵑見她們?nèi)绱耍彩峭皟刹?,心下焦急,口中的話也快上三分:“究竟是什么事??/br> 黛玉卻只是不理,依舊道:“紫鵑是家生女兒,便有了身契的,若是一時亂將起來,也未必能脫身的!卻不如早早出去了,雖艱難些,總比日后落到污糟地兒強!” 這話一說,紫鵑只覺黛玉是魔怔了,春纖卻是心頭一緊,忙拉住黛玉的手,且將她細細打量兩眼,心里暗想:這又是哪一出?怎么好像她看到了賈府末日一般?難道…… 她還沒想出個由頭,紫鵑已是琢磨出個由頭,當(dāng)即忙道:“姑娘可是為著鴛鴦jiejie這一件事?且放心呢,休說這事沒成,縱有什么,也斷沒有哪個求了我們?nèi)サ?!”這話卻是正經(jīng)的道理,哪怕賈府的男人糊涂透頂,也沒有將親戚家姑娘身邊的大丫鬟納了做妾的。 黛玉卻只是怔怔出神,半日過去,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話來:“紫鵑不懂,春纖總合聽過一句話——君子之澤三世而斬!”春纖聽得這話,不由面皮發(fā)白,握著黛玉的手也松開來,只一味拿眼睛來回細看她神色,口中吶吶著,想要說許多,卻說不出來,好一陣子過去,才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姑娘!” 聽得這一聲,黛玉淚珠不覺簌簌而下。半晌過去,她才拿帕子拭去淚珠子。春纖忙將那一盞白果銀耳羹端過來,且與她吃了兩調(diào)羹,又用了一塊棗泥糕。紫鵑便倒了一盞茶送到她唇邊。黛玉漱了口,抬頭看著她們兩個,眉眼里一片朦朦朧朧的憂愁,卻終歸能說幾番話來了:“舅家百年煊赫,若論起來,已是四代。若說起東府那里,更是五代。百年之族,里頭枯枝敗葉多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我原身在其中,只說是尋常的??山袢沾缶司说氖聝阂怀觯壹毤毾肓艘魂?。不是我目無尊長,沒個尊重,可從大舅舅起,到表兄他們,乃至于東府那里的賈蓉,哪一個男丁是能支撐家業(yè)的?不是庸碌之輩,便是紈绔!似這樣的人家,便有爵位,又有什么前景?一日招惹什么事來,怕是要落得樹倒猢猻散!” 說到這里,黛玉眼中一痛,不覺又盈盈含淚,只還忍著不曾滴落下,只拉著春纖的手,低低著道:“因著你愛讀史,我是個好為人師的,不覺多讀了些日子,倒是慢慢領(lǐng)悟些道理來——自來興也有興的景象,亡也有亡的樣子。舅舅家里,哪里還有興旺的前程?往后頭看去,寶玉雖好,卻是厭惡庸碌仕途的,并無心支撐家業(yè);璉二哥更別說,不過幫襯家務(wù)而已。若說句造次的話,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低低說著,春纖卻聽得心頭復(fù)雜,只細細看著黛玉,見她嬌怯怯不勝,哀戚戚婉轉(zhuǎn),不覺暗暗想道:原說著黛玉靈竅,卻再沒想到她竟能想到這些來!不過若是細細計較起來,她自來生在世家,又是經(jīng)歷過家業(yè)傾頹的,如今又不同書中,與寶玉不過些兄妹之情,自然超脫些。一條條算起來,她能想到這一處,也是有些緣數(shù)的。 雖怎么說,春纖卻也十分感佩。這樣的眼界心思,世上能有多少人?身處繁花錦繡堆里頭,便是才高精明如探春,也不過是遇到抄檢大觀園一事的時候,方嚷出一句自殺自滅,心里卻還是不曾十分明澈的。 她這廂想著的,那邊兒紫鵑已是細細勸了起來,又道:“姑娘何必傷心這些?縱姑娘說的是,可這樣的大事,原是爺們的,你又能如何?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shù)呢。至如我們,原是隨了姑娘的,姑娘若是為著這個趕我們走,是姑娘真心??扇粑覀冏吡?,我們成了什么?” 春纖方回過神來,心底且生出些苦澀來。黛玉雖想得明白,可這樁事上頭她也無可奈何的,只能眼睜睜看著。想來是如此,方有這樣的痛楚——自家傾頹,如今舅家也是如此,此身無計,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她自來傷春悲秋,如今只怕越發(fā)受不住的。由此,春纖心頭琢磨一番,便道:“紫鵑jiejie說的是。這府里雖是姑娘舅家,到底是客居,這些上頭又能如何?倒不如保重自個兒,真、真有那一日,也是能幫襯一二的?!?/br> 黛玉低低抽泣了一聲,卻是默然無語。 春纖細看她神色,又慢慢著道:“再者,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姑娘所說,原是常理,可我們過日子的,卻是數(shù)著年歲來的。便有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到底我們這一輩子,也不過數(shù)十年的光景。誰想到又是哪一年了結(jié)的?說不得姑娘出閣了,兒女老大的時候,府里頭還是這么著。雖亂了些,到底還是榮國府呢?!?/br> 聽得這一句句的,黛玉一怔,倒是漸漸聽進去了。半日過去,她才輕聲道:“你說的也是??扇魶]個長遠的計較,一時天塌地陷的,我也罷了,好歹身份上頭無礙的,你們卻是不同。若是一時鬧出什么亂局來,怕是難保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晴雯定心春纖遭阻 紫鵑便垂下頭去。 她的身契已是與了黛玉,若是太平時節(jié),再不必擔(dān)心什么??扇羰琴Z府?dāng)×?,只這一個身契,又算得什么,到時候卷進去也是常有的事兒。若是從這里說起,春纖卻還好的,到底不是家生女兒,賈府的花名冊上沒她家的名兒,身契又不在,自然明白的。何況,如今又有一個顧家時時記掛著她。若是早早脫了身去,更加穩(wěn)妥。 這事兒擺在那里,最是明白不過的。雖說她自覺斷不至于如黛玉所說一般,但也不能拿自己都不信的話哄人。由此,紫鵑想了想,終歸只得一句:“我是一心跟著姑娘的。姑娘去哪兒,我便去哪兒??v真的如姑娘說的,我也認了。如今要我出去,卻是再也不能的!我家里雖有meimei,卻與我不是同母的,爹也早去了,真?zhèn)€出去了,我也沒個去處的。倒不如與姑娘在一處,任是怎么樣,都是好的?!?/br> 這話一說,黛玉也再說不出讓她出去的話。又有春纖相勸,三人絮絮說了半日的話,才算將這事壓下。然則黛玉本是病弱的身子,如今心思一重,兩三日不曾好生睡著,便竟釀成一病,數(shù)日不得出門。 不說賈母立時使人請了太醫(yī)來細看,又是開方熬藥的,就是李紈、三春、寶玉、寶釵等也不免過來坐一坐,探視一二。里頭寶玉尤其經(jīng)心,常獨個過來。黛玉見著他來,便幾回起身換了衣裳,不肯再似小兒時親密無間。幾回下來,寶玉看在眼底,記在心底,雖是酸痛煎熬,卻也不敢造次,后頭便都隨著眾人過來探望。 李紈等見著了,也只做不知。獨有一個寶釵,瞅見這般情景,心里卻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滋味兒,比之平日更多了些深思。黛玉于此雖心有感念,卻不愿再沾惹什么,又有那一重心思在,整日里斜倚床頭翻看書冊,偶爾與春纖說些詩文典故,竟越發(fā)有些懶懶的。如此,這病雖未再重些,卻也不曾減去什么。只是這么一來,她便不能親自過去與江澄添妝,只好使春纖并兩個婆子帶著匣子送過去,又鄭重寫了帖子,道了緣故,且賠不是。 這于春纖而言也是小事,她自來不同這里的女孩兒,出門一趟也多有惴惴的,只管大大方方地過去,將那匣子呈送到江澄那里,先是恭喜一回,次則代黛玉解釋兩句。 江澄也是知道黛玉自來體弱多病,當(dāng)即細問了病情。聽著是常有的小病,只需將養(yǎng)的,她方松了一口氣,因笑著道:“林meimei雖則多病了些,卻都是只需將養(yǎng)兩日便好的,我聽母親說來,這般雖是難熬的,卻偏能長命百歲。想來老人說的話,都是有七八分準數(shù)的。我就等她好了,再過來吃酒吟詩,賞花游園?!?/br> 春纖笑著應(yīng)了,略說兩句話,便告辭而去。 她從屋子里出來,正要下了臺階,往那小車里去。誰知才出院門,抬頭她就見著遠遠站著個儒衫少年,正直眉楞眼地盯著自己看。春纖吃了一驚,不由多看兩眼,方認出那是前頭見過兩面的,好似是江澄的堂兄。這認不出也就罷了,認出了人,她反倒越發(fā)疑惑,暗想:這江澄的堂兄只盯著我作甚?可是奇了! 她正想著,那邊江源已是往前走了過來。他走得極快,不過轉(zhuǎn)眼的功夫便要到了近前。卻在這時候,春纖后頭忽而奔出兩個婆子攔下了他:“二爺!二爺!別沖撞了人!”江源卻是不管不顧,還是一位推搡著要過來。慌得那兩婆子忙喊了人,又是團團將江源拉扯住,急得臉都通紅起來。 春纖往后頭退了一步,一雙細眉不由皺了起來:“這是怎么了?”口中說著,她心里卻有幾分猜疑,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她便索性轉(zhuǎn)身上車離去——到底那是個男人,不管什么事,在這個時代,她這么個身份,還是早些避一避得好。那邊江源見她要走,再也忍不住,張口就嚷道:“jiejie、jiejie,林姑……” “阿兄!”就在這時候,江澄忽而喝了一聲,滿場一時安靜下來。 春纖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與江澄匆匆一禮,便不敢往那少年處看一眼,忙就垂頭登車而去,心里卻是暗暗想道:那個江家的嚷得什么!難道他見了黛玉兩面,便是一見鐘情?這、這也太、太……又不是話本。這么急眉赤眼的嚷嚷,也是個不知所謂的人。 這么想著,春纖回去便要將這件事說與黛玉。誰知一入了門,她卻見著黛玉正拉著晴雯的手,說著話兒:“你也早作打算才好?!彼阊谧≡掝^,只笑著問道:“姑娘這是說什么呢?”邊上紫鵑已是與她使了個眼色。 春纖便明白過來,當(dāng)即嘆了一聲,走過去道:“姑娘也太cao心了。這樣的事,哪里又能cao心的過來?!鼻琏┳谶吷?,眼圈已是微微泛著紅,聽她這話,便抬頭問道:“那依著你們說,該如何是好?我聽著林姑娘說來,倒覺得是真真的,這府里頭雖說是好的,可聽著見著都離明白公道四個字遠了去!既是如此,我還不如早些兒出去,外頭縱有千百個不好,到底心里安靜些?!?/br> 她這般慢慢說來,全不似舊日明快爽直的暴碳性情,看得春纖都覺出幾分酸澀來,一時說不出話來。還是紫鵑嘆了一口氣,道:“你真?zhèn)€出去了,又如何營生?再說,你只瞧見府里頭是這樣,難道外頭就沒個仗勢欺人的?寶姑娘的哥哥,薛家的大爺,不就是打死了人,也不過破費個銀錢支應(yīng)過去了?” 她說得原就是世情,常有的事。眾人也辯駁不得,只晴雯卻是個骨子里有一股倔強的,當(dāng)即竟道:“縱如此,也比那一處好些。”她原待寶玉有一份心意的,誰知后頭色色冷眼瞧著,那一份心也漸次冷了下來。既是冷了心腸的,她再呆不下去,便出去千難萬難,也總比心里熬著好些。 由此,黛玉再一說那些話,正對了她的心意,由此竟就拿準了主意,這會兒咬著牙硬生生要從里頭出去了。春纖與紫鵑瞧著她如此,便都不再說話。只一個黛玉想了一陣,忙道:“雖是拿定了主意,事兒卻得婉轉(zhuǎn)來。且不說日后若有什么艱難,也好使人送個信兒,我們總好幫襯一二的。就是同個屋子里的姐妹們也在呢,如今且盡一盡素日的情分,也是一場緣分——往后又能說準什么?未必能再見面的?!?/br> 晴雯聽了,一一點頭,應(yīng)道:“姑娘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且放心,我也是有數(shù)。” 有此一說,她便將話頭一轉(zhuǎn),說到黛玉身上去:“這些日子姑娘總是郁郁的,我原不知道,如今方知道了內(nèi)里。姑娘勸我,我也勸姑娘一句——姑娘,眼前還愁不過來,何必想著日后?便拿姑娘與我說的話來,且盡一盡素日的情分,也就罷了。后頭究竟是個什么,誰能瞧得見?何苦為這個耽誤自己身子?旁人知道了,也只有笑話的,哪里知道真情?” 她自來情大于智,雖有幾分聰敏,卻是個暴碳也似的性情,再沒得這樣徐徐而來,說得入情入理的。然而偏就是她這么一通話,卻是讓黛玉聽得入了心,不覺點頭嘆道:“倒是你旁觀者清了?!?/br> 晴雯只是抿嘴一笑,到底是一件大事拿定了,她便想自個兒想一想,將事兒一塊兒了結(jié),便略說兩句話,就告退而去。春纖見著她走了,黛玉雖是斜斜倚在床頭,精神卻振作了些,自然將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又道:“姑娘,只怕日后江家那里卻不合再去了的。” 黛玉再沒想到江家那樣的大家子,也有這樣的事,她聽得眉頭緊蹙,停了半晌,才是嘆了一口氣,道:“那是自然,江jiejie也出閣兒了,江家便旁人都好的,有這一樁事兒在,也斷不能去了?!彪m這么說著,她心底卻有幾分傷感,暗想:雖說這樣的事不合說出來,但江jiejie一絲兒也不露,可見…… 她正想著,那邊紫鵑已是啐了一口,道:“呸!這也是大家子?旁的都不說,只一樣,他有心,也合該正經(jīng)的三媒六聘著來,沒得攔春纖做什么?虧得不曾喊出姑娘的名兒,沒得玷污了姑娘名聲!” “那原是旁人家的事,何必理會。”黛玉眉頭微微一動,神色卻平和下來。她雖是個外冷內(nèi)熱的性子,卻只對入了心的人著意,似江源這般,便一腔情誼是真,她也淡淡的:“我們的事且還理不清呢?!?/br> “雖如此,姑娘也得仔細些?!弊嚣N于這些卻比春纖黛玉兩個更仔細,又一想,反道:“云姑娘還小些呢,也是訂了婚的。想來姑娘也不過著這兩年的。這樣的大事,姑娘卻也要拿準了主意才是。俗語道:‘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雖說公子王孫也多了,卻難得情誼兩字。若是沒了這一條,能尊重起來也是好的,偏這個也是難得的。我瞧著,那些王侯公子便不能提,倒是擇個家世不錯,又是科舉進士的才俊,好歹有物議,又是讀書的,才略略妥當(dāng)些?!?/br> 黛玉聽得她這話,先是一怔,后頭卻不由紅了臉,伸出個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越發(fā)什么瘋話都說出來了?再說下去,我可不敢再要你了?!?/br> 第一百一十七章 說姻緣千里一線牽 她雖這么說著,眼角卻微微垂著,原是不好意思罷了。紫鵑瞧在眼底,只是抿嘴一笑,心底卻有幾分感慨:方才不敢說,其實,她一想便覺得寶玉與姑娘倒是合適的。旁的不說,打小兒一起長大,也知道彼此的性情,只這一條便勝過旁的十倍??傻搅巳缃瘢@已是不止太太不愿意,姑娘心里也覺不好哩。那便再沒什么可說的。自來總要合了姑娘的心意,才是正經(jīng)的道理。 紫鵑這么想著,春纖雖不知道,卻念著書中試玉那一件事,及等黛玉吃藥睡了去,她便拉著紫鵑到了外頭,又問她來:“我瞧著你總有幾句沒說的話,可是與姑娘一時說不得?” “偏你眼尖兒?!弊嚣N聽了,便將心里的話說道出來,又嘆道:“我也知道,姑娘說得有理。寶玉那里再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姑娘無父無母,沒個依仗,雖說有個老太太,也是上來年歲的,又有幾年好?更別說依著姑娘方才說的那些,府里頭竟連著自己也保不準的!若是一時嫁錯了人,姑娘豈不是任憑欺負了去!” “總有好男兒的。”春纖聽得這話,也是一時沉默,半晌才道:“便沒有,只消是個規(guī)矩人家,姑娘守著自個兒的心,卻也罷了。”說到這里,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神色也有幾分淡淡的:這些上面,她本就知道沒什么歸宿可說好的,便不如紫鵑時時掛心。 紫鵑不曾想她這樣,腦中轉(zhuǎn)了個念頭,忽而想起一件事來,忙湊到她耳邊,低低著道:“你今日遇到那個江家的,究竟如何?”春纖吃了一驚,眉頭一皺,便道:“怎么說到了他?你前頭還在里面啐了一口呢?”這也變得太快了吧??赊D(zhuǎn)念一想,春纖又明白她的意思來。那個江家的,不論是少年慕艾,還是別的什么,到底是見過一面的,且有幾分鐘情的。于紫鵑看來,雖是造次,可這心意卻還算一條,若是后頭能有些妥帖的事辦來,細細考究起來,倒是比別的強些。 只是,春纖卻覺得這事不能成的,當(dāng)即便道:“jiejie也且想一想。姑娘與江姑娘交好,若真有心,那邊豈不會透出信來?且那個已是不顧臉面到那地步了,若能稟明父母的,想來早就說清楚了。偏卻沒個響動,反倒要鬧這么一出。大約早就有婚約了的。便真?zhèn)€沒有,似這樣不管不顧,父母豈有不惱的?縱能成,姑娘后頭也要受累的。如今這世道,嫁人便是嫁給一家子的,見罪父母,哪怕再夫妻恩愛,也必不得好的?!?/br> 聽了這話,紫鵑一時默然,半晌才道:“你瞧瞧璉二奶奶,可不是美人兒?自嫁過來,沒幾年也就被璉二爺混忘了。前頭為著一個偷來的娼婦,還要打要殺呢。這還是有娘家有倚靠的,又是太太的侄女兒,原是背后穩(wěn)固的。我想著,姑娘必得尋一個知情解意,明白性情的,方能過得安穩(wěn)。若不然,自個兒也得把自個兒煎熬了去。不瞞你說,先前我總念著寶二爺?shù)暮锰帲蛐〉那榉?,知情知意,旁個再也不如的。便有太太這一樁,可姑娘還有老太太并老爺呢。若是早早作定了大事,太太又能如何了去?真?zhèn)€待姑娘不好,休說老太太并老爺兩處不許,就是她也不樂的——世上有幾個人能娶得身份高的繼室來?這般說來,這一樁婚事也是好的。只是姑娘心中有數(shù),拿準了主意不愿意。我想著這個,再說起旁個來,總心里惴惴的。” “jiejie可念著這個,老太太是疼姑娘不假,可更疼寶二爺。且這些上頭,原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爺不管這些,可不得太太心里做主?真有那般準數(shù),再沒不開口定下的。便不提這個,后頭老太太去了,姑娘還是得婆婆小姑子面前過活。瞧瞧璉二奶奶,就是大太太也能給沒臉呢。何況姑娘,何苦受這個累。”春纖極力打消紫鵑的念頭,又道:“且素日姑娘于寶二爺不過兄妹情分,并無旁的。前頭說著是太太的緣故,未必不是將他當(dāng)做親哥哥看了,自己心里都過不去?!?/br> 紫鵑苦笑一聲,道:“姑娘沒心思,我自然是跟著姑娘的。你也別比出什么哥哥meimei?你倒有個親哥哥呢……”說到這里,她微微一頓,目光便擱在春纖身上不動了,只細細打量。 這眼神極古怪,看得春纖都不由抖了抖身子,道:“做什么這么看著我?” “我說你素日看重姑娘,偏這樣的大事上頭卻不盡心,原來是早有主意了。”紫鵑伸手一根青蔥般的中指,狠狠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姑娘那里不能提的,我又有什么不好提的?還是不曾拿準了,想著再琢磨琢磨?” 春纖一怔,前后兩句話一對,她便醒悟過來,紫鵑說的是顧茂!她原想辯駁自己沒那心思的,可轉(zhuǎn)念一想,忽而又有些心動:那個哥哥顧茂,別的不說,待人卻真?zhèn)€是體貼細致的。單單從自己這一件事來說,他便十分顧全,不愿勉強自己,可見是在意人心的。若黛玉真?zhèn)€有有意,他也有心,說不得真是一樁好事——總也算知道根底,明白品性的! 思量到這一處,春纖再看向紫鵑的時候,便有些遲疑:“你覺得好?我前頭還不曾想著的,后頭一想,到底是知道些的,好似比別個好些??晒媚镉植辉J得他,他也不知道姑娘,哪里能作準了是好的?若是兩下里不合……再說,顧家雖也算得名門,卻也是傾頹過的,如今他的身份,卻未必能廝配得姑娘的。” “若是少年進士,豈不就成了?”紫鵑抿嘴一笑,心里雖還念著這一樁事,倒是比先前和緩了些,又道:“罷了,誰知道月老與姑娘系了什么紅繩?我們只在這里擔(dān)憂,等到了時候,反倒要笑呢。如今且看著吧?!?/br> 春纖點了點頭,覺得她大約不會想著試玉,便先松了一口氣。兩人說笑兩句,便往屋子里看了一回黛玉,方做起旁樣事來。而在另一頭的怡紅院里頭,晴雯回去,便聽得襲人說起黛玉的?。骸傲止媚镎嬲媸巧碜尤醯模邦^才病了,如今又起不得身,這二三年原瞧著好了不少的,怎么今年倒是差了些?” 她便走了進去。 里頭麝月先見著她,當(dāng)即笑著道:“回來了。林姑娘可好些了?”晴雯與她點了點頭,目光往襲人身上一掃,點頭道:“已是好了許多。過不得一二日,想來也就跟平常似的了?!?/br> 襲人聽了,倒是一笑:“這樣就好,我們那位爺知道了,必定也高興呢。”晴雯望了她一眼,嘴里也不應(yīng),自去拿了針線籃子,就回屋子里去了。倒是后頭寶玉知道了這件事,歡喜的不行,忙喚了她過來一句一句的細問。晴雯回了兩句,見著他實在問得細,便冷笑道:“二爺若是有心,只管往林姑娘那兒走一趟,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偏問我做什么?我是個粗苯的,哪里記得這許多來?沒得倒是誤了二爺?shù)氖?!?/br> 寶玉見她發(fā)作,便有些訕訕然,也不再多問,只讓她回屋子里去。襲人恰在一邊做著的,見著這模樣,卻不免勸了兩句。素日里她便好拿著端著,做個周全賢良人,內(nèi)里是個什么,晴雯心里也是明白的,當(dāng)即越發(fā)笑了出來,道:“jiejie勸我做什么?好好兒的,讓林姑娘聽到了,反倒要惱了我。我也勸jiejie一句,也別忒賢良了,話兒事兒都要做全了去,沒得倒是讓人笑話。” 說完,她便摔帳子走了去。 襲人固然是一怔,后頭便紅了臉——這做全了的賢良人,哪能是她這么個身份的,原是正經(jīng)的原配嫡妻才是。寶玉也覺出一點味來,不由惱了,直說要回了賈母,將晴雯攆了出去。還是襲人麝月等人百般攔著,方將這事壓下。待得后頭晴雯聽到了,也不過冷笑一聲,并不理會,倒是越發(fā)遠著寶玉了。 唯有麝月是個細巧心思的,有意轉(zhuǎn)圜,倒還時時過去與晴雯說話。一日,她到了晴雯屋子里,便提了一件事來:薛蟠被人打了。晴雯聽了,也有幾分好奇,細細問了一回,方笑著道:“那個柳湘蓮,倒真?zhèn)€是有勇有謀,能進能退的。便是薛家,這會兒也拿他沒法子了。” 麝月笑著點頭,道:“怎么不是?我們都這么說呢?!闭f到這里,她又是一嘆,道:“舊日只瞧著薛大爺粗魯,名聲也不好,到底什么不好,也沒見著的。聽了這一樁事,才真?zhèn)€是見識了。說來寶姑娘那么個仔細端莊的,偏有這么個哥哥。兄妹兩個竟沒一處肖似的,卻也是奇了?!?/br> “怎么沒一處肖似的?”晴雯眉梢一挑,道:“你道她是個好的,依著我看來,她也就面上好看些,內(nèi)里卻冷呢?!彪m這么說,她也知道麝月素來敬重寶釵,說也無趣,便將話頭一轉(zhuǎn),反問道:“說來薛大爺身邊那個香菱,素日我瞧著她倒好,只是這些時日不曾見了,倒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樣了?!?/br>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引香菱黛玉道顧茂 麝月便道:“她原是薛大爺身邊的人,也不常來的,有的沒的,我們又怎么知道她的事兒?不過她倒是個可憐的,好好個人兒,容貌性子沒一處不妥帖。外人瞧著,誰個不說是正經(jīng)的姑娘奶奶模樣兒?偏遇上薛大爺那等呆霸王,竟也是命不好的?!?/br> 晴雯聽她這么說來,一時也有些沉默。 她們在這里說著話,卻不曾想,十余日后便能見了面。 說來那薛蟠因被打了,有意躲羞,便打點著行禮去了外頭行商,香菱隨著寶釵入了大觀園里住下,一進來,先往各處見過。她生得裊娜溫柔,眉心一點胭脂痣,更添三分嫵媚韻致,又言語有致,行動若定的,一發(fā)使人憐愛。 黛玉便曾與春纖紫鵑感嘆,道:“真真是個好的,偏命途不濟呢。”說這一句,她一時想到自己,竟自幾分怔忪。春纖想著后頭香菱的遭際,心里也為她嘆息,當(dāng)下便道:“聽說她也是揚州一帶的,只是好好的被拐了,一來二去的,倒是被薛家買了下來。怪道我瞧著她,便覺可親,這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自然有一二分與旁處不同的?!?/br> 聽了這個,黛玉倒有幾分訝異:“這個你又哪里知道的?我倒聽過一耳朵,說是應(yīng)天府那里判下來的,究竟家鄉(xiāng)何處,便不清楚了?!贝豪w只一笑,道:“我只隱約聽過兩耳朵,旁的也不知道哩。說來她生得這么個好模樣兒,性情也不俗,必定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只是落到如今這地步,竟沒個人尋訪身世,也是可憐。” 她們正自議論,外頭卻道香菱來了,忙便收口不提。 香菱此來,卻是為著求黛玉教她作詩來著的。她自來羨慕這樣的雅事,平日里得了閑,還偷偷看一首兩首的。如今能得了這么一段空閑,旁的且不提,她先想做了這個來。黛玉自來愛吟詩作賦,又是個好為人師的,且喜她靈氣,兩句話便笑著應(yīng)了,又道了訣竅步驟,且與了一卷王右丞的五言律。香菱將這個都細細記在心底,拿了詩回至蘅蕪苑中,旁的且不顧,只在燈下一首一首的讀了起來。雖有寶釵數(shù)次催促她睡覺,她也只口中應(yīng)著,竟不愿意。 寶釵見著如此,也只得罷了。 由此,香菱一日一日品味細度,不消兩三日,竟將將領(lǐng)略了些滋味,又至黛玉處,且要換杜律。黛玉見她如此,便笑問讀了幾首,領(lǐng)略了什么滋味等話。香菱一一回了,言語里靈竅盡顯,倒是讓進來的寶玉探春兩個都聽得點頭。 黛玉又品度了兩句話,且讓她做一首吟月的詩來。待她并寶玉探春兩個俱是去了,春纖心里思量一陣,笑著道:“真真是江南靈秀,旁處再也不及的。” “你于這些上頭從來無心,這會兒倒是念叨起來?!摈煊裰浪f的是香菱,便伸出根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我也教了你許多,偏你只愛讀史并雜書,詩詞上頭一概尋常?!?/br> “自然鐘靈毓秀,方能做詩詞呢。”春纖卻只一笑,想到香菱也就這一陣的好日子可過,不免心里一嘆,生出幾分憐憫來:“我原是比不得的?!?/br> 黛玉原只點頭,見著春纖十分感慨,話里倒有幾分戚戚然之意,不覺心里一動,暗想:若說這府里的丫鬟,上下數(shù)百個,里頭自然有出挑的,可似春纖、香菱這般一意想著讀書、作詩的,卻是極少。春纖本是金陵顧家的女兒,自來不俗,可香菱又如何算來?難道也似春纖一般,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不幸淪落了去?揚州雖是文瀚風(fēng)流之地,可真?zhèn)€說起詩書人家,卻也不算許多,真?zhèn)€細細尋訪,未必沒個結(jié)果。 可惜,如今自己便是有心,也是無處著手的。 想到這里,黛玉心里越發(fā)嘆息,倒是有幾分懨懨起來。紫鵑從屋子外進來,見著她如此,便笑著道:“姑娘這又是怎么了?好好兒的,怎么又嘆氣起來。”口中說著,她便端了一盞燕窩粥上來。 黛玉方打點起精神,吃了幾調(diào)羹。 她這般心思,香菱卻并不知道,只一心做詩。前兩回俱是尋常,黛玉一一品度,細細教導(dǎo)。香菱也是極受教,及等回到蘅蕪苑睡了去,晚間夢里也不忘了去,竟是得了一首,雙目閉著,口中猶自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寶釵聽了,又嘆又笑,且將這事兒說與眾人。 眾人聽得有趣,一見香菱過來,便要了詩來看。這一首卻是絕妙,新巧有意趣,不免交口稱贊。探春更要補個帖兒,邀她入了詩社。正自說笑,偏有幾個婆子丫鬟忙忙過來,回了來親戚一事。 眾人細問,這親戚卻是寶釵、李紈、鳳姐、邢夫人具有干系的。這般湊到一處,也是納罕之事,他們忙去王夫人上房,卻見著烏壓壓一地的人。旁個且不必說,賈母便要留客,又有李紋、李綺、薛寶琴、邢岫煙四個姑娘,俱是生得姿容不俗,鮮嫩非常,彼此俱是年少,廝見說話,越發(fā)顯出熱鬧來。 黛玉原也歡喜,次又想起眾人皆有親眷,獨自個無有一個,不免傷感。偏寶玉深知她性情,雖有旁人在,也是有心上前勸慰,倒是讓她想起疏離兩字,竟顧不得這個了。 然而回到自己屋子里,黛玉不免仍有幾分郁郁,唯有見著了春纖,忽而將親眷并香菱兩件事的思量勾在一處,竟勸了兩句:“你是身在福中,須得惜福才是。顧家那里何等親近,待你也是極周全妥帖的。我素日瞧著你卻還淡淡的,這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