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兩個人掛好號，一路順著指示牌找到主任醫(yī)師的門診辦公室。

    推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穿著白大褂戴著醫(yī)用口罩的醫(yī)生坐在辦公桌后，一邊龍飛鳳舞寫著病歷單，一邊跟旁邊的病人交代著些什么。

    是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伯伯。

    正想著，就看到對方送走那個病人，瞥了眼電腦屏幕，然后開口叫她名字。

    于mama趕緊帶著她走近幾步：“哎，在這在這?！?/br>
    擠開人群，于渺渺乖乖坐到醫(yī)生旁邊的座椅上，配合著張開嘴巴伸出舌頭測溫度，又回答了一些關(guān)于這幾天身體狀況的問題，最后確定她做過皮試之后，醫(yī)生給她開了三天的青霉素和一大堆西藥。

    在去取藥的路上，于mama忍不住皺著眉頭念叨：“這個醫(yī)生也真是的，開這么多抗生素，抗生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腦子里暈乎乎的，于渺渺打起精神跟著mama取完藥，然后跟著指示牌走到了一樓的輸液大廳。

    戴著口罩端著藥瓶針劑的護士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向她核對信息，然后準備扎針。

    護士先是用蘸了酒精的醫(yī)用棉在她手背上仔仔細細地涂抹，然后拆開了針管。

    當細細的針管扎進她手背薄薄的血管時，于渺渺還是忍不住把頭扭向了一邊。

    于mama忍不住笑：“都多大的人了還害怕打針，羞不羞?！?/br>
    正準備反駁幾句為自己挽回尊嚴，她忽然電光火石地想起，顏倦今天就要從北京回來了。

    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坐姿，于渺渺口中敷衍地跟mama聊著天，用空出來的另外一只手從外套口袋里把手機拿出來，然后，極為艱難地單手編輯消息。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的競賽應(yīng)該都結(jié)束了吧？歡迎回來~（鼓掌）】

    發(fā)完這條消息，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口鼻。

    醫(yī)院里總是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的醫(yī)護人員，于渺渺其實不喜歡醫(yī)院里的環(huán)境氛圍，因為這里離死亡很近。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很快就到了傍晚，于mama打算去醫(yī)院附近買點吃的，臨走前不放心地囑咐了好幾句，讓她不要光顧著低頭玩手機。

    于渺渺極乖巧地應(yīng)了，直到mama的身影消失在輸液大廳的拐角處，她抬頭看了眼，發(fā)現(xiàn)吊瓶里的液體還有很多，于是漫無目的地發(fā)起呆來。

    再過一個月左右，物理競賽的結(jié)果就會出來了，如果到時候顏倦又拿下不俗名次，她幾乎可以確定，他一定會獲得清華北大的保送名額。

    就像是一群人在比賽爬山，他即將到達山頂，她還在半山腰盤桓。

    于渺渺咬了咬唇，緊迫感越來越重。

    她必須也要抓緊時間努力學習了，雖然無法與他并肩，但是好歹也要縮短一些跟他之間的距離。

    正晃著神，放在腿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她隨手拿起來看了一眼，竟然是顏倦的消息。

    【某某：再過半個小時就到學校了?！?/br>
    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來，于渺渺有些費勁兒地單手在手機鍵盤上打字，一句話還沒編輯完，就看到對方又發(fā)過來一句話。

    【某某：又不好好聽課。】

    怕顏倦誤會自己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她有點慌，趕緊加快速度打字解釋。

    【愛爬樹的魚：不不，我沒有開小差，是因為我這幾天感冒了，所以今天請了半天假來醫(yī)院掛水……】

    沒多久就等來了對方的回復，是一句關(guān)心。

    【某某：嚴重嗎？】

    【愛爬樹的魚：沒事的，就是一場小感冒?！?/br>
    ……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掛水，一定很無聊，顏倦就這么耐心地陪她聊了很久，絲毫不介意她蝸牛般緩慢的回復速度。

    直到他說大巴車已經(jīng)到達學校門口，她才戀戀不舍地在聊天窗口里說了再見。

    放下已經(jīng)guntang了的手機，于渺渺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僵硬，用來打字的手指也無比酸澀。

    天地可鑒，剛剛跟他聊天的時候，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

    高二課業(yè)繁重，于渺渺只是缺了半天的課，再上數(shù)學課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了。

    下定決心不能再缺課，于是第二天，她跟mama商量著把掛水時間改到了晚上八點。

    恰好于mama這天晚上有急事，所以陪著她扎上針之后就匆匆離開了，囑咐著讓她注意喊護士換藥，說兩個小時之后過來接她。

    最近換季，所以感冒發(fā)燒的人很多，即使是在晚上，輸液大廳里依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于渺渺神色懨懨地打量起來來去去的人群，只覺得每張臉都一樣陌生。

    或許是因為生病了身體本來就不舒服，又或許是因為在這樣孤零零的夜里很容易滋生出孤獨感，總之，她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座椅上，心情變得有些低落。

    掙扎了半天，終于投降似的拿出手機給顏倦發(fā)消息。

    只有跟他聊天才能拯救她的壞心情。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在干什么呢？】

    【某某：剛洗完澡，你呢？】

    【愛爬樹的魚：在醫(yī)院掛水。（嘆氣）】

    對方似乎是有些驚訝。

    【某某：現(xiàn)在還在掛水？】

    說到這里，于渺渺立刻來了精神，費勁地單手握著手機，花了很長時間打下一段抱怨的話發(fā)過去。

    【愛爬樹的魚：對啊，實在是不敢再缺課了。最近不是學到等比數(shù)列了嘛，我就昨天請了半天假，今天再上課的時候就像聽天書一樣了……（哭泣）（哭泣）】

    這段話發(fā)過去之后，對方很久都沒有再回復。

    覺得顏倦應(yīng)該是有事要忙，她也沒在意，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上的貪吃蛇小游戲。

    透過醫(yī)院里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外面正在刮風，樹葉婆娑亂舞，可是身處在擁擠密閉的空間里，于渺渺甚至覺得有點兒熱，猶豫著要不要脫外套。

    就這樣無聊地度過了半個小時，第一瓶青霉素終于見底，于渺渺摁響了座椅上的鈴，很快就有護士過來核對藥物，幫她換瓶。

    再堅持著掛完兩瓶水就可以回家了，她這么安慰著自己。

    手機就在這個時候急促震動起來。

    以為是mama打過來的電話，于渺渺連來電人姓名都沒看，直接就接了起來。

    對面是洶涌的風聲，夾雜著人群的喧鬧，手機那端的人聲音很低，模糊在夜風里。

    他問：“你在門診樓的的輸液廳嗎？”

    他開口的那刻起，她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沉默了有多久，最后，于渺渺終于近乎狼狽地開口：“是……”

    聊天的時候，她的確無意間說過自己在軍區(qū)醫(yī)院掛水，可是他怎么會來呢？

    他怎么可能會來呢？

    大腦遲鈍地像死了機，忽然又聽到他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我到了?！?/br>
    幾乎是在同時，她福至心靈般地抬起頭，剛好看到川流不息的輸液大廳門口，身影單薄的少年披著溶溶月色，越過厚重人群，慢慢向她走來。

    剎那間仿佛天光乍破。

    直到顏倦的腳步在距她一米之遙的地方停下來，她才終于有了些許真實感。

    他周身仍然帶著寒意，套了件繡著“freedom”的灰白色衛(wèi)衣，穿著一條微微發(fā)白的深藍牛仔褲，由于剛洗完澡，漆黑的發(fā)有幾縷還濕著。

    向來清澈的氣質(zhì)，此時此刻奇異地透著股頹廢。

    于渺渺視線移到他背后，發(fā)現(xiàn)他竟然還背著一個雙肩包。

    沉迷美色，她盯著他看了半天才清醒過來，羞愧地連舌頭都在打結(jié)：“你、你怎么會來？”

    顏倦淡淡瞥她一眼，走到她旁邊的空位坐下，從雙肩包里取出一本數(shù)學書，一支筆，和幾張空白的草稿紙，簡單地回應(yīng)：“幫你復習等比數(shù)列。”

    于渺渺滿腦子的問號全都問不出來了。

    因為，一片喧嘩的輸液大廳，人來人往的嘈雜人群里，他竟然真的就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開始講解數(shù)列，態(tài)度認真地像是她花錢請來的私人補習老師。

    他一邊講，一邊在草稿紙上幫她做筆記。

    輸液廳里的白熾燈極亮，照在他側(cè)臉上，更顯得輪廓清晰分明。

    眉眼錯覺般繾綣動人。

    張了張嘴，她下意識道：“顏倦，謝謝你……”

    聲音沙沙的，卻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感冒還是感動。

    于渺渺忽然覺得，在自己波瀾不驚的生命中，能認識像他這樣驚艷的人，實在是太幸運了。

    因為這樣的顏倦，值得她一廂情愿，值得她奮不顧身。

    他聞言，筆尖停下來，抬眼看她，眉眼干凈得像夏天的風：

    “我看了你這次期中考的成績，如果數(shù)學提一提，很有可能進前三十?！?/br>
    于渺渺抿抿唇，極認真地保證道：“我會努力的！”

    說完，偷偷看他表情，又有點忐忑地問，“顏倦，兩年后，我也想去北京……可以嗎？”

    深夜的輸液廳里，很快就傳來各色食物的味道，恍惚間像是走進了人間煙火里。

    而少年輕輕笑了：“當然可以。”

    熱烈的白熾燈下，他垂眼望過來，聲音比月色更溫柔，“我們兩年后在北京見?！?/br>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br>
    第50章 第五十篇日記

    今天, 顏晞學姐對我說。

    在這個年紀, 多得是泛濫成災(zāi)的喜歡，卻沒有幾個能看得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