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機(jī)場林馥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安德魯打一個電話，電話里她問他要不要和她玩一個游戲。

    安德魯是一名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dá)的小伙子，還不到三分鐘時間他就在電話那邊摩拳擦掌的“林，你真的會給我當(dāng)一個月義務(wù)司機(jī)？”

    “當(dāng)然，如果你贏了游戲，我還會在薇安官網(wǎng)上定時撰寫給你當(dāng)司機(jī)時的感言。”

    “酷！”響亮的口哨聲之后，“林，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看你為我開車的樣子了，到時，所有人都知道薇安給安德魯家的孩子當(dāng)司機(jī)的事情，那時誰都會想，安德魯家的品味讓薇安都心甘情愿當(dāng)他的司機(jī)了?！?/br>
    “喂……”懶懶說著，“你可不要忘了，如果你輸了游戲，你不僅得給朵拉之家捐出一百萬歐元，還得在你個人社交賬號上公開承認(rèn)被女孩摔了?！?/br>
    電話那邊傳來了夸張的笑聲：“那不可能，在追女孩這方面上我還從來沒失手過?！?/br>
    這話倒不是在吹牛，安德魯長相還勉強(qiáng)過得去，高中時期擔(dān)任過足球隊中鋒自然身材也過得去，哄女孩子有兩手外加安德魯家的財富讓他在情場上無往不利。

    “我只要把我漂亮跑車開到她面前，一天一樣款式，再以地主身份邀請她見識蔚藍(lán)海岸區(qū)的夜生活，然后再一不小心讓她看到我各種各樣的會員卡，不出一個禮拜她……對了，她叫什么來著?！?/br>
    “方綠喬。”

    說也奇怪，即使年代久遠(yuǎn)，林馥蓁還是一直記得這個名字。

    彼時間，那有著一副柔柔弱弱長相的女人說“秋老師家里也有和你相同歲數(shù)的女孩，她也是在春天來到這個世界，小喬的爸爸離開得早，我希望她的生命能像喬木一樣，經(jīng)歷風(fēng)雨，高大挺拔，生機(jī)勃勃。”

    綠，寓意為生機(jī)，喬，高大的喬木。

    方綠喬。

    電話那邊，安德魯夸夸其談：“我保證，一個禮拜后，方……方綠喬就會被我迷得神魂顛倒?！?/br>
    最好是這樣，方綠喬最好能被安德魯家的名聲財富一下子迷得神魂顛倒。

    這樣一來，她也可以省下很多心思，偶爾想及就給她的秋老師打個電話，提起一下其女兒的這段情史，然后以“秋老師，你的小喬也不過如此。”類似這樣的話作為總結(jié)。

    當(dāng)然，這一切都建筑在一個禮拜之后安德魯贏得游戲的前提下。

    假如說安德魯輸了游戲呢？一旦安德魯輸?shù)粲螒颍敲淳鸵馕吨嬲挠螒驎r間開始了。

    手機(jī)放回包里時林馥蓁觸到一樣物件。

    看看，今天早上她再次干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在前往機(jī)場之前她去了一家表行。

    現(xiàn)在，那只手表可以扔到大西洋去喂魚了。

    也許是用的力道太大，把手表拋往空中時林馥蓁一個踉蹌跌到地上。

    就地坐在地上，目送那只手表沉入海底，海平面恢復(fù)了平靜，在一片波光粼粼中有稚聲稚氣的聲音“爸爸，你會一直和我一起瞞著mama，偷偷吃掉我飯里的胡蘿卜嗎？”“當(dāng)然?！?/br>
    手在包里摸索著，找出手機(jī)。

    電話接通了，只是誰也沒說話，目光猶自落在海面上，長時間沉默過后，她說，嘉澍，我想你。

    沒能得到她所想要的安撫，她半帶委屈半帶恐嚇：連嘉澍！

    “小畫眉?！甭曇糨p輕淺淺。

    那一聲都把浮動在她眼眶出的液體激落了下來，小小的兩滴沿著眼角，吸了吸鼻子：“什么?！?/br>
    “待在那里不要動?！?/br>
    “什么嘛……”拉長著聲音。

    “就那樣呆著，不要回頭?！?/br>
    在那個瞬間，林馥蓁一顆心砰砰亂跳著。

    年少時，她參加國際青少年夏令營，撒哈拉沙漠，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每個制高點(diǎn)找尋信號，終于，電話接通了。

    電話一接通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嘉澍，他們都是白人，嘉澍，你懂嗎？那群白人孩子看不起黃種人，他們孤立我，嘉澍，這些我都不敢和mama說，mama要是知道我一個禮拜還沒處理好這些事情她肯定心里會失望的，嘉澍，我每天干的事情都比他們?nèi)魏稳硕歼€來得多，可他們總是把我的面包藏起來，嘉澍，我想你，特別特別的想，嘉澍……”“小畫眉，待在那里別動，也別回頭?！?/br>
    “家澍，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一邊說著一邊回頭。

    那一回頭，她就看到了他。

    在他頭頂上，撒哈拉群星燦亮得不可方物。

    “就那樣待著，不要回頭。”這話在闊別多年后重臨她耳畔，一顆心砰砰跳著，握著手機(jī)的手心聚滿細(xì)細(xì)的汗。

    會嗎？會嗎？

    緩緩回頭——

    淚水沿著眼角，一撥又一撥。

    “小畫眉，你一定回頭了，對吧?！彪娫挶硕说娜苏Z氣愉悅。

    “連！嘉！澍！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劣的混蛋！”站了起來，傳聲筒拿到嘴邊，一字一句：“大！惡！棍！大混蛋！”

    和少時一樣，嚎啕大哭著：“連嘉澍你和那群白人孩子又什么兩樣？到最后，你也欺負(fù)我，到最后連你也欺負(fù)我騙我?！?/br>
    “小……小畫眉……你……你別哭……”

    “小畫眉？！”加大聲音。

    都和他說過一千次不要叫她小畫眉，那是不安好心的法蘭西人對那座紅磨坊里的年輕姑娘們的一種惡意嘲諷。

    “林……林馥蓁，小書呆子……”

    小書呆子！連嘉澍你這個混蛋，這是我家那個死腦筋女人的專屬稱號，你想都別想，沖著電話：“連嘉澍，你見鬼去吧！”

    手機(jī)也就剛掛斷，連嘉澍就往她手機(jī)里打電話了。

    接起：“連嘉澍，我警告你……”

    “現(xiàn)在感覺是不是沒那么糟糕了?！?/br>
    一呆，環(huán)顧四周。

    現(xiàn)在，她就站在馬塞納廣場中央，臉和天空一起倒映到在這片被譽(yù)為“天空之鏡”的馬塞納廣場地面上，一張臉紅撲撲的。

    在幾分鐘前，她可是很傷心來著，她可是很傷心很傷心來著。

    那么，紅撲撲的臉是為哪般？

    再環(huán)顧四周，一張張被倒映在天空之境的臉孔都和她一樣紅撲撲的，天空太藍(lán)了，日光又太過于強(qiáng)烈了。

    是的，是那樣，紅撲撲的臉是拜日光所賜。

    答案找到了，林馥蓁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氣。

    握著電話，語氣不怎么美好：“連嘉澍，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林馥蓁?！?/br>
    “嗯。”

    “晚上，我讓管家給你做好吃的?！?/br>
    這語氣還真有點(diǎn)像黛西阿姨，不過，從她十五歲之后連黛西阿姨都不和她講這樣的話。

    “連嘉澍，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沒好氣說著。

    “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小畫眉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蹦锹暰€輕得就像耳鬢廝磨時的昵語。

    慌忙掛斷電話。

    手去觸臉頰，都快要趕上手機(jī)溫度了。

    當(dāng)晚，林馥蓁就接到琳達(dá)的電話：現(xiàn)在整個萊德學(xué)院都知道安德魯對那名勤工儉學(xué)的灰姑娘展開追求了。

    下午，那女孩又去了萊德學(xué)院門口，那女孩在萊德學(xué)院門口站的幾個小時里，每隔十五分鐘就收到來自于安德魯?shù)幕ā?/br>
    “那些只能哄哄沒見過世面的女孩?！绷者_(dá)對于安德魯?shù)淖非笫侄巫龀鲆韵缕絻r。

    黛西阿姨的電話和琳達(dá)也就間隔半分鐘，周日晚上，黛西阿姨都會往她手機(jī)打電話。

    這是一通例行電話。

    極小的時候，林馥蓁會認(rèn)為一個人的成功和自身努力息息相關(guān)，現(xiàn)在她知道，那些通過自己努力獲得成功的只是這個世界上極少數(shù)的一部分人。

    堅強(qiáng)可愛的薇安；十九區(qū)的那座朵拉公園；甚至于小法蘭西和小畫眉的關(guān)系都是蘭秀錦的政治籌碼。

    “你mama以后要走向更大更為寬廣的舞臺。”這是黛西阿姨常常會和她說的話。

    這通例行電話大約持續(xù)了五分鐘。

    “嗯，好的，我知道了?！币蝗缂韧鶓?yīng)答著。

    掛斷電話，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

    房間每一樣物品看似隨意，可都是經(jīng)過精心布置，連嘉澍在巴黎、尼斯、埃茲、普羅旺斯的家都有為她準(zhǔn)備的房間，因為她喜歡聲吶探測他還在尼斯的家里修了七公里長連接海底的聲吶設(shè)備。

    咋聽，一定會認(rèn)定這兩位有著深厚情誼。

    真是那樣嗎？事至今日林馥蓁也不清楚了。

    她能確定地是，一旦他們間要是有一方勢力垮了，接下來她和連嘉澍的步驟是疏遠(yuǎn)，最終淡出彼此視線。

    每年，連氏實(shí)業(yè)都會給朵拉之家捐款，每年，閑暇時間，蘭秀錦和連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都會一兩次出現(xiàn)在報紙上，人們說這兩家人之間的交情是從祖輩遺留下來的。

    而她和連嘉澍的友情也被津津樂道著。

    當(dāng)然，因她和連嘉澍年紀(jì)相當(dāng)，又是從小一起長大，他們沒少被問過“以后有沒有可能”這類話。

    “我們彼此太熟悉了。”默契的回答，一旦有記者繼續(xù)追問，會敷衍性地回應(yīng)：“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定。”

    應(yīng)對媒體，小法蘭西和小畫眉是個中好手。

    深夜，潮汐褪去，起風(fēng)了，風(fēng)撩動窗簾，聲響把那偷偷溜進(jìn)房間里紅嘴鷗驚醒了，拍了幾下翅膀，在她睜開眼睛時它剛從窗外飛走。

    臨睡前她又忘關(guān)窗戶了，窗戶沒關(guān)窗簾也忘拉。

    一室的星光。

    星光以四十五度角從窗外傾斜而進(jìn)，像從天上流淌而下，而那坐在她床前的人是漫游于銀河上的人，搖著船順著星輝來到她面前。

    今晚的星光亮得嚇人。

    這世間能與那星光媲美的唯有這個人的眼眸了。

    摸索著，往那個懷抱依偎過去，臉貼在他胸腔上。

    “不是說得等下個月才會回來嗎？”手指在他身上無意識畫著圈圈。

    “你不是說想我嗎？你想我了，我就來了?！彼氖謮涸谒稚?。

    手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