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空
祉瑤自醒來之日算起,已經(jīng)過了十二天。雖說農(nóng)歷七月本應(yīng)乃盛夏之時,然而此處乃是苦寒之地,天氣干燥,寒冷之極,每天必須穿著厚棉衣,夜里更是要燃起碳爐烤火。無塵對祉瑤一直無微不至,白天偶爾外出打獵,或是去集市交換一些糧食回來。祉瑤畏寒,幾乎一直在氈帳里調(diào)息養(yǎng)病,無聊之時便翻看一些無塵帶回來的話本子。自第一天醒來被嚴(yán)正警告不能再調(diào)用靈力開始,她便沒有再使用過任何靈術(shù),過著與普通凡人一樣的生活。 氈帳外傳來拴馬的聲音,而后便是帶著一身寒氣掀開門簾的無塵。他一進(jìn)氈帳便先站到碳爐邊上烤火,等身上的寒氣去除后再坐到祉瑤床前的小凳子上。 “喏,這個給你”,無塵從懷里掏出一根木簪子遞給了剛抬起眼的祉瑤,“今天是七夕,集市上可熱鬧了,你不去真的太可惜了?!?/br> 祉瑤接過木簪子,仔細(xì)端詳起來。簪子看起來簡陋,保留著木材原來的顏色,但一端卻雕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表面光滑且?guī)в泄鉂桑谱鞯膸煾悼隙ㄓ凶鲞^精心的打磨。她雖表情依舊有點(diǎn)冷漠,眼中有一抹笑意轉(zhuǎn)瞬即逝:“集市上可真是高手如云,竟然能換到此類精品。你這次又用了幾頭羊換的?” “你猜?”無塵雙手抱在胸前,右邊眉毛輕輕挑起,似乎覺得祉瑤不可能猜中。 “出自無塵大師之手,應(yīng)該是多少頭羊都換不回來吧?這無價之寶我先收下了,謝謝你?!膘憩幱梦逯甘崂砹艘幌麻L發(fā),挽了個簡單的發(fā)髻便把簪子插于其上。 “咳,可真是什么都騙不過你啊……”無塵假裝輕嘆一聲,伸手扶正了有點(diǎn)插歪了的簪子,“話說無塵大師是誰?怎么聽著像廟里和尚的法號似的?!” 祉瑤抿了抿嘴,拒絕回答他的無聊問題,繼續(xù)低頭翻看她手上的話本子。這十幾天祉瑤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是一個奇特的矛盾體,平常沒見過他跟誰打交道,好像挺孤僻的。但畢竟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性格偶爾也有跳脫的時候,老是搗鼓一些同齡人不一樣的玩意兒,估計平時沒什么人敢跟他說話,現(xiàn)在屋里多了個懂通靈的祉瑤,一逮著機(jī)會他就開始嘴貧吧啦吧啦說個不停。祉瑤不禁想起了慕辰,那個沉著雅正的翩翩君子,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老成穩(wěn)重,也只有對著她的時候才偶爾顯出一點(diǎn)少年氣,卻每次都很快又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仿佛露出少年本性是一種錯誤,需要深深懺悔。她一直都心疼慕辰,因為國師首徒這個稱謂,代表的是未來的國師繼承人,讓他年紀(jì)輕輕便要肩負(fù)沉重的使命,接受著最嚴(yán)厲的教育,遵守著最嚴(yán)謹(jǐn)?shù)亩Y儀。 無塵拿起她膝蓋上的話本子放在床頭的小桌上,然后去衣箱里翻出一件厚實的獸毛披風(fēng),給祉瑤裹了個嚴(yán)實道:“話本子有那么好看嗎?今天小爺帶你去看更好看的!”說罷半跪著給祉瑤穿好保暖的靴子,伸手扶起祉瑤走向氈帳的門外。這些日子以來,祉瑤開始慢慢適應(yīng)了無塵的自來熟,對他的戒心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退。 他從懷里掏出一枚紙鶴,置于氈帳前的草地上,兩指豎于額前,念道:“仙鶴幻來!”只見地上那紙鶴倏地一下變成了一只活生生的仙鶴,白色的羽毛如同月光下的雪,撲扇了兩下那修長的翅膀,緩緩走到無塵面前,曲腿低頭示意他們騎上。 無塵先把祉瑤慢慢扶上鶴背,緊了緊她的披風(fēng),隨后自己坐上,雙臂環(huán)著祉瑤,壞笑著說道:“扶好了,如果害怕我不介意你摟著我。” 祉瑤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是什么靈術(shù)?竟然能把紙鶴幻化成實態(tài)?” 無塵總算是達(dá)到臭美的目的了,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我自己研究出來的,是不是很厲害?有沒有很崇拜我?” “原來你一天到晚就是研究這些???你不會是為了把紙做的牛羊幻化成實體拿去集市里騙錢吧?” 無塵頓時哭笑不得,委屈得大喊:“我行徑有這么惡劣嗎?!” 祉瑤突然掩嘴低笑一聲,無塵一下子愣住了。平日里的祉瑤沒什么表情,要么就是一臉鄙睨,要么就是一臉冷漠。無塵知道她三百年前的經(jīng)歷非一般人可以想象,那時候的她才二十歲,正值女子的如花年華,卻要獨(dú)自面對皇宮里的波譎云詭。她心里有苦、有恨,卻從來不表露也只字不提。而唯一一次看到祉瑤失態(tài)就是她剛醒哭喊著要找那血衣,可想當(dāng)時的她有多傷心絕望…… 仙鶴飛過一片平靜的湖泊,倒映著柳眉一般的上弦月,耳邊只聽到風(fēng)聲與仙鶴扇動翅膀的聲音,祉瑤的心里感受到了少有的靜謐。每次她回想起那天問靈得知慕辰已不在人世,心里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牢牢攥緊,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如果不是無塵的聒噪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有事沒事地去問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她可能會一直沉浸在悲慟之中,甚至?xí)p生追隨唯一與她親近之人而去。 “想什么呢?都出神了。快到了哦,再不歸位就要錯過了。”耳邊響起了無塵的聲音,一下子把祉瑤從無邊無際的思緒帶回到現(xiàn)實中。 仙鶴平穩(wěn)地降落在一片光禿禿的平地上,無塵輕輕巧巧地便跳下了鶴背,小心翼翼地把祉瑤扶下來,然后幫她束緊了被吹開的披風(fēng)領(lǐng)口。待祉瑤站穩(wěn),無塵伸出手輕拍了兩下仙鶴修長的脖子,仙鶴便倏地又變回了那小巧的紙鶴回到了他的手上。 “你到底師承什么門派?這靈術(shù)好生有趣?!膘憩幦滩蛔◇@嘆道。 “都是平日里自己鉆研的不實用的玩意兒,哪有資格拜入什么門派之下。我這樣的頑劣之徒,估計哪個門派收了我掌門都得哭死吧,”無塵露出調(diào)皮的笑容,手里捏了個火訣照亮了眼前的路,扶著祉瑤緩緩前行。 “到了,抬頭看看,”無塵用手指指了一下天上。 祉瑤一下子被驚呆了——墨藍(lán)色的天空一望無垠,一條綴滿繁星的銀河橫亙其中。兩旁的星斗逐漸稀疏分散,剛才清晰無比的上弦月此刻被四周的星海掩去了光芒。她的視線緩緩地移到了地平線上,發(fā)現(xiàn)天邊連接的是一片如鏡面般的湖泊,湖面倒映著頭頂上的點(diǎn)點(diǎn)繁星,整個人仿佛置身于浩瀚的宇宙之中,化為渺小的滄海一粟。 “此處為一天然形成的鹽湖,無風(fēng)時比平常湖泊可以更清晰地倒映出天上的景觀。如若不是晚上溫度太低,我一定會帶你下去走走,真正體會一下什么叫天人合一,”無塵自豪地說著,歪頭注視著祉瑤臉上震驚的表情,“怎么樣?有找到銀河中正在相聚的牛郎織女星嗎?” “沒有,”祉瑤輕輕搖頭,“不過找不到也沒關(guān)系,知道他們倆能在這美景中相聚,已經(jīng)知足了?!毖援叄憩庌D(zhuǎn)過身面對著無塵,向他深深行了一禮道:“謝謝你,無塵。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頹廢著,悔恨著,無數(shù)次地審問自己,我是不是該在三百年前就死去,這樣就不用面對已經(jīng)逝去的慕辰,也不用面對如今無能為力的自己。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疑問,但因為我不肯開口,你也沒有勉強(qiáng)……對于素昧平生的我,你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如果我再繼續(xù)一蹶不振,就真的太辜負(fù)你的救命之恩了……” 無塵忙把祉瑤扶起,抬手摸了一下她頭頂?shù)拿弊?,“什么救命之恩,說的這么嚴(yán)重。我不需要你報答什么,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命不該絕,就應(yīng)該開開心心地活下去。什么通靈巫女,那都是幾百年前的前塵往事,我想你口中的慕辰也希望你能放下所有以前的負(fù)擔(dān),重新去開始屬于你自己的人生。” 祉瑤的眼眶有點(diǎn)濕潤,從小她能忍受一切煎熬不吭一聲,但她無法對別人對她的好視而不見。無塵冰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眼眶,抹去了她眼角要盈出的淚水,正色道:“好了,如此美景當(dāng)前不該傷感。以后等你活蹦亂跳了再帶你到湖中心去慢慢欣賞。你的身體最近恢復(fù)得不錯,但始終是缺了魄的人,萬一身體或精神有損傷可是不容易痊愈的。這幾天你收拾一下,兩天后我?guī)闳フ乙粋€人,向他借一件物品,看看能否幫你把七魄找回來?!?/br> “去哪里?” “冥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