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猛的抬頭，看到馬車外周鴻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同行數(shù)日，衛(wèi)央漸漸與葉芷青混熟了，還特意跑到周浩面前去嘀咕：“……我怎么覺得葉姑娘不高興？”

    周浩是替周鴻窩藏文書的同謀，對葉芷青不高興的原因心知肚明，不過他也沒準備將此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免得侍衛(wèi)們背后笑少將軍最開始沒看上人，卻因為一頓飯而改變了主意。

    這不是顯得少將軍出爾反爾反復無常嘛！

    這日午時，他們途經(jīng)宿城，守城的小吏驗明身份，低頭哈腰引了一行人入城，才要準備報到官衙去，被周鴻阻止。那小吏接了賞銀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周浩前去尋吃飯的店，葉芷青撩起簾子隨意瞧城內的風景，路過兩處醫(yī)館，門口都堵著不少百姓，只覺得奇怪。

    她喊停了馬車，周鴻本來懶洋洋在車內靠著，見狀直起身：“怎么了？”

    葉芷青神色鄭重：“等我下馬車去問問?！币膊坏戎茗櫾僬f什么，人已經(jīng)下了馬車，徑自往醫(yī)館門口過去，與醫(yī)館門口的數(shù)人交談幾句，又折返：“少將軍，先不要在此處打尖，不如派人多去幾家醫(yī)館，看看今日上門問診的人，問問他們的癥狀再說?！?/br>
    周鴻神色已經(jīng)不同于方才的隨意：“你的意思是？”

    葉芷青催促：“我也只是猜測，還請少將軍立刻派人去打聽，先將周大哥叫回來。”

    周鴻立刻吩咐梁進與汪宏揚前去城內各處醫(yī)館探問，衛(wèi)央去找周浩回來。

    宿城縣令接到守城小吏的稟報，派了一隊衙役前往城內各家客棧酒樓飯莊尋找周鴻一行，卻連影子都沒找到。他正在縣衙里跳腳，城門吏又來稟報：“大人，周少將軍已經(jīng)帶人離開，臨走之時給大人留了口信，讓大人去各醫(yī)館瞧瞧?！?/br>
    縣令昨晚跟小妾鬧了半宿，精神不濟，還是聽到下面來報，有上峰路過，這才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聽得周鴻一句不明不白的留言，哪里當一回事。打著呵欠斥責城門吏：“醫(yī)館有什么好瞧的？難道死人了？”

    城門吏：“這倒是未曾聽說。”

    周鴻身邊這幾個人都是跟著他在軍中磨礪出來的，尤其戰(zhàn)后各種各樣的狀況都有，他們常年保持著高度的警覺性，被派出去在宿城各醫(yī)館打探一番，便覺得有些奇怪，回來向周鴻稟報自己打聽的消息。

    “……醫(yī)館的藥僮說這三四日病人每日都在增多，多是腹痛不止前來求醫(yī)的?！?/br>
    “……回春館門口的好幾位病人說喝了三副藥都不見效果，準備換家醫(yī)館再看?！?/br>
    衛(wèi)央找周浩的功夫，也在城里轉了半圈，這時候神色也凝重起來了：“少將軍，各醫(yī)館門前病人都不少，如果是陸陸續(xù)續(xù)多起來，大約也沒人察覺……”

    周鴻眸色轉深，鋒銳的目光直視葉芷青：“葉子怎么看？”

    葉芷青出乎他意料的冷靜：“不要在此地打尖吃飯，盡快離開！”

    他們穿城而過，將宿城城墻遠遠拋在身后之時，周鴻才問起她：“你懂醫(yī)術？”

    葉芷青覺得，跟周鴻解釋清楚營養(yǎng)師是個什么職業(yè)，恐怕有難度，但真要說自己懂醫(yī)術——開玩笑她連把脈都不會！

    于是她只能實話實話：“醫(yī)術倒不懂，只是懂些養(yǎng)生調理之術，雖比不上大夫，但小毛病也可調理一二。”

    周鴻與馬車外的周浩心中不約而同升起個念頭：現(xiàn)在特殊行業(yè)的姑娘們都這么拼這么有職業(yè)素養(yǎng)嗎？竟然連養(yǎng)生調理都要學習！

    原本葉芷青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禮物，沒想到她不同于一般的美人，上來就抓住了周鴻的胃，還有敏銳的洞察力，就連周浩都覺得朱旭升這禮物送的頗為不錯。

    他若是送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上來只會嬌滴滴獻媚，恐怕才出了伏城就被周鴻丟到半道上了。沒想到葉芷青不但吃苦耐勞，還有些小本事，當真是出人意料。

    周鴻狀似閑聊，道：“你可瞧出來宿城百姓是什么病？”

    葉芷青極想翻個白眼：都說了我不是大夫，還問這么蠢的問題！

    不過考慮到自己的戶籍文書都在對方手上，她只能老實回答：“這么多人都是腹痛不止，還有上吐下瀉的，要么是時疫，要么是水源不干凈，這個還是要當?shù)氐拇蠓蛉ゲ椴≡闯梢?，只憑猜測很難定論。少將軍只是路過，也不是大夫，已向地方官示警?！敝劣诮酉聛淼胤焦贂绾翁幚恚蔷筒皇撬麄兡軟Q定的了。

    她的話與周鴻的猜測不謀而合。每次戰(zhàn)后或者天災之時，總會有各種疾病橫行肆虐，縱然周大將軍帳下軍醫(yī)經(jīng)驗豐富，每次碰上這種事都還要絞盡腦汁應對，何況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能有這份見識已然不易，又哪里能指望她瞧出病因。

    葉芷青見他不再追問宿城之事，總算松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思慮脫身之計。她無意之中來到這個時代，可萬萬沒有做貴公子身邊小妾通房的打算。

    她擔心了一路，周鴻雖然未曾將她的戶籍文書還給她，但對她卻規(guī)規(guī)矩矩的，也再沒開口說什么“我的人”之類的胡話，倒讓她心里略略安穩(wěn)了些，權當他那日只是逗弄她。

    此后一路太平，他們在一個月之后終于到達京城。

    周家全家都在東南任上，京中宅子里留了老仆打理，見到少將軍自東南回京，帶著一眾仆從立在府門口迎接。周鴻懶洋洋從馬車上跳下來，老管家周福迎上來問好：“少將軍一路辛苦了！將軍身子骨可好？夫人——”后面的話卡在了嗓子眼里。

    馬車里，探出來一個漂亮小姑娘的腦袋！

    第八章

    周福是周家家仆，出生在周家莊子上，六七歲就被挑到府里來跑腿，一直干到了五六十歲須發(fā)皆白，因為忠心耿耿還被主子賜了家姓，對周家?guī)孜淮笮≈髯佣己苡懈星椤?/br>
    他可是早就知道的，少將軍并未成親，又向來住在營里，身邊清一色的年輕兒郎，連個侍候的婢女也無，怎么這次轉性了，從外面帶了個小姑娘回來？

    “這位是？”

    小姑娘還梳著少女的發(fā)式，卻是從周鴻的馬車上下來的，他摸不準對方的來路，腆著老臉問了一句。

    周鴻回頭掃一眼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小姑娘，正呆頭呆腦站在大門口仰頭望，周府門口立著兩尊威風凜凜的漢白玉獅子，她就近伸手摸了一把右邊的獅爪，似乎對這大家伙贊賞不已。他果斷道：“葉子！路上別人送的丫頭！”

    周福老于世故，立刻就換了態(tài)度。周府門口候著的仆從們眼神瞬間就微妙了起來。

    葉芷青對此卻毫無所覺，她原本就想拿到自己的戶籍文書就開溜的，并不準備在周府扎根，周府的人對她的態(tài)度無論善意還是排斥，她統(tǒng)統(tǒng)都不在意，跟在周鴻身后往里走。

    周福上了年紀，這兩年腿腳不靈便，走路生疼。只是少將軍回來了，他這管事就算腿斷了，也要跟在旁邊服侍，多走幾步難免露了拙像。

    葉芷青就跟在周鴻身后，見他走路的姿勢，便順口問了一句：“福叔可是關節(jié)疼？”

    周福覺得她這態(tài)度隱含了巴結之意。他是府里的大管事，下面小管事丫環(huán)婆子不知道多少想與他攀關系，都為著能夠蹭到主子面前去侍候，或者從最低等的小廝丫環(huán)提拔成一二等的下人，多漲些月例銀子。

    對著少將軍他要擺出熱情的面孔，但對個來路不明送上來的丫頭，那就不必了。他板著臉，硬梆梆道：“不是?！?/br>
    葉芷青卻不肯罷休：“難道是生了骨刺？”怕他不明白，還再次解釋：“就是膝蓋骨旁邊好像多長了細細的骨頭，一走路跟皮rou里埋著尖刺一樣扎著疼，是這樣的嗎？”

    周福沒想到這小丫頭一猜就中，但是他方才已經(jīng)對她擺過臉色了，若是此刻聽得她說對了便換個殷切的神色詢問，未免惹人笑話，便只能強忍著膝蓋里的疼痛：“你個小丫頭懂什么？”

    葉芷青見這倔強的老人家似乎不太高興，她也總算品出點味兒來，感情人家根本就懶得搭理她，不過是在敷衍，便不再追著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