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原來爹爹在別人面前都是這么夸她的。 其姝有點飄飄然,又覺得自己不肯收斂脾氣,上輩子一定很讓爹爹失望。 看觀言這么小就知道用心上進,自己也不能落后,從今日起遇事一定要盡量三思而后行。 至于觀言的請求,她也一口應下。 三日后,皇上的回信到了平城。 尚永泰的兩個要求全都得到應允,皇上還特命裴子昂親自護送尚家一行人進京,并新派了五十名玄衣衛(wèi)過來。 搬家是件大事,搬人就容易得多。 尚家老小商議過后,決定人先走,只帶日常使用的物件。至于那些百年家具、庫房古董之類,暫且留下,等京城的新侯府置辦下來再搬去也不遲。 如此不過幾日功夫,便準備妥當,一家子人浩浩蕩蕩上了路。 裴子昂帶他們走聯(lián)通九邊重鎮(zhèn)的兵道。兵道將將修通,按制寬十丈,能容八輛雙駕輜重車并行,最是平坦便捷不過,行程舒適遠不是一般官道可比。 觀言非??炭?,在旅途中也不忘做學問,經(jīng)常追著其姝請教問題。 其姝索性把他帶在自己的馬車上,兩人日漸熟悉。 這日晚間,歇在驛站,眾人早已歇下,他們還在院中石桌前打算盤。 觀言一壁朗朗背誦口訣,一壁埋頭苦練指法,其姝瞥見面前的茶盞空了,便讓守在一旁的玉雕去沏壺新的來。 伴著算盤珠噼里啪啦的聲響,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其姝抬頭張望,朦朧的燈光下見到黑衣人影從月亮門前魚貫而過,她認出其中有楊啟與裴子昂。 三更半夜,他們?nèi)ツ膬海?/br> 都說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其姝對裴子昂本就不大信任,又剛吃了他一回虧,遇事難免就往壞處想。 該不會有什么陰謀? 不行,她得去瞧瞧。 “你先在這兒練著,我出去走一走?!逼滏瓕τ^言道。 觀言打算盤打得正起勁兒,也沒想過這么晚了有什么好走的,只隨意點點頭。 其姝追著燈籠的光亮,一路來到馬廄,眼看玄衣衛(wèi)紛紛整裝上馬…… 他們該不會是要把他們丟下吧? 難不成北戎來襲,他們要逃命? “你們?nèi)ツ膬??”其姝沖出去攔在裴子昂馬前。 裴子昂聲音冷淡:“不關(guān)你事!大半夜的你到處亂走什么?荒山野地,就算有侍衛(wèi)守著也不安全,快回去!這才幾天,你二姑姑的事你就忘了嗎?” 他邊說話邊調(diào)轉(zhuǎn)馬頭,話音未落,一隊人已去得遠了。 其姝無端端惹來一頓教訓,氣得原地跺腳,干脆也牽來一匹馬,跟了上去。 她落得有些遠,好在深夜里火把光亮特別明顯,道路又簡單少分岔,不怕走錯。 沿著小路轉(zhuǎn)過山坳,面前忽然火光大亮。 其姝忙收僵停馬,可已然晚了,一群穿著北戎服侍的男子已舉著長刀沖了過來。 第16章 誤闖談判 事出突然,其姝整個嚇得傻了。 然而閃著寒光的長刀并沒有落下,反而有人伸出強壯的臂膀把她抱下馬來。 “王爺,這是我的人?!?/br> 裴子昂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其姝才反應過來抱著她的人是他。 “她年紀小,不懂事,又被我寵壞了,只知道粘人。定是見我半夜起身,亂吃飛醋,這才跟了來,并非有心窺探?!?/br> 其姝茫然地看著裴子昂開合的嘴唇——他說的她怎么一句都聽不懂。 “王爺盡可以放心,她一心向著我,連父母兄弟都不顧了,正經(jīng)的親事也逃了,定然不會隨意將今晚的事情說出去?!?/br> 呸!還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其姝總算沒有傻到底,轉(zhuǎn)著眼睛四處打量,見裴子昂是對著幾步外的一名北戎男子說話。隔在兩人中間的,是先前對她舉刀的北戎士兵,現(xiàn)在他們正被玄衣衛(wèi)團團圍住。 然而雙方人數(shù)相當,真要打起來還真說不準勝負。 裴子昂半夜約見北戎的王爺,被她不小心撞破了。北戎人要殺她,裴子昂胡說八道是為了救她。 迅速理清了狀況,雖然胸中梗著一口氣,其姝還是配合地抱緊了裴子昂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肩窩,假裝發(fā)出害怕的嗚咽:“王爺,我都聽你的……” 北戎人久久未曾做聲,四周靜得只聽到夜風與蟲鳴。 裴子昂的手掌忽然重重在她臀上托了一下,其姝驚得連假哭的節(jié)奏都亂了調(diào)。 “哈哈,六郡王果然少年英雄,風流倜儻。”那位北戎王爺終于開口,聲音洪亮,笑聲豪邁,漢話說的卻有些生硬,“來吧,帶著你的小美人坐下,咱們繼續(xù)喝酒?!?/br> 其姝不敢亂動,乖順的由裴子昂抱到長凳上坐好,他就坐在她身邊。 “來,喝點酒,壓壓驚?!迸嶙影旱沽吮七f給她,繼而轉(zhuǎn)向隔著桌子坐在對面的北戎王爺,“王爺,關(guān)前村的事本就是你們理虧,陛下寬厚,沒有立即發(fā)難,反而派使者與你們商談,你們卻將人扣下,這是何道理?” “滿身酸氣的弱雞,有什么好談的。我們?nèi)秩司粗赜⑿郏ね跻皇制茐牧宋覀冊陉P(guān)前村的部署,令人佩服。我代表王兄專門來與你談判?!?/br> 其姝小小抿了一口酒,那酒又酸又辣烈得很,她苦著臉吐了吐舌頭,耳朵卻沒放過一個字。 原來這人是北戎汗王的弟弟,她記得北戎如今的汗王名叫宇文達,王弟北院王則是宇文通,前世帶兵南下侵略夏國的正是宇文通。 她忍不住抬眼多看了他幾眼,身形特別狀,坐在那兒像尊鐵塔,滿臉胡子看不清模樣,只一雙眼睛極亮。 裴子昂在桌下踢了她一腳,其姝這才訕訕地收回目光。 耳聽他朗聲道:“不必談了,你們想要大夏讓出城池,這是做夢。” 宇文通卻道:“平城等地,本就是我戎國的領(lǐng)土。” “真是笑話,”裴子昂半點不客氣,“被你們占領(lǐng)過就算你們的領(lǐng)土,看來這些年你們漢化推行的完全不成功,半點也沒學到禮儀之道?!?/br> 宇文通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學你們,不過為了強盛我國。我國本就馬上興邦,不屑你們那些酸臭迂腐的道理?!?/br> 這樣說下去,不動手才怪呢。 其姝擔心壞了,抬腳踢了下裴子昂小腿。 誰知他猛地站起來,“既然這樣,不談也罷。” 言畢拽著其姝就走。 宇文通忙放軟了腔調(diào),“六郡王慢走,不給城池,給糧食給人也行??!十萬擔江南米,如何?” 其姝“噗嗤”笑出來,某某慢走是送客時說的,這北戎的王爺漢話還真是學得不地道。 裴子昂眼刀掃來,其姝忙噤聲,嘟著臉隨他坐回去。 “聽說你們今年天候不好,夏季暴雨不停,牧人牛羊淹死無數(shù),這個冬天不好過。吾皇向來忍心懷天下,早就說過能幫則幫,只可惜你們鬼鬼祟祟殺害我大夏子民……我看最多五萬擔?!?/br> “那再送工匠給我們?”宇文通打蛇隨棍上,“通耕種、養(yǎng)蠶、織工、燒窯等共三萬人?!?/br> 裴子昂沒立刻答話,只抱臂看他,目光中滿是不贊同。 宇文通到底也是一國的王爺,沒有看人臉色的習慣,只管往下說:“還要一個公主,真正的公主,不是那種隨便按個封號的普通女子,宗室女也不行?!?/br> 裴子昂冷笑,“據(jù)我所知,宇文達共有閼氏七人,女奴不計,我們的公主去了算什么身份?” “這有什么?”宇文通不以為然,“難道你們的皇帝就沒有三宮六院?我們?nèi)秩撕湍銈円?guī)矩不同,閼氏不分大小高低,每個都是妻,你們的公主來了自然也是。” “好!” 其姝驚愕地看向裴子昂,他竟然就這樣答應了? “一個公主,陪嫁通耕種、養(yǎng)蠶、織工、燒窯等工匠共三千人。不能再多了!還有,立刻把我們的使者放回來。” 宇文通非常滿意,“六郡王果然有英雄氣概,快人快語,不像那酸了吧唧的使臣啰嗦個沒完?!?/br> 他甚至還親手倒了杯酒敬裴子昂,笑得格外曖昧,“你這小妾活潑愛嬌,十分合我心意,不知六郡王可否割愛?作為回禮,送你十個羅剎女奴,如何?” 裴子昂直接將酒潑到他臉上,站起來抽劍劈開了木桌。 “王爺不會沒聽過‘朋友妻不可欺’吧?如果我們是朋友自然什么都有的談,若不是,先前談的自然都不作數(shù)!” 宇文通狼狽地擦著身上臉上的酒水,“別生氣,我們?nèi)秩瞬幌衲銈?,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全是常事。有時為表示親熱、攏絡,還特地把自己的女人送給人家享用。怎么知道你們漢人把這當冒犯。” 其姝還坐在長凳上,對著木桌殘骸,小小面孔上滿是驚惶——差點她就被這一臉胡子的戎人帶走當女奴了…… 后面他們說了什么她都沒聽進去,直到裴子昂拉她起來,她便茫然地跟著他走。 回到拴馬的大樹下,其姝總算回了神。牽過自己騎來的那匹馬,一只腳剛踩上馬鐙,就覺腰上被人一攬,尚未反應過來,已到了裴子昂的馬背上——他就坐在她身后。 “你……你干什么?”其姝掙扎著要下去。 裴子昂箍緊了她的腰,明明語調(diào)非常溫柔聽起來卻滿是陰森:“你是一心癡纏我的小妾,怎么能自己騎馬回去,當然要與我共乘一騎。若不然讓宇文通看出端倪,硬把你搶回去被人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很有趣是不是?” 其姝一下子便蔫噠噠任他摟著動也不敢動。 裴子昂卻并不放過她,“你還知道怕呀?我叫你別亂跑的時候怎么不知道聽?天生的惹禍精!” 要是她再小幾歲,一定要按住了狠狠打一頓屁股。 “你……你少裝好人了!”被罵得狠了,其姝忍不住回嘴,“你既然知道去北戎那么慘,還輕易就答應把公主送去!” 其實她連裴子昂答應許出去的公主到底是哪一個都不清楚,只是同為女子,想到有個姑娘被當貨物一樣和糧食一起打包送到敵國填充國王后宮,難免生出無限同情,替人打抱不平。 裴子昂并未還嘴,也沒解釋。 其姝背對他坐,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當他被自己說中了心虛事,免不得再加重幾分,“還是你的堂姐妹呢,都這樣無情無義!太壞了你!怪不得你騙我騙得那么溜!” “我騙你什么了?”裴子昂不認賬,“說好了做交易,一物換一物。是你自己沒問清楚,怎么怪得了我。我還沒和你算賬呢,答應了的事你根本沒做。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難道不懂?” 耍賴誰不會? “就是食言怎么了?我是姑娘家,又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用不著學什么君子重諾。” 其姝氣呼呼地從荷包里翻出后添的那張契約,撕碎了往后丟到他身上,“不和你換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