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一怔：“我的?！?/br>
    齊王微皺起眉來，這做派真不像個婦道人家。程素素以為他不信，略一張望，問道：“殿下還有何垂詢？”

    齊王沉默地看著她，遲幸憋得要死，很想插個話，然而在幕府，他還是很老實的，只好給謝麟使眼色：你就干看著啊。

    謝麟才莫名其妙：這是我媳婦吧？

    程素素是一心不肯主動說自己親手砍人的事情，齊王卻不好糊弄：“婦道人家下兩道令，不足以服眾。”

    程素素以為這“兩道令”是虛指，也只能為難地說：“事實就是如此。”

    倒是謝麟看出端倪來了，輕聲問道：“怎么砍的？你將當時的情形說一說?！?/br>
    程素素恍然大悟：“哦！他們說校尉都戰(zhàn)死了，城頭上已經(jīng)亂了，我就提了刀上……去……了……”

    齊王怪異地看了她一眼，程素素弄明白了就更不怕了：“借殿下佩刀一用?！?/br>
    齊王的佩刀頗沉重，齊王也痛快解給了她。程素素入手掂掂，很自然地問道：“砍誰？”

    齊王抽抽嘴角：“隨我來?！?/br>
    幕府是謝麟布置，自然知道有一個小小的演武場，里面種種靶子也不少。到了一排木靶邊上，程素素不用人催，隨手劈下，厚重的木樁被斜劈作兩半。程素素皺皺了眉，又甩手削了幾個木人的“手臂”：“與砍人手感不一樣。”

    齊王望著她出了一會兒神，終于承認，女人里還是偶爾會出現(xiàn)一朵奇葩的。哪怕不喜歡她的人，也絕不能說珍珠變成了死魚眼珠子。何況齊王突然覺得她還挺順眼的，有點看晚輩的意思了。齊王的“晚輩”尤其是女性“晚輩”，是非常不好做的。

    “我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子就好啦?！?/br>
    等等，兒子是個什么鬼？！

    齊王多了一點耐心，居然有點慈祥地微笑：“好啦，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好生休養(yǎng)吧?！边@就是很看重了，齊王尋常是不會與人客套的，謝麟吃了一驚。程素素依舊淡定，她也是重新認識了齊王，心中十分平靜。

    ————————————————————————————————

    此后，諸般事務(wù)有齊王主持，反而沒了謝麟與程素素什么事情。程素素也樂得清閑，到了這個地步，她想插手也只會是自取其辱，慢慢等著就是了。有齊王出手，夏偏將的身后名也差不多有了，謝麟、王經(jīng)等人當時不在城中的緣由也清楚了，皆是無過有功。齊王大概是真的不討厭程素素，也順手添了她一筆。諸人的旌表等，待剿滅教匪，才好一總算功勞，總不會少了就是。程素素很有耐心。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鄔州私下為謝麟辦的慶賀升遷的酒宴上，王經(jīng)看她的眼神很是怪異。王探花終于知道了當初友情贈送匕首時程素素說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她還真的會砍人??！

    王經(jīng)回到鄔州之后，他留在城里的手下自然事無巨細要向他匯報一番。王經(jīng)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她一個小娘子居然……等等！我要緩緩?！本徚税胩?，王經(jīng)才想起來，依稀仿佛，程同年那位父親就是個……他砸了前大理寺丞家的大門啊，用石獅子！

    王先生心中充滿了敬畏，請柬上恭恭敬敬地將程素素給添了上去。

    這一席是他請的，過兩天是鄒縣令。二人都得升遷了，王經(jīng)就臨委派做了鄔州的知府，鄒縣令則升作通判——并非鄔州通判，而是與謝麟一同往河北岸去。雖然地方不太好，畢竟是升遷，又在老上司手下做事，鄒縣令也還算滿意。

    兩人升遷是由京中派員來宣布，而非二人去京中吏部跑關(guān)系。來的也是熟人，依舊是燕御史等三人，他三人回京報信也小有一功，只未及升遷罷了。三人除了給王、鄒二人的公干，李御史還捎來了京中的消息——有些人家樂意將子弟送了來，居然開始搶名額了！

    程素素訝然：“這是為什么？”別逗了，這可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差使。

    李御史慚愧地道：“我亦不知，伯父只叫我來傳個口信，四郎也將過去，有什么事情等見著他就知道了?！?/br>
    李巽？程素素更詫異了，李丞相居然舍得放他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齊王：我很看好你哦！

    素素：……

    額，齊王這個人吧，主要就是“爹是皇帝，親哥是皇帝”，所以……老子就是這樣。

    第155章 再次啟程

    李家的情況程素素多少知道一些, 李丞相自己的兒子還好些, 侄子們的天份委實不高，他對侄子們總有一種看待瓷器的小心翼翼。李巽是其中最聰明的，李丞相總把這個侄子帶在身邊教導, 縱使外放，也不應(yīng)該到這樣艱苦的地方來！

    倒是對李御史的安排, 才像是李丞相的風格。只要不是太不堪用, 哪怕平庸，能出仕總比白身強，只是安排的時候要有耐心、有眼力。御史看似是個沖鋒陷陣的職位，但是只要背后有人, 做御史反而是最安全的。李丞相兒子女婿都不錯, 罩一個老實侄子還是綽綽有余的。

    然而李御史屬于李家侄子里老實巴交的那一款, 想從他那里問到點什么，比跟聰明人打交道還要難——他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從他那里挖消息？

    程素素只有等。

    等也不是空等, 教匪伏誅、謝先生回來了, 程素素的功課又得揀起來了。這一回謝先生再也不怕將妻子變成了學生了，謝先生想對人好的時候必能投其所好。程素素成天被他逼勒得按在書堆里抬不起頭來, 驀然憶起高考歲月，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過不數(shù)日，謝丞相的家書又至，程素素讀書讀得頭昏眼花，終于找到了喘口氣的機會。不是代書, 乃是謝丞相親筆，比代筆的那一封還要長許多，只是再沒有一長串的車隊，只有少少兩個包袱了。

    一同捎來的謝濤、謝濤信里寫得明白，非是不愿，乃是情勢不許，戰(zhàn)況激烈還在享受是沒有眼色，只好艱苦一些了。府里都很心疼謝麟夫婦，等教匪一平，他們就設(shè)法再貼補。又說他們給兒子爭到了一席之地，拜托謝麟和程素素給照看。

    程素素看了信，臉上直發(fā)燒，明明做了官兒還在不停地啃老，這回怎么也得將小叔子們給照顧好了。

    謝丞相的信里并不提這些瑣事，倒是表揚謝麟主意提得好，也是給了不少謝氏子弟出仕的機會。“用心調(diào)教，可做臂膀”，說的是謝家子弟，對于其他出身的官員，謝丞相也要謝麟“一視同仁，為國儲材”。

    同時告訴謝麟，不要爭功，不要爭那個光鮮，用心地做好庶務(wù)才是根本。謝麟這一次看似并不出挑，甚至還因身為主官不在城中有些非議，然而論起評價，他卻是最高的，能把一片焦土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給理順了，懂行人的眼里，他的光芒不在齊王之下。

    朝中大佬不是瞎子，出風頭、提醒別人自己還活著的事情偶一為之就可以了，他們看人看的是務(wù)實。謝麟是三元及第，誰也不能忘了他，所以不用再出那個頭了，悶頭做事就好。

    謝丞相說得生動而尖刻，掐尖好強逞威風是妾，老成持國才是妻，不要自降身份，不要做跳梁小丑。

    大概是對這個孫子比較滿意了，謝丞相又特意指點了他一些庶務(wù)，尤其是與下屬的相處。一府的屬官、所轄縣令之間的攀比，根本不算什么，與數(shù)量龐大的下屬相處，現(xiàn)在才是剛剛開始。安撫使手下數(shù)府，每府數(shù)縣，麻煩是呈幾何級數(shù)增長的。這個時候的重點，更多的不是政務(wù)政策對不對，而是把人給調(diào)教順了。

    “要有宰相器”，但是謝麟還不是宰相，絕不能真將自己當宰相了，這里面的分寸是要把握好的。謝麟在庶務(wù)上的能力已經(jīng)得到認可，在“人”上就不可以跌跟頭。

    同時指出，哪怕有些人是為了有個出身過去的，也不要一開始就小瞧人家，要穩(wěn)住。治大國如烹小鮮，絕不可弄氣任性，討厭的人，放在心里就好了，不要把“你們都蠢”寫在臉上。

    兩封長信看完，江先生道：“一片殷殷之意，拳拳之心?！?/br>
    謝麟沉默不語，他還是別扭，謝丞相這次的表揚，絕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更大的原因乃是他提了這個建議，并且快馬送信給京里，讓謝府做準備，在謝丞相看來，謝麟這是為家族考慮了，對家族有擔當了。不免有些膩味。

    程素素將信放下，問道：“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這一回會有這么多膏粱子弟肯來？”

    在這個方面，程素素還是生嫩的，她只知道老少邊窮的地方別說出身不錯的，哪怕是窮書生也不愿意去，吃苦在其次，送命才是真的冤。旱災(zāi)、蝗災(zāi)、教匪過后的地方，想想吧，得是個什么樣兒？連西南邊陲青山綠水的景致都沒有。謝家有子弟肯來，大約是因為有謝麟照看著，成績能好看些，別人呢？

    江先生將謝丞相的信又仔細看了一回，嘆道：“在下明白娘子的意思。娘子，不能膠柱鼓瑟呀，娘子可知，現(xiàn)而今出仕的門類？”

    “呃？國朝有蔭職、科考、舉薦，此外有爵世襲者，入了法眼也會領(lǐng)職，這是文官。武將大抵相類，又有累功升職者。”

    江先生道：“這就是了。舉薦，這些年還有幾個？地方貢人才，多是選入學里讀書。蔭職呢，按父祖品級有限額、還有一些也就是蔭個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科考呢，本事不夠運氣不好的皓首窮經(jīng)也未必能出頭。想做官的多，做官的機會少！尤其是實缺。哪怕膏粱子弟比平頭百姓機會多，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的！名額外的想出仕就要另尋他法了，有些人就天生沒長那根科考的筋，東翁給了他們一個機會。先出仕，再說?！?/br>
    “這回是苦差使，也不是好地方。”

    江先生道：“娘子差矣！不是好地方？也不是真的窮山惡水不是？離京也不算太遠，勸課農(nóng)桑有一片平原多好的地勢！現(xiàn)在窮點難點，是因為鬧了匪，其實底子并不算很差了。太差的老相公也不會選來給東翁做鄰居吧？事不好做，不是還有東翁嗎？！東翁的本事在這里了，已將前路理順，蕭規(guī)曹隨就好。不是東翁出挑，他們這次也不會來了?！?/br>
    程素素指著謝麟道：“如此說來，這是相中他的本事，要他帶著一群寶寶啦？還讓不讓人做正事了？”

    江先生失笑：“哪有一群？滿打滿算也就幾個，唔，五……六個，有府有縣，都是主官。李巽此人，在下似乎知道一些，娘子也應(yīng)該知道的，辦事不蠢?！?/br>
    “那咱們接下來要怎么辦呢？”

    謝麟抓起謝丞相的家書，又細細讀了一遍，揚揚信：“就這么辦吧。”

    江先生大喜：“東翁豁達?！?/br>
    謝麟冷笑道：“我瘋了才在政務(wù)上偏與二十年宰相走反道?！?/br>
    江先生干笑兩聲：“不如說說接下來的打算？”

    才將這一節(jié)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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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謝丞相這封信，謝麟心里就不大痛快，晚間歇息的時候，躺得直挺挺的，兩手交疊放在胸前。程素素以為他已經(jīng)睡了，卻聽他忽然說：“我已想到了的?！?/br>
    “嗯？”程素素側(cè)起身來，支起頭來看他。

    謝麟看著帳頂，氣哼哼地：“我當然知道為政之要，早就想好了要怎么與府縣官員相處。哼！這要看不出來，我還做什么安撫使？”口氣委屈極了。

    程素素指尖在他的眼眉間流連：“那可真不錯，喵喵你已想到二十年宰相所想了。你更年輕。”

    謝麟握住那根在臉上打圈兒的食指，歪過頭：“不是貓貓嗎？”

    “喵喵也好聽?！?/br>
    “嗯。”

    “我有心為國儲材，提攜兄弟們可不是為了培植勢力才做的，三叔四叔，對我是真不壞，幫他們跟什么宗族沒半分干系?！?/br>
    “嗯。只不知道最后來的是誰，信里沒寫，恐怕還有得磨?！?/br>
    “不會的，時間緊，就快有下文了，”謝麟低聲道，“讓我做保姆？拿我當梯子？呵呵?！?/br>
    “你要發(fā)壞了?！?/br>
    謝麟驚訝地道：“素素，怎么當我是壞人啦？”

    “……”程素素翻身躺平，又冒出來一句，“肯定有壞主意了?！?/br>
    謝麟低聲笑道：“我不做保姆難道有錯嗎？聽話便好，不聽話的，由著他頭破血流。以為我不會參人么？出仕就能一本萬利了？想得美?！?/br>
    別的不說，因許多人離開故鄉(xiāng)，也因教匪燒殺搶掠，許多土地的舊主人已不知所蹤了，如何有效利用土地和人口就成了最大的問題，只要這個問題解決了，一切太平。必有爭執(zhí)械斗的。謝麟別的不敢保證，至少留滯當?shù)氐臅r候，他是以大軍為依仗摸過底的，其他人就沒有這個條件了。

    再有就是恢復(fù)生產(chǎn)等等問題，沒見到實情，是不可能做好的。聽號令還行，不聽號令只有誤事，一旦有苗頭，謝麟必將他們踢走，再換合適的人來！

    江先生早建議培植勢力，謝丞相信中也是這個意思，謝麟自己亦如是想，這次正是良機。

    只不過早已有幾位府縣官長是吏部先派好了的，并非監(jiān)生之流，尚需謹慎觀察。新來的府縣長官，謝麟抱的希望不是特別的大，謝氏子弟還好調(diào)整，其他人也不知是龍是鳳。又有一個李巽，謝麟是見過的，誠如江先生所言“不蠢”甚至有幾分精明可取。但是姓李，很難成為自己人。不知道新派的人里，還有誰會是李巽這種情況。主官補齊了，還有輔官，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是怎么個章程。

    謝麟略有些頭疼，他是真的缺合用的人手。此時此刻，便是再不情愿，也要佩服一下謝丞相，居然能攏出那么一大撥的門生故吏。

    見他想得入神，程素素也不再打擾他，不多時便睡著了。

    ————————————————————————————————

    過不數(shù)日，齊王再次聚集大軍，專心致志要拿下釋空。而朝廷也確如謝麟所料，很快地確定了部分缺員人選，補齊主官之缺，限定了日期下令他們?nèi)缙诟叭?。因謝麟尚在鄔州幕府，這批人便結(jié)伴直奔鄔州先見謝麟。

    六名缺員，姓謝的有兩位，一個是四叔的兒子謝鸞，另一個卻是謝侍郎家的謝理。李巽也在其中，又有一位乃是袁愷的堂弟?？偹愦蠹覜]有太過份，吏部也沒有全安排這些有門路的人，別挑了兩位往年考核優(yōu)異的中年人夾了進去。

    乍一看去，竟然全是很靠譜。

    這些人里，程素素也只見了謝鸞與李巽兩個，將謝鸞與謝理、李巽安排在府衙暫住兩天，待自家行裝整好，一同往北上。李巽也帶來了幾封書信，有程家的家書，也有李丞相的兩封信，一致謝麟，一給程素素。給謝麟的寫得較淺，致以問候，又略作提點——齊王很好用。

    謝麟轉(zhuǎn)頭就去找了齊王，讓他做安撫使，他責無旁貸，不過安全問題呢？當?shù)氐鸟v軍被教匪呼嘯而過，渣都不剩了，齊王又在聚兵，當?shù)氐姆绖?wù)就很成問題了。

    齊王反問道：“看來你是有主意了，你說呢？”

    謝麟道：“臣的意思，災(zāi)民里擇青壯招募成軍。只作應(yīng)急之用，長則一、兩年，短則到明年春耕。他們對教匪有著切膚之痛，必然警醒，有糧餉又能養(yǎng)家糊口朝廷還能省些賑災(zāi)的糧米，也先不用急著再調(diào)兵來鎮(zhèn)守?！?/br>
    齊王道：“青壯剩下的不多了吧？”

    謝麟道：“也不算很少了，夏末將至，補種等等也來不及了，青壯閑著也是閑著。待釋空伏誅之后，朝廷緩出手來布置防務(wù)，再放他們解甲歸田，還能種一季冬麥試試?！?/br>
    “拘起來，免得餓肚子惹事？”

    “是?！?/br>
    齊王笑道：“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