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道：“信上怎么寫的？有寫去哪里了嗎？還有，叫二哥拿個帖子去萬年縣或是哪里問一問！沒有路引文書，他能去哪里？若是找不到路引，就順著往北的官道追下去，他那張臉，好問?！?/br>
    多福用力記下了，盧氏道：“洗洗臉再走?！?/br>
    打發(fā)走了多福，盧氏也是憂心忡忡：“三郎這算是什么事兒呢？”

    程素素道：“先將人找到吧。”

    倒是很容易找到的，程羽是秀才，很簡單就開了個文書出來，果然是往北去的。程珪本來要自己去的，道一將讓他看家：“遇到了，你能將他帶回來嗎？”程珪當然是打不過弟弟的，所以是程玄出馬，將兒子提著腰帶像提一捆干柴一樣的提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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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羽回家之后十分不服氣，因為是提著的，血往腦袋上涌，整個人都懵懵的，生氣都生不出來。程珪派人去告訴程素素：“人找回來了?！背趟厮貙χx麟說一聲，兩人一同去了程家。

    門上見他們來了，急忙讓了進來：“三郎被關(guān)在房里，不吵不鬧的，不像是他了?！?/br>
    程素素與謝麟對望一眼，謝麟將她的手一握，道：“有我呢?！?/br>
    程素素心道，也對，謝麟雖是女婿，身份卻是可以壓得住場子的。

    到了正堂，程玄與道一、程珪正在商量程羽的事情。道一正在說：“斷沒有因為三郎鬧別扭就要大郎回來的道理?！笨吹剿麄儊砹耍绕涫且姷街x麟，道一心中一定——謝麟這個人，道一雖然覺得他心眼有點多，不如程犀那么讓人安心，腦子卻是足夠好使的，或許他會有什么辦法呢？

    程珪飽含歉意地對謝麟道：“為這事驚動了你，真是……”

    謝麟道：“何必見外呢？現(xiàn)在如何了？可否讓我們見見三郎？”

    程珪看看道一，道一點頭，對程素素道：“我家里那個，正在師母那里勸著。你……”

    程素素道：“我還是看看三哥去吧?！敝x麟肯定打不過他，我得去看著。且趙氏會說什么，她都知道，當務(wù)之急，是將程羽的想法弄明白了，做出合適的安排。

    一行人去了程羽的屋子，程珪打開了門，程羽便從里面躥到門口：“二哥，你是要放我出去……”

    程素素叫了一聲：“三哥?！?/br>
    道一說：“進去說話吧，好好說?！?/br>
    程羽瞥了程玄一眼，乖乖地走了進去，默默在縮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程玄上首坐了，謝麟與他對坐，道一、程珪、程素素各坐一邊。程珪無奈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好好說說吧。便是我們沒辦法為你解難，這不借個最聰明的腦子來，夠使了吧？”

    程羽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話：“我不能再這么著了！我不能叫家里養(yǎng)著我！我不能當豬！”

    一座皆驚。

    開了個頭，程羽一鼓作氣：“我不是讀書的料子，管事也不行，還能做什么呢？這幾天我想過了，我有的，也不過是我自己罷了。就，拼一拼吧。”說完，用力看著道一，大師兄的威力在程家是顯而易見的。

    程素素原本準備了不少應(yīng)對之詞，此時都被她自己給否決掉了。

    謝麟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來：“就這樣？”

    “我不是你們聰明人，能做什么呢？也只有這樣的機會了。我讀書連meimei也讀不過，還……”程羽捏捏手指頭，“再叫我讀，也是不行的，考個秀才頂天了。我，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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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羽是渾渾噩噩長大的。

    從小時候起，母親趙氏就更嬌慣他一些，長子是頂門立戶的，次子是備胎，到幼子的時候自然就更適合放心地寵愛。更兼程犀超額完成了父母的期許，趙氏越來越不需要cao心家務(wù)，就更是可以放心地關(guān)愛幼子。

    雖然還有個女兒，對兒子的寵愛與對女兒的寵愛，畢竟是不一樣的，女兒要嫁出去，還是得立著點規(guī)矩，免得以后受罪。兒子一直在自己家里，有父母兄長看著，不出大格子就行。

    僥天之幸，趙氏膽子不算大，性情也不是太剛硬，道理也懂一些，又有道一、程犀盯著，程羽沒有變成一個欺男霸女的惡棍，也沒有混上吃喝嫖賭之類的惡習，又或者在與兄長的對比中變得狹隘暴躁。母親的寵愛卻足以將天份不夠高的他養(yǎng)成個不喜歡思考的平庸之輩。

    得過且過吧。

    這就是程羽的人生信條了。

    全家上下，大概連他爹都有那么一點點奮斗目標，就他沒有。二哥雖然也不算出挑，天份、努力上都比他還要強些。只有他，考秀才都要meimei逼著。讀書不行，喜歡些槍棒呢，又沒有很扎實地練下去——家里也不需要培養(yǎng)他在這上面的能力。有時候看一看父親的力氣，又想，我沒這天份，練也練不出來，耍耍打發(fā)時間罷了。

    做買賣就更談不上了，他也沒這方面的興趣。

    久而久之，他也當自己就是個閑人了。父母兄長有吩咐下來，他就跑跑腿，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成家立業(yè)的事情，他也沒有想過，反正不用自己cao心，“我辦也辦不好，不如就聽那有本事的人的”。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度過了二十年的歲月。近來因奉命給謝麟報信，與葉家的葉斐交上了朋友，不可否認的，他的相貌起了很大的作用。葉斐讀書讀絮了的時候，也樂得有個省心的朋友一起玩耍，不談什么聲韻節(jié)律，不說什么經(jīng)史子集。一起郊游，一起淘換京城流行的小玩藝兒，程羽還能幫葉斐弄一些在家里不好弄的事情等等。

    開始玩得還好，然而葉斐畢竟是葉家人，他需要讀書，需要有種種其他復(fù)雜的事務(wù)，這些都是程羽無法參與的。時常有程羽興沖沖的去尋葉斐，只得一個“四郎讀書”、“四郎與某某郎君論文”的答復(fù)。漸漸的，程羽也覺得無趣。他很珍惜這么一個朋友，然而朋友除了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又一次的，尋葉斐不著，程羽心緒不佳，也覺出味兒來了——自己與葉斐的層次是差著些，想要繼續(xù)做朋友，自己就得顯眼些，要怎么顯眼呢？不知道。恰遇著了惡棍欺負老婆婆，便要做個好人，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奇異的，在拳拳到rou的互搏中，程羽的腦袋被打開光了。

    我不能當累贅??！

    哪怕去拼死了，也比這樣當廢物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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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麟道：“那三郎知道軍中次序嗎？知道如何練兵，如何行軍，如何分撥糧草，如何攻城守城？若這些都不知道，你自己去，還不如買兩個僮仆送到軍中于國有益呢?！?/br>
    程羽整個腦袋連脖子一起紅了：“我是講我自己。你們也不用攔我了，你們與我是不一樣的，你們能做得的，我都做不得……”

    謝麟還要說什么，程素素對他擺了擺手，又叫了一聲“三哥”。程羽有點怵他，不再叫嚷，依舊梗著脖子。程素素道：“我原本想勸你老實呆在家里的，后來，想到了小時候。你記不記得，那一年端午，我遇到了一件極危險的事情，后來再要出門，娘就不樂意我出去。是你陪著我出去玩的，拿跟繩子，一頭拴著我，一頭拴著你?！?/br>
    程羽訕訕地：“你還記著呢？”

    “是啊，所以啊，你比你想的要好得多。你陪我出去，我也不攔你走，你想我周全，那能不能現(xiàn)在聽一聽我們的話？”

    “你、你、你說?！?/br>
    程素素道：“謝先生？”

    謝麟揉揉鼻子：“三郎可知，軍士中多少人里才能有人個識字的嗎？又知道有多少人能有秀才功名的？秀才其實很珍貴。既是投軍，不止要顯耀自己，也是要于國有益，怎么樣兩相便宜，就要怎么樣來。檀香木是好材料，可別做了馬桶。咱們合計合計，怎么做家俱，如何？”

    第175章 祖孫之間

    滿座的人里，就程羽最單純, 一旦開了一個口子, 便很容易被最陰險的人拿捏住了。謝麟也是真心為他考慮了, 建議他既然讀書識字, 就要發(fā)揮這個優(yōu)勢，好了, 你就算文轉(zhuǎn)武, 也不能當個大頭兵, 那就入武學(xué)吧, 雖然那里學(xué)渣比較多，正好, 你可以去體驗一把“全靠同行襯托”的學(xué)霸的快感。

    程羽遲疑地問：“那要學(xué)多久？”一提到學(xué)習，他就頭疼，就因為知道沒有這方面的天份，他才要投軍的。

    還沒有笨到家，還知道懷疑。謝麟頗為欣慰，耐心地解釋道：“至少要知道行軍打仗是怎么一回事。否則便是上了戰(zhàn)場, 先要被軍法辦了, 那豈不是笑話了？”

    嗯嗯！這倒是真的。

    “再者，武學(xué)里也出cao, 先試試他們cao練之法你能不能扛得過去，再說上陣也不遲?！?/br>
    好像也對哈。

    謝麟一條條給他分析, 并且指出了：“凡遇到這樣胡人叩邊的事情, 也是朝廷練兵的好機會。承平日久, 近些年也就是教匪，武備也有些松馳，才令教匪坐大，朝廷不會放過練兵的機會的。三郎，多看看，多想想，如何？”

    考慮到全國有多少讀書人一輩子都考不上秀才，就知道程羽雖然是填鴨填出來的，也不是笨得無可救藥。先前是不用他去動腦子，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現(xiàn)在開竅了，多少有些感悟。謝麟的安排照顧到了方方面面，首先，程羽有個秀才的功名，入武學(xué)不算難辦，其次，武學(xué)京里就有，趙氏等人可以暫時放心了，再次，總要學(xué)完了才會上戰(zhàn)場，學(xué)了些本事，活命的機會就大，大家都滿意。武學(xué)里出來，是絕不會做大頭兵的，安全更有保障，論功升遷也更快。

    程玄想得沒這么多，只看道一。道一想了又想，也想不出破綻來，心道，怪不得他能做狀元，對程玄點了點頭。徒弟點頭了，就是沒問題了，程玄當下拍板：“那就這么著！”

    謝麟又說：“原本投筆從戎是該表彰的，不過，如今還沒學(xué)出什么成績來，還是先不要弄這個噱頭了，等三郎有了戰(zhàn)功，咱們再講這件事情?！?/br>
    程羽忙附和著：“這樣最好！”他現(xiàn)在還是擔心自己做不好。先夸成了一朵花，最后發(fā)現(xiàn)是個那啥，豈不是更難堪？

    謝麟道：“武學(xué)那里門檻倒是不高，我這便去安排一下，如何？”

    程珪忙說：“如何還能再勞煩你？”

    謝麟謙虛地道：“我做著總比你方便，何必見外，便這么說定了?！?/br>
    程珪只好說：“唉，那便如此吧。”

    謝麟對程素素道：“好啦，去給岳母大人請安吧，她老人家擔心了這么久，也該放下心來啦?！?/br>
    程素素還不如何，程羽臉上已經(jīng)紅透了：“我、我就過去！”

    趙氏正對著李墨哭哭啼啼地：“不是我瞧不起軍漢，那是刀頭舔血的營生，三郎這輩子就沒離開過父母，我養(yǎng)他，比一般人家養(yǎng)女兒還精細些……”

    程羽大聲咳嗽道：“我不走啦！”

    趙氏臉上掛淚，驚喜地站地起來：“三郎？你說真的？莫要哄我！嗯？二郎？”

    一行人進得屋里來，程珪上前低聲說了：“幺妹和妹夫為三弟籌劃了條路，叫先在京中入武學(xué)?！?/br>
    趙氏下意識地就想反對，又生生忍住了——這倒也是個權(quán)宜之計，先把人留在京里，等興頭過去了，興許就不想去打什么仗了呢？殺人放火的營生，好干的嗎？到時候再補個官兒，武學(xué)倒是更好混些，補個小軍官，也是有了官身了。再活動活動，興許就入文職了呢？

    也笑道：“這下可滿意了吧？這樣不比你自己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強？”又要留程素素與謝麟吃飯，趙氏的意思，娘家的麻煩事要讓女婿cao心，容易影響女兒在婆家的地位，既然已經(jīng)勞動了女婿，那就要把禮數(shù)做足了，不能讓女婿覺得自家失禮。

    謝麟推辭道：“家里孩子還小，舍不得?！?/br>
    趙氏才作罷，命程珪好生將女兒女婿送出門去。程珪帶著弟弟立在門口，拉著謝麟的手，千恩萬謝，謝麟低聲道：“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并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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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了程家，卻沒有先回謝府，而是往書坊里去——謝淵的文集結(jié)集刊刻了，樣書已經(jīng)校過，正式印了兩百套。他活著的時候也有些名氣，人死了近二十年，記得他的人便不太多了。兩百套的文集，謝麟拿了一百套去送親朋故友，剩下一百套在店里賣。

    謝丞相文稿結(jié)集刊印也就提上了日程，今日是去看樣書的。

    謝麟不是很樂意，但是想到餞行時對程犀許諾的至少要裝得像一些，捏著鼻子也去了。

    王瑱親自迎出來，他兒子遇赦還鄉(xiāng)，家里不少買賣都有了幫手，他自己跟著謝麟到京城來，頗有一些呂不韋的感覺，為謝麟做事尤其盡心。知道謝淵文集賣得不太好，便不提謝丞相的文集還沒刊出來，就已經(jīng)有人上門打聽預(yù)備買的事情，只說已經(jīng)校好書好雕好版。

    謝麟轉(zhuǎn)了一圈，并不仔細地巡視一回，沒有挑出毛病來，只說：“是不是有點多了？”

    王瑱委婉地道：“老相公高壽?！被畹镁?，寫得就多嘛！

    謝麟不吭氣了。

    王瑱又問：“不知學(xué)士的文稿，是否也可……”尤其是科考文章，應(yīng)制詩，正趕上科考的年份一定會火爆的。

    謝麟還沒有想過這件事情，他要刊印出來的文章必定得他自己精選的，一定能流芳百世的，絕不能讓人挑剔說應(yīng)制而作的。而且，他書院還沒開呢，治學(xué)習得還沒整理好呢！至少得過個幾年，讓他攢個集子才行！

    謝麟無情地拒絕了王瑱。

    王瑱道：“那將您的科考文章與旁人的集到一處賣，總行吧？”這年頭也沒個啥版權(quán)意識的，誰收集了就是誰的，只要別剽竊，都不算道德有大問題。將歷年牛人的文稿攢一本書，也能賣得不錯！

    謝麟道：“經(jīng)營上的事情，你看著辦吧。別虧得太厲害就行?！睂⒅x淵的文稿結(jié)集出版，他就覺得這書坊完成一半的任務(wù)了。

    王瑱拍胸脯保證：“絕不會賠。”還能大賺呢！他往年進不得京里做生意，是因為沒個靠山?jīng)]個門路，不劃算?，F(xiàn)在不同了，他自認賺錢的本事比上不足比下卻是綽綽有余的！

    謝麟微笑道：“那便有勞你了。”

    取了文稿，便與程素素登車回家。程素素笑道：“你總與我一道乘車，再有人說你嬌弱?！?/br>
    謝麟將臉往她面前一湊：“我這樣兒，放我出去不怕堵了路嗎？”

    程素素伸手往他臉上一擰：“小樣兒?！?/br>
    謝麟將頭擱在她的肩上：“小樣兒還挺好看的，對吧？”

    “嗯！太對了！給人看看也行，饞饞他們?！背趟厮匦χf，她敏銳地察覺出謝麟的情緒不是很對。大概是從三哥說不想被當成豬養(yǎng)開始，謝麟就有點不太一樣了。這是……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