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罵是蠢貨，魏九也不惱，依舊笑嘻嘻地：“哎呀，我知道了，學(xué)士是早就認(rèn)出我了，不過呢，沒等到上頭點頭，就是敢私下見外國使節(jié)，就是不敢嘛?！弊詈笠痪鋮s是對蔣清泰講的。

    謝麟鎮(zhèn)定地點點頭：“不大敢，有點怕失手打死了背祖忘宗的敗類。”蔣清泰面色不改，慢悠悠地道：“蔣清泰祖上有一塊地，不大，卻聽說是宜安葬的風(fēng)水之地。不意被鄉(xiāng)間一位富紳看上了，富紳有個叔叔做著大官，給蔣家安了個罪名，奪了這風(fēng)水寶地，既不想死，蔣家就只好逃了。唔，倒沒有忘了祖宗的仇?！?/br>
    謝麟冷冷地道：“被親爹打了，就去管鄰居叫爹？再打兩頓，是不是就要弒父了？”

    史垣對蔣清泰的邏輯完全無法接受，事實就是這樣，官逼民反，官要吃瓜落（有時甚至脫罪），民卻是必須有罪的，這就是道理。再聽謝麟放棄了一切斯文有禮，直白地開罵，又覺得痛快了。

    哪知蔣清泰毫不愧疚地：“君臣父子可不是這么算的，對不起我，難道還要我敬著？”

    史垣眼見幾人說個沒完，冷不丁來打斷，對謝麟道：“我這便去講課了?！?/br>
    謝麟也不理會魏九與蔣清泰——蔣清泰能說這么多，必有魏九默許——他已知道對面是什么樣的人了，這樣的人是不可以相信的，他們心中比自己還沒有是非善惡，并不是不知道世間的標(biāo)準(zhǔn)，只是他們永遠(yuǎn)不會遵守，卻會利用這標(biāo)準(zhǔn)讓別人遵守。若謝丞相還活著，真想將這人拎到他面前，對比之下，謝麟都是個愛護(hù)家庭、有愛心的好人了。

    蔣清泰見好就收，斯斯文文地一笑，退到魏九身邊去了。魏九懶洋洋地道：“咱們也聽聽去，不介意吧？”

    謝麟面色不變：“史先生？”

    史垣心里罵四夷館的人腳太慢！此時還沒有來！他們不來，史垣就得看著魏九，不能叫他再出夭蛾子。史垣心中含恨，面上還要很平靜地說：“不許擾亂課堂?！?/br>
    魏九一笑：“當(dāng)然?！?/br>
    被罵是烏龜爬的四夷館終于來人了，史垣心里已經(jīng)狂罵了：早兩步不來！我都答允了他聽課你們居然到了！

    不想魏九對四夷館卻十分客氣：“咦？你們怎么來了？我們隨便逛逛，你們居然跟丟了嗎？”

    四夷館承認(rèn)也不是，否則也不是，只好含糊著：“天色已晚，城外過夜恐招待不周，王子請回?！?/br>
    “有城池有田莊，可比我們幕天席地好多啦，帳篷都住得慣，這里有什么不舒坦的？他們能住在這里，我為何不能留一夜？”

    四夷館滿頭是汗。謝麟涼涼地飄來一句：“既如此，你主何必筑居而居？何必稱王立國？依舊逐水草便是?！?/br>
    蔣清泰對魏九道：“謝學(xué)生厭煩了，咱們走吧?！?/br>
    四夷館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感激地給了蔣清泰一個眼神，蔣清泰含蓄地笑笑，與魏九一并走了。

    史垣卻還要做戲做足，留下講一回課，他與謝麟也無心交流，講完課，他又趕回了城中——身上有任務(wù)，便不受宵禁的限制了。

    書院里，謝麟對屏風(fēng)后說：“出來吧，看得怎么樣了？”

    程素素等人一溜兒從屏風(fēng)后出來，程素素還沉浸在“狀元幼稚起來，跟我論壇灌水掐架也沒啥區(qū)別，居然并不高大上”的怪異感受里。

    趙騫道：“奇怪，蔣某人不像是個幕僚，倒像是個謀主。魏九的樣子，不像是來和談，倒像是來找事。他們沒有誠意。”

    江先生冷笑一聲：“與故國有深仇大恨的人是最好用的，他們沒有退路。用這樣的人，可見魏主的心了?！?/br>
    程素素認(rèn)真地問：“先生以為，這是真的要開戰(zhàn)了？”

    江先生奇道：“難道不是已經(jīng)戰(zhàn)了嗎？”

    “還沒有打大呀。”

    要真的開戰(zhàn)反而好了！最怕一抻抻個幾十年，完全騰不出手來解決內(nèi)部的問題，一直內(nèi)外交困著，有多少文武俊彥都是被消耗著，最后被拖死了。還不如大打一仗，損失大一點，但是把對家打趴下了，自家可以專心搞建設(shè)。

    “此事恐怕不是咱們議論上能說得算的?！壁w騫遺憾地說。他已經(jīng)能猜到了，這次魏使明著為榷場而來，實則是為了刷一把存在感，造成既定了事實——朝廷承認(rèn)了北方有一個政權(quán)。榷場開不開，已是在其次了，現(xiàn)在開，魏廷能拿到的好處少，約摸魏廷也等著打一仗。

    這一仗只要打了，無論輸贏，魏主都能再要更多的好處。哪怕稱個臣，口頭上的讓步能換來實質(zhì)的好處，何樂而不為？吃飽了再反水，多么的順理成章。

    朝廷雖知如此，卻也必得這么辦——朝廷的準(zhǔn)備也還沒有很充足。

    程素素扼腕：“國事竟然這么復(fù)雜！”

    趙騫認(rèn)真地道：“就是這么復(fù)雜。哪怕是主戰(zhàn)派，也有人等著朝廷吃一記大虧。不挨點打，怎么能真正警惕起來，用心去打這一仗？朝廷并沒有被打痛?！?/br>
    那就得有無數(shù)人做炮灰，才能激起舉國上下真正的同仇敵愾，而不是“你小子居然頂撞老子”式的生氣。程素素默，這些，她竟是一點手也插不上。只能小小聲地問一問謝麟：“若改良稻種，能不能扛得住旱澇減產(chǎn)？”

    謝麟道：“我亦不知稻種能改良到增產(chǎn)多少。”

    程素素這回徹底的沉默了。這個副本太tm的難了！

    ————————————————————————————————

    與書院里一片緊皺的眉頭相反，四夷館里一片歡笑，魏九與蔣清泰確如趙騫所料，并沒有必要哀求得重開榷場。他們仿佛什么任務(wù)都沒有，就是來尋開心的，在京城盤桓數(shù)日，又遺憾地離開了。還不忘買了許多土特產(chǎn)，又采購了不少織錦彩緞玩器等等，甚至還買了一車鹽，拖了一隊大車，緩緩地北歸。

    離京兩百里，魏九一勒馬，對蔣清泰一拱手：“九王子，屬下護(hù)送您速歸，這車隊就讓他們慢慢走吧！”

    “蔣清泰”微微一笑：“好?！?/br>
    第193章 殿下英明

    京城, 政事堂, 一青衫小官抱著一疊卷宗, 快步趨來，幾乎聽不到足音。魏主派了第九子過來, 看似有和談的意思, 卻什么也都沒有談成, 連稱臣，都說：“此事不是做兒臣的能夠做主的, 不過小王可以代貴主傳與我主?！?/br>
    到得最后, 也就得到這么一個答復(fù), 真是令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多少官場爭斗的老手, 被個毛孩子給戲弄了！扣他下來？除了給魏主以口實, 再沒有任何的好處, 只能放他走了。

    于是乎，自皇帝至丞相, 一個個臉色都很差勁, 宮中雜役的宮女宦官因些許小事被皇帝杖責(zé)的不在少數(shù)，人人都踮起腳尖來走路。官員們雖不至于如草芥，惹怒了上頭, 摁個幾十年不能晉升，豈不冤枉？

    躡手躡腳地將卷宗抱到政事堂，青衫小官多一個字也不敢講：“稟相公, 蔣清泰有關(guān)的卷宗都在這兒了?！?/br>
    極少。

    姓蔣的人很多, 朝廷上略有名氣的蔣姓官員也不少, 但是一個也與蔣清泰扯不上關(guān)系。朝廷存檔的關(guān)于蔣清泰家族的情況，只有還沒有被處理的舊檔（尚未到消檔的年限，故而存在），再者就是很簡單的一點當(dāng)年案件的卷宗。

    書院里，蔣清泰自述過往，謝麟與史垣都不敢隱瞞——至少一個不會瞞葉寧，另一個不會瞞李丞相。政事堂知道了，皇帝也知道了，帝國最位高權(quán)重的君臣們心里罵當(dāng)年判案的官員是豬！口中還要罵蔣清泰無禮！又覺得謝麟的反駁說得很對。

    然而說得再好，也只是痛快痛快嘴，蔣清泰已叛國了，還幫著敵國籌劃。只要罵不死他，說多少話都是白搭，徒惹人笑話而已。真正有用的，還是行動。

    蔣清泰陪伴九王子出使這段日子以來，據(jù)各方面的觀察，他對九王子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那么分析這個人的過往，從蛛絲馬跡中辨別他的為人，推測他的行為方式就是很重要的了。

    不幸的是，這卷宗里都找的東西十分不樂觀——蔣清泰的大哥、叔叔、出嫁的jiejie都受到牽連而死，簡直是血仇。

    李丞相人老成精，將案卷一掩：“報與圣上吧?！?/br>
    皇帝很著急，他本意是給兒子一座太平江山，也算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兒孫了。眼看著刺兒也拔了，輔佐之臣也培養(yǎng)了，就等雙手捧著將這世間最好的送給兒子了，咔！天外掉了一坨翔，落手上了，這要他怎么好意思說“這是我給你的江山”？

    這兩天，雖然太子很關(guān)心親爹，皇帝也不大好意思見兒子，弄得吳太后對袁皇后嘀咕：“這是怎么了？父子間沒有什么不痛快吧？這世還有比他們兩個更親的嗎？”太子生母淑妃也極惶恐，雖然皇帝只有這一個兒子，但是不得圣意，終不是一件好事……

    李丞相的到來也沒有緩解皇帝的暗怒之情，將卷宗一翻，皇帝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也沒找出什么破綻來，問：“就這樣？”

    李丞相道：“若要這卷宗里寫著‘本官為了自家，誣陷好人’，這案子也就不用斷啦。”

    “不要跟我抖機(jī)靈！這個……叫什么馮什么的東西，怎么判的案？”皇帝發(fā)了一通火，連人名都記不住了，最后卻冷靜了下來，“馮某人還活著嗎？”

    “是。如今是四品知府?！?/br>
    “押解進(jìn)京吧，降幾級先放到四夷館里，”皇帝又來了主意，“他活著，比死了有用?！?/br>
    李丞相垂手道：“是?！?/br>
    “還是要打的?！被实蹏@息一聲。

    李丞相道：“已在準(zhǔn)備著了，這二年的戰(zhàn)事來看，倒有幾個練出來的小將?！避娛虏皇撬拈L項，便揀自己知道的講。反正他是看出來了，將領(lǐng)還是得靠打仗，打到最后沒死的，就是經(jīng)歷、運氣、才干綜合起來最好的了。

    皇帝心下煩躁：“那便之樣吧！唔，既然偽王已筑城，就會有商人會招工匠，設(shè)法派人去打探消息?！?/br>
    “是。”

    皇帝留下了卷宗，試圖找到一點有用的東西。

    ————————————————————————————————

    “魏九”與“蔣清泰”卻一路跑馬，笑得開懷：“哈哈哈哈！”

    “蔣清泰”一揚鞭：“叫他們?nèi)ゲ槭Y清泰去吧！”

    蔣清泰確有其人，其經(jīng)歷也大致如此，只是真正的蔣清泰此時正在王城九王子的府里，九王子借了他的身份一用而已。假扮九王子的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國尉之子呼延英，也是魏廷新出頭的一員驍將。本就是權(quán)貴之子，若按之前草原上混亂的稱呼來算，叫他一聲王子也是可以的。是以扮演起來十分自然，很難令人一眼看出破綻來。

    呼延英道：“真想看看南朝知道王子身份時的嘴臉，一定非常有趣?！?/br>
    九王子笑道：“也不過如此了，一場游戲罷了。唉，南朝果然繁華的。”

    呼延英撇撇嘴：“可惜了，這般好地方，被一群豬占著?！?/br>
    “倒也不是豬，”九王子想了一想，“各有各的私心罷了，都不傻呢。勇于內(nèi)斗，怯于外戰(zhàn)，嘖！就缺個主子抽幾鞭子，老老實實地為主子干活兒。”

    呼延英想了一下，道：“是這樣！單個兒拆開來看，有趣的人也是有的，捏到一起就自己人打自己人了?？此麄冞@些官兒，以為我是王子，互相在我面前詆毀對方，生怕對方從我這里得了功勞的樣子，真是可笑極了。這南朝江山，該是我們的！”

    九王子點頭：“不錯不錯，”忽地又一皺眉，“快些回去吧，我怕回得晚了，好好的城池都叫那群野豬給糟蹋了！”

    說到這件事情，呼延英也嚴(yán)肅了起來。魏廷當(dāng)然不是鐵板一塊，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南下，吞并，做成千百年來無數(shù)前輩們沒有做成功的壯舉——入主中原。搶擄無數(shù)的珍寶、占領(lǐng)城池、馴南人為奴婢，從此安享富貴，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開心隨便欺負(fù)欺負(fù)人的快活日子。

    但是，如何具體如何做，卻產(chǎn)生了分歧，九王子與國尉以及部分貴族以為，當(dāng)以馴化為主，不可以過分殺戮，殺戮只是手段，若打南朝打爛了，得到的也只是一個爛攤子而已。打可以，但是不能為打而打。另一派則以為，我們是征服來的，就打了，南人還能不活嗎？他們活，就會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不斷地生產(chǎn)華服美食。只要保有武力，這些享受就不會斷。

    九王子學(xué)得這群敗類才是草原之恥，一點腦子都沒有，干的事一點技術(shù)含量都沒有，簡直就是一群只會拱地的野豬。很不幸的是，他親爹……比較偏向和信重這群野豬。打仗還要倚仗野豬，他爹不得不這樣。

    九王子眼中漫上一片陰霾，那也不能由著豬上天！

    提起煩心事，九王子的心情變得不好，對呼延英道：“走！解悶去！”

    仿佛在戲弄沿途以及四明里暗里的陪同官員一樣，“魏九”再次消失了，下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人已在邊城，“魏九”很坦然地走進(jìn)了當(dāng)?shù)氐母茫詧蠹议T?？粗?dāng)?shù)毓賳T吃驚的表情，九王子痛快地笑了出來，與呼延英兩個一高一低，仿佛合奏一般，笑得當(dāng)?shù)毓賳T的臉都青了。

    人來了，也不能再扣著，只得看著他大搖大擺地出城，己方還要派人好好地護(hù)送到魏境，免得人在本國死了說不清楚。邊界線上，見來接應(yīng)的游騎洪流一股沖過來，近前數(shù)丈一齊勒住馬，齊齊向“蔣清泰”立刀行禮：“恭迎九王子！”

    當(dāng)?shù)毓賳T的表情真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了。此地是兩國并界這處，魏國使團(tuán)由此南下，官員當(dāng)然知道“蔣清泰”是漢jian書生，萬萬沒想到，自己認(rèn)為的漢jian，人家根本就是……對家少主人。怪不得多少冷嘲熱諷他都當(dāng)過耳秋風(fēng)，合著根本不是罵的他！

    九王子朗聲道：“承蒙款待，就此別過，你們不用送啦，知道你們要向你們的皇帝稟報，我就不留你們了?！?/br>
    你tmd還挺體貼啊！

    九王子仿佛還嫌氣他們不夠似的，指著騎士里一個長相普通的人道：“他才是蔣清泰?！?/br>
    媽的！真有人低聲罵了出來了。

    九王子已被騎士們擁簇著走遠(yuǎn)了。

    蔣清泰心情復(fù)雜地問：“殿下此行可還順利？”

    九王子又恢復(fù)了慵懶的模樣：“很有意思?！?/br>
    呼延英笑道：“王子將他們耍得夠嗆，忒有趣兒。你說南人陰險jian詐，我看吶也就那個樣子了，腦子沒用對地方嘛。”

    蔣清泰道：“將軍隨殿下南下，該關(guān)注的難道不是山川形勢，官民情狀，為南征做準(zhǔn)備么？”

    九王子道：“那些不用急，對付他們呀，你逼得太急了，他們反倒會擰成一團(tuán)了。我們一路不動聲色地走來，他們幾撥人就分別來試探，想搶功，獨占與我們的交情。等我們悄悄出了行館，他們倒擰成一股繩來找我們了。有趣！我看，是得建議父王，慢些打他們，讓他們先內(nèi)斗一下……”

    蔣清泰服氣，抱拳一禮：“殿下英明?！?/br>
    第194章 也要丁憂

    消息沒有長腳, 跑得卻仿佛比長了腳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