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不用功，有志向也是空想！”

    程素素對著謝麟輕點自己的臉頰，謝麟輕咳一聲：“計相，她很好的?！?/br>
    史垣恨鐵不成鋼地對程素素：“你還能更沒出息一點嗎？！”

    程素素知道史垣沒有真的生她的氣，笑著說：“能啊?！?/br>
    史垣一口老血，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恨魏虜了，如果九王子現(xiàn)在出現(xiàn)來跟他討價還價，他保證能夠和和氣氣地跟九王子講話！他想打?qū)W生！

    外面人聲漸起，正是賞花的好時節(jié)，游人漸多了起來，史垣只能壓低了聲音，不再吼她：“你的功課給我好好做！給孩子做個好榜樣。”

    再撩下去老師真的要翻臉了，程素素見好就收：“是。您只管考，考得不好，只管罰。”

    “那就先出個對子！”史垣果斷地說。

    程素笑盈盈地：“我就知道老師心里向著我?！币亲屗F(xiàn)在做一首桃花詩，那可就丟人丟大發(fā)了！兒女面前，史垣是給她留了面子的。

    史垣一聲冷哼：“喏，你不是會做對子嗎？寫得倒大氣，那你對這個——十口心思，思國思家思社稷?！彼@也是激勵程素素的意思，謝麟縱容程素素大事也不瞞她，這事兒親近的人都知道，史垣也是借此提醒程素素，志向不可以忘記。

    程素素一個沒繃住，這回被口水給嗆到了。謝秀嚇了一跳，張著小手撲起來給她拍背，擔(dān)心地：“娘，你怎么啦？”

    我想到周星馳了！

    史垣眼珠子瞪得老大，真的要生氣了……

    然后……

    “咦？前面不是有人嗎？誰說游人稀少的？張先生，看看去？”

    這是一個史垣做噩夢都忘不掉的聲音，他剛才是怎么想的來著？【現(xiàn)在一點也不恨魏虜了，如果九王子現(xiàn)在出現(xiàn)來跟他討價還價，他保證能夠和和氣氣地跟九王子講話！】

    那聲音由遠及近而來：“咦？倒不是生人?！?/br>
    史垣謝麟程素素：誰要跟你熟啊！

    ————————————————————————————————

    白天不能說人，來的就是九王子，隨從史垣也認得，一個呼延英，另一個也是副使，卻是魏國的文士，叫做季達的。做陪的那個就更熟了，乃是謝麟的好友張起。

    九王子就愛到處蹓跶，如今正是賞花季，到玄都觀也是應(yīng)有之意。他就愛看著南朝的官員們急得團團轉(zhuǎn)又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且四下走訪也不是沒有收獲的。宮中與兩府拿他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你要轉(zhuǎn)，好，我派人陪著你。地位太低的攔不住他，便將皇帝信任的張起派了去。

    張起對京城既熟，人也算機靈，勉強算是看住了。其實起張被派過來，是另有一項任務(wù)，宮中那位皇帝與兩府也都不傻，知道魏主兒子多，也有了一絲利用九王子生事的意思。張起的身份做這個暗中接觸的人，也更能取信九王子。

    九王子那里呢，也未嘗沒有利用這次出使的機會為以后布局的意思。

    是以史垣郁悶，但是宮中兩府與九王子相處起來，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的劍拔弩張，反而有一絲絲的默契在內(nèi)。

    今天，九王子要賞花，張起意思意思地為難之后，也就陪著來了。

    日子是九王子特意挑的，休沐日，就意味著大量的官員不會處置公務(wù)，賞花季，意味著他們中會有不少人四處走動。跑出城或者跑到別人家去，現(xiàn)在是不要想了，但是“偶遇”還是有可能的。

    九王子也不確定自己會遇到誰，但是只要遇到了，他就能再發(fā)揮一點作用。如果不是他談判的時候提的條件太氣人的話，單以他的形象，就能博得皇帝與兩府的好感，至少也是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那不需要直面他的心機的人呢？

    在看清賞花人的時候，九王子扼腕——眼前二位都是對他沒什么好感的人。相較于九王子的表情自然，呼延英見到程素素開始就帶著點咬牙切齒。程素素也很絕，史垣、謝麟都起身相迎，她本也是很有風(fēng)度地站起來的，呼延英一個眼風(fēng)掃過來，她一旋身，紅裙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度帶起一地落花，然后就躲到了謝麟身后了！

    更絕的是謝紹，一拉meimei，小兄妹倆跟著躲到了程素素身后，兩雙小胖手緊緊抓住了母親的裙裾。

    呼延英：……

    九王子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地打圓場：“看今天天氣不錯，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不想遇到了。叨擾了。”然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來。單手背到身后對呼延英打了個手勢。

    呼延英并不是個分不清輕重的人，但是太可氣了！他長這么大就沒有吃過這么大的虧，還不好找補！

    在九王子的圓場之下，張起也記起了自己的任務(wù)，與謝麟搭上了話，呼延英依舊氣呼呼的，這生氣就有三分是真、七分是假的。九王子笑道：“你在這里會嚇到小孩子的，去別處逛逛吧?！焙粞佑⑵鹕?，一禮，抬腳就走。張起略急，這兩下分開了，他盯哪一個是呢？

    思忖的功夫，呼延英已經(jīng)走遠了，快到程素素想說自己帶孩子去休息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眾人愈發(fā)覺得九王子不簡單，又看季達，要將他也看好。九王子只覺有趣，季達也一派安然。九王子找了個話頭，指著紙筆：“諸位是要做詩嗎？仿佛聽說是計相出題？”又好奇地湊過去看。

    九王子當(dāng)然已經(jīng)知道程素素沒有那么的單純無害，上次來沒有目標(biāo)便罷，這一次稍一留心，程素素一般般的事跡他也知道了。不過他依然有一個觀點：沒有呼延英記恨的那么絕，呼延英絕對是因為是極少吃虧之后抹不過面子來。

    聽到“詩”字，程素素就頭痛，九王子更覺得有意思了，故意提了出來：“娘子是計相學(xué)生？是給娘子出的題嗎？”季達也跟著一搭一唱的：“不如可否請題一觀？晚生也很想知道是什么題，想試試手?！?/br>
    史垣當(dāng)然不肯示弱，學(xué)生水平太差了，詩，是絕不會再出的，還是那個對子。對子也不算難，拆字而已，季達的心里也試著對了兩個，只是覺得微有不足，不如這“思社稷”格局大。程素素心里閃過好多下聯(lián)，最終定格在——推了謝麟一把。

    “這就是我的下聯(lián)了?！?/br>
    九王子笑了：“這可不能代為捉刀?！?/br>
    史垣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推他做什么？”

    程素素道：“他姓什么？”

    張起忙說：“當(dāng)然是姓謝啦?！?/br>
    “寸身言謝，謝天謝地——”程素素拖長了調(diào)子，最后三個字一個一個地在舌尖打著轉(zhuǎn)兒飄出來，“謝～芳～臣～”

    臣字從唇齒間逸出之時，程素素突然心生一股感動。眼睛也越來越亮，幾乎冒出星光來了，笑容慢慢綻放，不再戲謔，整個人都發(fā)光了。她確是該感謝遇到了謝麟，感謝謝麟對她的縱容。

    季達扼腕，程素素說前四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悟了，謝天謝地謝君王呀！不想程素素卻說了謝麟，然而此時卻不好糾正她！一介婦人，謝完天地謝丈夫，有錯嗎？當(dāng)然沒有！接著她的話來改她的句子，有出息嗎？更沒有。接著挑釁來顯示自己的文采，為己國爭光嗎？挑釁個女人，沒出息，挑釁這個女人的丈夫，贏不了。錯失了一次長己方氣勢的機會。

    張起大笑：“妙妙妙！”

    謝麟臉上一紅，小指頭與程素素勾在了一起，臉上是矜持的得意。史垣也不生氣了，心道，蠻夷就是蠻夷，挑釁都不挑時候，好好兒的玩兒，又不是國宴招待，你冒的什么頭喲?；钤摫灰税?？我跟你說，她最會憋屈人了。

    九王子與季達都不再發(fā)難，轉(zhuǎn)而說起桃花、道觀，九王子好奇地問：“聽說這觀里真的出了一位神仙？”

    這事是程素素心頭一根刺，當(dāng)即說：“并沒有人親眼見到，雜談趣聞罷了?！?/br>
    提到紫陽真人，程素素就不開心，這種心情一直持續(xù)到會面結(jié)束。九王子也知道自己不大受歡迎，他還是沒有絕了要將謝麟收入囊中的心，表達了自己的善意之后，預(yù)備離開琢磨其他的方法，理由也是現(xiàn)成的：“阿英不知道去哪里了，別是迷了路，咱們?nèi)フ宜伞！?/br>
    張起只能遺憾地起身，與謝麟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對他挑了挑拇指。

    ————————————————————————————————

    謝麟的好心情一直持續(xù)了很久，心情好到程素素回府之后要去親自見見游兆，他都很快樂地說：“我與你同去?！?/br>
    兩人上了車，謝麟喜孜孜地問：“這個游兆，有什么要緊嗎？”整個游家都沒什么要緊好吧？如果是擔(dān)心打入魏國的間諜，將游氏族人控制起來就可以了。且游家的事情過去數(shù)年，再過兩年事情冷下來的時候，人長大長變了樣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些人不太安份了，得加緊給他們找點事做了?！背趟厮芈朴频卣f。

    今天九王子與呼延英的態(tài)度說明，呼延英的生氣大半是裝出來的，更像是拿這個當(dāng)個理由好作怪。九王子亦然，他也不會全信了程素素。

    所以要用到游兆。

    程素素有一個大膽的計劃——探探游兆的口風(fēng)，試著將游兆給收伏了。游兆是擊登聞鼓，而不是直接投了魏國，可見他并不想叛國。這個前提有了，其他的事情就都好辦了。

    謝麟往身后一倚：“書倒沒有白讀?！?/br>
    游兆的書當(dāng)然沒有白讀的，見到謝麟與程素素，他也是不卑不亢的，激動略有一點，仍然質(zhì)問：“大人這是要私設(shè)刑堂嗎？我往訴冤，大人使人攔截綁架于我，置國法于何地？”

    謝麟道：“你有什么冤要訴呢？”

    游兆有些失望，有些鄙夷地道：“大人是怕我告你嗎？”讀書人對謝麟總有那么一點點親近的情節(jié)，此時聽謝麟這么問，偶像破滅了。

    謝麟好笑地問：“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么請問大人，朝廷為什么與魏虜和談了？！”

    “這不是你該問的?！?/br>
    “這正是我該問的！”游兆突然變得很激動，“游家犯了國法，大人依法論罪，我無話可說。現(xiàn)在又要和談開榷場了，交易再開，先前的治罪仿佛是一場笑話了！”

    謝麟道：“哪怕是在朝廷開了榷場的時候，許多物資也是不允許交易的。什么時候都是罪過?！?/br>
    游兆仍然有話說：“那給我們別的生路了嗎？！要抽稅、要交易魏虜?shù)奶禺a(chǎn)的時候，就放任我們貿(mào)易。突然就關(guān)了榷場，游氏宗族未出五服者百余人，仆役、伙計近千人，還不算上下有交易的商家，這些人是要吃飯的！總不能舊碗不給新碗！”

    程素素突然叫了一聲：“櫻桃?！?/br>
    櫻桃也很爽快地站了出來：“那不是你們游家慣做的事情嗎？”

    游兆瞇起了眼睛，剛才這人一直一聲不吭的，現(xiàn)在聽聲音他聽出來一點了，老鄉(xiāng)?。∮洃洷挥|動了：“你……你是馮家小娘子？”

    櫻桃冷笑道：“當(dāng)年你們游家看上我家貨棧，可不就是砸了舊碗還不許我們自己找碗吃飯嗎？”

    游兆氣勢弱了下去：“游家遭了報應(yīng)啦。”

    “那你還嚷嚷什么？”櫻桃冷笑*2。

    游兆忽然大聲說：“那是不一樣的！朝廷不能這樣。”

    謝麟坦然地說：“唔，是我的錯，手太慢，沒在你們犯法前就遞過碗去?！?/br>
    游兆一噎。

    程素素此時才說：“既如此，我便再送你一個飯碗吧。如今魏國九王子正在京師，你們家與魏國有舊，總能去混一口飯吃的。只止一次，下不為例。”

    “不！”游兆驚怒異常，“我不去！”

    程素素摸著下巴：“你這登聞鼓，敲得好沒道理。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就是要個說法，我……”此時游兆也冷靜了下來，他消息不暢，得知消息之后頭腦一熱就上京來了。這些日子委實受了許許多多的委屈，也知道游氏犯法，只是……意難平。當(dāng)時只想著，為何這么急？再給他一點點時間，他有了個出身，游家就可以從走私貿(mào)易中脫身了。明明好日子觸手可及的，卻連這一點點的光陰都不給他。游家定了罪，忽然和談了？！那游家的罪是白受了嗎？

    “游氏族人沒有犯罪的，都還在，”程素素慢騰騰地說，“你自己好好想想。”盟約還沒最后敲定，九王子還沒走，時間還有得是。她對游兆的邏輯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第225章 找點事做

    歷盡千辛萬苦, 定下盟約的時候, 時間已經(jīng)進入了夏季很久。即便是在協(xié)商談判期間, 雙方在邊境上的小摩擦也不曾中斷。這些摩擦又成為談判桌上新的扯皮點, 延長了談判的時間。

    終于的終于，最終定下了條款。這條款, 葉寧知道了就等于謝麟知道了，謝麟知道了就等于程素素知道了。程素素看完謝麟默寫出來的條款，默默地將它燒掉了。

    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打完了仗，雙方都要表示出一點誠意來。從賬面上看, 朝廷吃虧略多一些，作為獲勝的一方, 這份和約簽完之后未免有失尊嚴。如果越過了條款看內(nèi)涵, 光是一個榷場, 就能玩出無數(shù)的花樣來。

    可條款畢竟有點丟面子，未能令魏國稱臣不說，還倒貼了些作賀禮。其次是開榷場，規(guī)定了幾種商品的數(shù)量，這其中鐵器極少, 但是定了一定數(shù)額的鹽。魏國的讓步則在馬匹，里面同樣可以玩花樣——馬的質(zhì)量雖然有標(biāo)準(zhǔn), 但是魏國提供的大多是煽馬。

    兩國劃定了新的界線, 分界大致仍在現(xiàn)在的占領(lǐng)區(qū)為準(zhǔn)。這一點程素素倒沒有什么疑義, 看似疆土比以前的少了, 實際上讓給魏國的部分領(lǐng)土，如今就算拿回來了，也只是浪費人力物力，一旦開戰(zhàn)，也是很難守得住的。別的不講，如今北疆的人口再稀釋下去，對整個布局就會有不利影響了。

    一份雙方都沒有滿意的和約就這么簽成了?？吹贸鰜恚瑒倭说囊环绞墙^不開心的，敗的一方也覺得沒能夠借此彌補損失。

    總算是簽完了，能夠有一個短暫的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了。

    朝野似乎都接受了北方多出來一個不那么友好的鄰居，同時也為暫時不需要劍拔弩張而舒一口氣了。與此同時，魏國使節(jié)便要起程北上，謝麟在京城呆得夠久，也需要回去了。

    又是一番送別。

    葉寧千叮囑只有一個意思——不要往前線去跑，他會在后方盯著，盡量不讓政事堂發(fā)出類似讓謝麟親自去經(jīng)營邊城的命令。李丞相那里透露出來的消息，卻是讓謝麟做好在一個比較長的時間里經(jīng)營北疆的準(zhǔn)備。

    謝麟并沒有為國捐軀的打算，又要借這機會給自己多多撈取資本，二位的安排正合他意。沒有任何猶豫的，謝麟便向二位做了保證，一定經(jīng)營好北疆，也一定照顧好自己。

    程素素是必定要去史府拜別的，在這樣傷感的時刻，史垣更是顯得沮喪。程素素好聲安慰，史垣卻說：“你不明白的?！?/br>
    程素素道：“那您為我解惑呀?！?/br>
    史垣思忖半晌，才問：“你覺得，為師入政事堂有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