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這事應該問薛青山。 她關心的,并非薛聞玉是不是自己的親弟弟,她當然不在意這個。她真正在意的,是薛聞玉的生身究竟是誰,為何徐先生會出現(xiàn)在薛聞玉身邊。而這件事,又會對聞玉有什么影響。 薛青山同崔氏剛剛睡下,燈都還沒來得及熄滅。 聽到元瑾前來見他,薛青山從床上起來,披了件外衣。 崔氏卻已經困得不行了,勉強睜著眼睛問:“她大半夜來找你,究竟有什么要緊事?” “我也不知道。”薛青山說,“你好生睡著吧?!?/br> 崔氏也知道,元瑾半夜來找薛青山必然有要緊事,可是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勉強地看著薛青山走出房門,眼睛就瞇了起來,片刻后已是呼呼睡去。 元瑾在書房里見他。 她坐在書房的東坡椅上,端茶自飲??吹剿M來,先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將茶杯放在旁的高幾上。 “叨擾父親睡覺了?!?/br> 薛青山也坐了下來,把披在身上的衣裳攏緊了一些。“你這時候來找我,必定是有什么急事。究竟是怎么了?” 元瑾道:“我是為了聞玉之事而來?!彼龑嵲谝彩菦]心力跟薛青山兜圈子,徑直說,“我今晚,剛得知了關于聞玉的一件事情,著實是非常震驚,所以半夜來向您求證?!?/br> 薛青山仍未察覺女兒要說什么,只是點點頭:“你說吧,出什么事了?!?/br> 元瑾緩緩道:“聞玉身邊的徐先生,父親可還記得?” 聞玉身邊的先生,他怎么會不記得。薛青山點了點頭。“記得。” “他今天剛告訴我?!痹f話的聲音一停,然后略低了幾分,“——聞玉并非父親親生?!?/br> 元瑾仔細看著薛青山的臉,她明顯地看到,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薛青山立刻就變了臉色。 元瑾繼續(xù)說:“我實在是疑惑,聞玉是自小在薛家長大的,怎么會不是您親生的。這徐先生又是何許人也,怎么會知道這樣的事!您能否告訴,這究竟是怎么回事?!?/br> 薛青山一開始神情是掩飾不住的變了,但慢慢的他又恢復了平靜,“你為何要知道這個?” 元瑾道:“父親,聞玉身邊出現(xiàn)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底細的人。他如今是定國公府世子,一牽之而動全身。我自然要把這事情弄清楚!” 薛青山聽后沉默了良久,又看了看女兒。薛元瑾跟他們夫妻倆都不像,她果敢勇毅,膽大心思。所以才能幫聞玉得到世子之位,讓他們有了今天的日子過。她需要知道這件事,他也應該告訴她。 薛青山終于決定了之后,才開口:“……十五年了,我原以為這件事,我是永遠都不會再說出來了。沒曾想,那些人終于還是找了上來?!?/br> 元瑾一聽果然有內幕,便問:“薛聞玉當真不是我親弟弟?” 薛青山點頭,望著跳動的燭火,似乎回憶起了過去:“當年我進京趕考,在保定結識了一個年輕男子。我被路匪搶劫,是他救了我。他見我在京城沒有住處,便住到了他家中。那時候我覺得他家中很奇怪,雖無人經商做官,可卻十分富裕,吃穿不愁。當時他求我?guī)退k一件事,我受助于他,自然滿口答應?!?/br> 他繼續(xù)說:“可我不想——他提出來的竟是,叫我收養(yǎng)他的一個小妾,當時那小妾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是他唯一的血脈。只是他怕情況有變,不能護自己孩兒周全,便叫我代養(yǎng)。并且告訴我,叫我將這孩子就當做親生,萬不可走漏風聲。若是他們沒有了危險,自然會回來尋這孩子?!?/br> “我早已將他當做恩人,聽了他的話,連夜就將這小妾帶回了太原,你母親當時知道我?guī)Щ匾幻裁琅?,還要收做妾室,對我大發(fā)雷霆。不過那小妾已有身孕,她也無可奈何——后來,這孩子九個月出世了,他母親因生他沒有了,他卻活到了現(xiàn)在。就是你的庶弟,薛聞玉。”薛青山講完之后,向元瑾看了過來,“我從未告訴你們,是因當時答應了他,一定將這孩子當做自己的。我瞧得出他的身份有些不尋常,更不敢有絲毫不遵?!?/br> 元瑾聽后震撼了許久,薛聞玉……原來當真不是薛青山親生的! 她這父親雖然膽小謹慎,卻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竟然瞞了這么久。若不是她來問,恐怕他是一輩子也不會說的。 “母親也不知道?” 薛青山笑了:“你母親那性子,我是真不敢告訴她?!?/br> 的確,崔氏那性子的確不能知道,她若知道全天下便都知道了。 她又問:“您就不知道那人是何許人也?” 那可畢竟是聞玉的生身父親! 薛青山搖頭:“我的確不知道,只知道他身側有高手護衛(wèi),必定不是個普通人。而后這么多年,他們都沒來找過聞玉,我甚至還自己派人去保定打探過,得到的結果是,那里無人居住,早已破敗。我便想著,恐怕當真是遭遇了不測……從此后,就將聞玉當做自己親生孩子養(yǎng)了。聽你說起徐先生,恐怕正是他們的人找回來了?!?/br> 薛青山大概也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找上門來。畢竟他已經等了這么多年,對方卻毫無音訊,還以為此生都是這樣了,沒想到卻又突然有了消息。 并且找上來了都不告訴他,只是默默地留在聞玉身邊,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青山又想了想問:“你說的那徐先生,他現(xiàn)在人在何處,我同你一起去見他!” 這么大的事,他也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去辦。畢竟現(xiàn)在聞玉是定國公府世子,他不知道為什么這群人會突然找上門,又到底要做什么。 元瑾也想著跟薛青山一起去,還能看看徐先生的話是否屬實。便等他衣著整齊了,兩人一起去薛聞玉的院子。 薛聞玉和徐先生還沒睡,正等著元瑾。 “方才,我已經從父親那里知道聞玉的身世了?!痹?,看向徐先生,“但是,我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br> 薛青山則問:“我想知道,這么多年了,他是否還活著。為何一直不來找聞玉?”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聞玉的生身父親。 徐先生聽了沉默,然后告訴了薛青山:“他并沒有活下來,在您帶走聞玉的那一年,他就死于旁人之手——正是因他沒有活下來,所以我們不知道世子爺?shù)南侣?,才一直沒來找世子爺?!?/br> 薛青山聽了,表情一時有些怔忪。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這位昔日的友人,沒想到再次聽到竟然已是死訊了。 不過聞玉的生身父親已死,卻是元瑾早就猜到的。否則都這么多年了,他們又怎么會突然回來找聞玉。 只有一種情況,薛聞玉的確是成了那人唯一的遺脈! “既然如此,聞玉的生身父親,到底是誰?”元瑾直接問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徐先生答說:“二小姐,并非我存心不讓您知道,而是您知道了也沒有好處。您只需知,世子爺?shù)纳敢嗖皇莻€普通人就是了。” 薛聞玉卻抬頭,突然出聲:“好了徐先生,既然都說到這里了,剩下的我也不會瞞jiejie。” 徐先生聽了神色有些不對,低聲勸道:“世子爺,您恐怕要三思!” 他原想讓薛聞玉說的,不過是非親生這一點罷了。這么重要且隱秘的事,怎能全告訴旁人! 薛聞玉卻不管他的阻止:“我會將事情說清楚,但是此事,我只能告訴jiejie——”他的目光看向薛青山,“還請您見諒?!?/br> 薛青山有些訕訕的,他將薛聞玉當兒子養(yǎng)了十多年,還比不過元瑾養(yǎng)一年的。 他性子平和,也知道這時候事從權宜,讓女兒知道再說,便應言先退了出去。 等薛青山出去了,元瑾才看向兩人。 薛聞玉道:“我的身世之事,是我被選為世子之后,他才告訴我的?!彼谋砬橐呀浐芷降耍耙婚_始我也不信,因為我不愿承認,自己不是您的親弟弟。但我的理智告訴我,他說的是真的?!彼D向徐先生,“你告訴jiejie吧?!?/br> 徐先生見回天無力,才無奈開口:“我不想告訴二小姐,當真因這事——不適合告訴您?!?/br> “你且說就是,適不適合的,我倒也會判斷?!痹屗^續(xù)。 “世子爺?shù)纳?,的確不是普通人。若是說給二小姐聽,您必然覺得荒謬。”徐先生道,“我也不是普通先生,而是一個家族中的幕僚。我們已經找了世子爺很多年,但是都一無所獲。直到一年前發(fā)現(xiàn)了重要線索,才終于在貴府找到世子爺。我們當時在薛府周圍尋了很多人問,確認了世子爺生母被帶回去的時間,世子出生的時間,再對照了世子同他生父的畫像,才終于確定了是他。” “當時知道您在為世子爺招老師,我便趁機混了進去,將很多事告訴了世子爺。他一開始也不信,甚至非常反感?!毙煜壬冻鲂┰S苦笑,“其實直到現(xiàn)在,世子爺都沒有答應、或者承諾過我任何事?!?/br> 元瑾卻敏銳地抓到了他話中的不尋常之處:“你說你趁機混進來,那聞玉身邊,可還有別人是混進來的?” 徐先生點頭:“薛維也是,世子爺在薛府,我們實在是放心不下。萬一他有什么差池,我們恐怕就前功盡棄了——” “說到現(xiàn)在,聞玉生父究竟是誰,你卻還沒有告訴我?!痹?。其實在徐先生說的時候,她已經隱隱地有了一種預感。這樣的慎重和精密的照顧、保護,薛聞玉的出身必然不一般,但他們卻沒想過將他帶回去,那只能說明,他出生的家庭,其實是非常兇險的。甚至兇險和貴重得超過了定國公府! 普天之下,如此重視血脈,又這般兇險的—— 除了皇族之外,還會有第二個么! 徐先生則繼續(xù)道:“當年,聞玉的生父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只是他母親被庶長子的族人所害,他便從此流落至民間。而這庶長子的族人,從未停止過尋找嫡子。后來終于讓他們找到并除去了他——但是他們卻并不知道,這嫡子還留下了唯一的血脈,便是世子爺?!?/br> 元瑾聽到這里,似乎有所感覺。 她對皇族的一切人事了如指掌,正在腦海中飛快的回憶,究竟有哪段事,是能和徐先生說的對上的。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是當年太后跟她講過的事。 太后是說在她之前,其實先皇是還有一個皇后。只是這個皇后家族被人誣陷,說是蓄意謀反,不僅家族被皇帝所平,而且皇后本人也被幽禁冷宮,賜了毒酒。當時這皇后本還生有一個八歲的太子,那件事之后,這太子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太后一直懷疑,當初誣陷皇后族人的,其實就是當今淑太后的族兄。 太后一直想尋找這個太子,畢竟他才是真正的大統(tǒng)。但是實在是年深已久,她又未曾參與當年之事,還被朝事所累,所以并沒有尋找到這個太子的下落。 徐先生所說之事,和太后親口告訴她的事太像了! 元瑾的心中,突然有了種莫名的戰(zhàn)栗。 難道……聞玉其實是,那太子唯一的血脈! 其實是她,無意中遇到了,太后找了很久的人! “所以聞玉的生父其實是……”徐先生的語氣一頓,似乎又是猶豫,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看著元瑾說,“那位流落民間的嫡子——前朝的太子殿下?!?/br> 他本以為元瑾會震驚或是慌亂失措,畢竟誰聽到這樣的事,都難免有這個反應。但沒想到元瑾卻是站起身,走至聞玉面前,將他的臉打量了很多遍。 她是見過那幅太子畫像的,只是從未曾將聞玉聯(lián)系在這種事情上。如今越看聞玉,果然覺得跟那畫像是有幾分相似的。她的手指微微的發(fā)抖。 元瑾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時機到了! 其實太后一直都不喜歡當今皇上,她本就想找回太子,繼承皇位,可惜無果,才不得已立了當今皇帝。 而太后找了很久的遺脈,如今就在她面前。他應該才是皇室正統(tǒng),應該才是能繼承大統(tǒng)之人! 沒想到凡世浮沉,滄海桑田。萬事萬物,竟然以這樣的巧合相遇在了她的面前。 元瑾的眼眶瞬間有些濕潤,并不只是因聞玉身世的緣故。而是她找到了太子遺脈,找到了太后的遺愿! 她轉向徐先生,問他:“先生方才說你出自某個世家,能否告訴我,現(xiàn)在究竟是誰在找聞玉。你們又究竟是什么目的?” 徐先生的神情又為難起來,他說:“這背后勢力卻又不好說。您只需知道,是對當今皇帝的統(tǒng)治不滿之人,他們想要擁護世子爺?shù)腔皇俏以缫淹雷訝斦f過這件事,他卻沒有同意,世子爺顧慮的不僅是前路,還有您……” 聞玉再次提醒道:“先生,對jiejie可知無不言?!?/br> 元瑾則笑了笑說,“先生不告訴我,是怕我不理解、不支持這樣的事。但只有先生告訴我了,我才知道其中的可能性?!?/br> 徐先生被元瑾后面這句話嚇了一跳,然后瞬間,他又激動了起來! 聽起來,二小姐對這件事并不排斥,不僅不排斥,看她剛才的神情,似乎隱隱是支持的! 雖然他并不知道,二小姐為什么會支持這樣的事,但如果二小姐同意的話,那么世子爺必然也不會再反對了! 徐先生整理思緒,飛快地道:“我便是出自皇后娘娘家族程家之后,而薛維則是貴州土司的人。支持世子爺?shù)膭萘€有幾個邊疆武將,以及曾經在西北候手下的舊部們,他們對西北候心懷敬意,因此都厭惡當今皇帝,希望世子爺能繼承皇位。我跟薛維入京后多有不便,他們還時常幫忙?!?/br> 元瑾聽到他的話卻是一怔。西北候的舊部? 父親的舊部們,竟然也在暗中促成這件事!原來還是有人記得蕭家,記得西北候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軍奮戰(zhàn),到了這一刻,她突然才覺得她并不是。 元瑾的心情一時有些難以抑制,她感覺到一種溫熱的力量包繞著她,雖然她并不認識這些人,但他們是曾經父親的人,是想要幫助蕭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