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合慶酒樓左轉(zhuǎn)的那條小巷子,她從來沒有去過,今日一見,只覺陰森,潮濕,好像太陽都照不到里面來,那第三間宅子門口的大樹,都長得彎了,樹葉稀稀拉拉的,一點沒有初春的蓬勃之氣。 照著陸策的話,她輕輕敲了敲門。 很快,就有一個小廝來開門,探出半個頭,臉上有兩個紅痣,蘇沅的眼睛猛地瞪圓了,那不是秀實嗎?那天在白馬寺發(fā)現(xiàn)陸策,就是因為她認出了秀實,跟著他才會遇見陸策……原來秀實后來一直沒有出現(xiàn),是藏在這里了。 秀實看到蘇沅,也吃了一驚,剛才陸策回來,說馬上有客人要他去迎接,哪里想到這客人竟然是蘇家的三姑娘。 這么秘密的地兒,怎么會讓姑娘家知道呢? “您請?!彼@訝歸驚訝,卻連忙請?zhí)K沅進來。 小小的獨院,沒有什么人氣,靜悄悄的,如果她不是親眼所見是在京都,真以為是在哪個荒郊野外了。 秀實將她迎到正堂:“公子在里面等您?!?/br> 不比外面的荒涼,堂內(nèi)還是干干凈凈的,陸策坐在椅子上,剛才的妝容已經(jīng)洗去了,露出原本俊美的五官。蘇沅想到之前那個小廝,暗道陸策的易容術(shù)原來那么厲害,只人的眼睛不易隱藏,還是被她認出來了。 她不請自坐,淡淡道:“二表哥,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秀實過來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熱茶。 陸策端起來吹了口氣:“如你所見,我是有些事情要阮公子幫忙?!?/br> 蘇沅顰眉:“我舅父不過一介商人,能有什么可以幫得上你的?”陸策是祁徽的人,將來在京都掀起腥風血rou,雖然功成名就,可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所以他們也未必還能成事,她實在擔心阮直,想一想,語氣越發(fā)溫和,“二表哥,我娘總是擔心舅父,怕他生事兒,你有什么難題,還是去找別人吧,我舅父這個人哪里有什么本事?” 非常著急的阻止,陸策想到在屏風后面聽見的,蘇沅叫阮直不要同吳宗炎有來往……這表妹,警惕心真的很重! 且她也很聰明,不然在白馬寺不至于他還未說話,她就要替他隱瞞回到京都的事情了,陸策越想越覺得蘇沅天資過人,可她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是怎么察覺到這些危險的?他突然打量了蘇沅一眼。 屋里的昏暗使得他眼眸顯得更亮,蘇沅被他看得心里有點發(fā)慌。 是不是她露出太多端倪,叫陸策懷疑了? 這個人本來疑心就重! 蘇沅輕咬嘴唇,有點擔心,但轉(zhuǎn)念一想,她雖然是重生的,但這種事情沒有誰會相信,陸策就算再厲害又怎么會想到那個方向去?她稍稍松了口氣,打起精神道:“二表哥,你到底要舅父做什么?你剛才說會告訴我的!” 陸策低頭喝了口茶:“你舅父雖然是商人,可卻見多識廣,也認識很多奇人巧匠,我是來問他討要一些東西的……”他輕咳聲,“你知道我是做府軍前衛(wèi)的,近身伺候皇上,也實在是皇上的喜好特殊,我尋不到,這才來找阮公子。至于為何裝扮成小廝,委實是因為太后娘娘盯得緊,她老人家不許皇上胡來,我是不得已,只做此打扮,甩掉跟蹤的禁軍?!?/br> 什么? 蘇沅聽得云里霧里,奇怪道:“什么東西,只有我舅父有?” “這個,你最好不要再追問?!标懖叩?,“皇上年歲漸大,血氣方剛……如《孟子》所曰,食色,性也?!?/br> 有些隱晦,但蘇沅還是聽懂了,一下滿臉通紅。 她真沒想到陸策會幫祁徽找這種東西…… “算了?!彼酒饋怼?/br> 陸策見她臉紅得好像櫻桃似的,看起來十分可口,嘴角不由微微的挑起來:“你是過度緊張了,你舅父又不是三歲孩兒,能如何做錯事情呢?” 語氣突然的很輕松,有些如釋重負之感,蘇沅背對著他,看向門外,心想祁徽天生體弱,以煉丹為名,麻痹太后,借此好養(yǎng)精蓄銳,謀致命一擊,所以那些都是裝的,陸策之所以說出剛才那些話,也是把她當小孩兒般的哄。 她忘了,祁徽也是藏在劍鞘里的利劍,他怎么可能去找那種東西禍害自己的身體呢?且陸策也是知道祁徽的為人的,不過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還真好,陸策竟然敢如此調(diào)侃祁徽,用這個名兒來騙她! 蘇沅不屑道:“你騙我!” 陸策眸光一閃,淡淡道:“怎么騙你了?不然,你以為我找你舅父是為什么?” 蘇沅閉口不言。 她發(fā)現(xiàn),陸策根本不會真的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剛才只不過是為哄著她走,才順口說的,而今又在這里編了一個理由。 這人,真會騙人! 蘇沅掉頭就走。 可她哪里快得過陸策,還沒跨出門口,手臂就被陸策扣住了。 “既然不愿意說出實情,為什么還留我?”蘇沅盯著他,“你放心,我不會去找舅父的,因為我知道,舅父定然也不會告訴我!” 她眼神十分的堅定,又很不滿。 陸策的眸色沉了沉,不知為何,他突然不太希望蘇沅因此就討厭他了,哪怕他是為她著想,不愿意將她卷入其中。 少年的手一直不放,蘇沅惱怒道:“陸策,你想干什么?還不準我走了?” 她當然生氣了,被他擺了一道。 陸策內(nèi)心掙扎了會兒,還是松開手:“你回去時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秀實,你領(lǐng)三表妹出去,小心點?!?/br> 這家伙,居然到最后還是不說,蘇沅冷哼了聲,大踏步就朝門口走過去。 等到秀實回來,陸策寫了一封信給他:“即刻送去給阮公子。” 是關(guān)于今天蘇沅與他的談話的,以防蘇沅問起穿幫,雖然蘇沅不信他,可陸策還是做了萬一的準備。 秀實連忙就去了合慶酒樓。 蘇沅氣鼓鼓的去明春茶樓,找了兩丫環(huán)回阮家。 老太太笑道:“去那么久,可見到阿直了?” “見到了。”蘇沅收斂了不高興,“但是舅父有事情,我便沒有打攪,在街上的店鋪看了看。外祖母,”她笑道,“我現(xiàn)在肚子有點餓了,我們吃飯吧?” “好好好。”老太太一疊聲的答應(yīng)。 祖孫兩個用了午膳。 飯菜燒得好,非常可口,蘇沅心里的氣消了一點,只不過見到阮直回來,她又有些不樂了,這才叫狗咬呂洞賓?。】上ё约浩荒苷f出自己的重生,實在是惱人。 阮直看到蘇沅,想到陸策的信,忍不住就想笑。 也虧他想得出來…… 不過這少年又有什么想不出來的?拿捏了他“影子”的身份,威脅他共舉大事,全權(quán)利用他的人脈,也是夠陰險的了! 今天甚至還要他同吳宗炎處好關(guān)系,以便將來的大計,阮直搖搖頭,要不是看在他后來所說的那番話上,“誅天下貪官,建太平盛世”,他真是要跟陸策打個你死我活,也不想被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指使。 撩一撩衣袍,阮直徑直走進來,朝著蘇沅笑:“還沒走呢?” “舅父,你是巴望我走了,是吧?” “哪能呢,就是問問?!比钪泵K沅的頭。 蘇沅這會兒可氣了,一把甩開他:“我是大姑娘了,以后你莫要隨便摸我的頭!”她把荷包往桌上一放,“您戴著去會試吧,我走了。”朝老太太笑,“外祖母,您肯定腌了許多咸菜吧,給我?guī)б稽c回去?” “好好好。”老太太連忙就拿了一小壇子給她,“吃掉了再來,等夏天,更多,什么青筍了,茄子了,我到時候給你們送去?!?/br> 蘇沅謝過老太太,叫寶綠捧著,坐轎子回蘇家了。 老太太斜睨阮直一眼:“你怎么得罪沅沅了?瞧瞧她,氣得小嘴都鼓了,還以為我看不出來,”她一推阮直,“你盡是喜歡叫人生氣,叫我生氣不說,還叫沅沅生氣。” 阮直都不知道滿肚子的冤枉跟誰說,這外甥女實在太會管閑事兒了啊,他怕老太太啰嗦,忙道:“我進去看書了,馬上會試,您不要來打攪,晚飯我會自己出來吃?!?/br> 一溜煙的跑了。 老太太惱得恨不得跺腳,會試考上了又怎么樣,還不是不肯成家呢?她真要被氣死了,老太太決定等會試完就去蘇家一趟,與阮珍商量給阮直娶妻的事情,就不信,管不住他了! 第54章 蘇沅回去了才發(fā)現(xiàn)原該要說的話沒說,她本是想請阮直去查張孫錫的,結(jié)果被陸策一攪和,竟然忘了初衷。 帶著一壇子咸菜回去,她分給老夫人一半:“剩下的我送去給娘吃。” 老夫人笑:“瞧這腌菜多吃香啊,個個都愛,早上配個稀粥更絕了,能多吃半碗?!彼蛄刻K沅一眼,“不過你去了有沒有打攪到你舅父念書?” 念什么書,也不知道跟陸策神神叨叨的算計什么事兒,但蘇沅心里明白,肯定是不會跟吳宗炎交好的了,許是要舅父去打聽什么……舅父這人豪爽,容易結(jié)交朋友,當然,真心的少,多數(shù)是狐朋狗友,不過吳宗炎那種本來也談不上真心。 “我都沒跟舅父說上幾句話,打攪不了?!碧K沅看著手里的咸菜壇子,突然嘆口氣,“要是文惠姐這會兒不在守孝,我還送一些去給她呢?!甭冻鰮鷳n的樣子,“祖母,那天大表姐說起張家要娶文惠姐,一副瞧不起文惠姐的樣子,也不知張家好不好?!?/br> 曉得她跟蘇文惠的感情,老夫人寬慰道:“你別擔心,你父親說要去查一查張孫錫的底,如果真有什么,必會告訴你堂祖父?!?/br> 聽到這話,蘇沅松了口氣,看來不管是祖母還是父親,都很關(guān)心蘇文惠,這樣的話,應(yīng)該不會重蹈覆轍吧? 她拿了咸菜去阮珍那里。 春闈很快就到了,阮直一路過關(guān)斬將,竟是不止中貢士,殿試后,還被賜進士出身,去了刑部觀政。 阮家自此真正做了官宦之家,老太太喜笑顏開,一天都不耽擱,便是來到蘇家見阮珍。 阮珍也是才出月子,并不坐在風頭里,與老太太在屏風后面說話。 “珍兒,我這回是為阿直來的,我真是拿他沒辦法!”老太太雖然高興,可也大吐苦水,“以前說是要念書,后來中舉了,又說要會試,現(xiàn)在吧,都做官兒了,你看看,他還是不肯娶妻!我這著急啊,都三十四的人了,有些成親早的,連親孫兒都有了!可他呢,我同他說,有幾家的姑娘不錯,他聽都不聽。” 倒豆子一般,阮珍握住老太太的手:“娘,您別著急,慢慢說。” “我能不著急嗎?珍兒,我搬來京都一半為你,一半?yún)s是為阿直,而今你好了,你幫我勸一勸阿直吧。阮家不能絕了后啊,不然你爹在天之靈都不得瞑目的!” 阮珍聽得腦袋有些發(fā)脹,她抱著慎兒,拿小搖鼓逗他,慎兒舉著手,已經(jīng)能發(fā)出咿呀的聲音。 哥哥這脾氣真不好說,她問:“他自己是怎么說的?” “還能怎么說,就是不著急唄,我說你都三十多了……他說五十也能成親生子。”老太太氣得咬牙切齒。 阮珍嘆口氣:“那等我找機會去看看他,不過怕他也不聽我。”她想一想,“娘,您說哥哥應(yīng)該娶個什么樣兒的妻子呢?” “什么樣兒的都行,只要能生孩子,人好,不丑?!?/br> 阮珍抿嘴一笑,看來母親真是太急了,幾乎什么條件都不挑了,她道:“等我問問相公可有合適的。” 老太太高興的:“那當然最好了!” 晚上蘇承芳下衙,照舊第一件事兒便是抱孩子,要是孩子再睡,他就抱阮珍,總是手不落空。 阮珍倚在他懷里,撥弄著他修長的手指:“相公,我有件事兒想麻煩你?!?/br> 阮珍難得撒嬌,可一撒嬌叫他相公,蘇承芳渾身都軟,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道:“怎么個麻煩法?” “為我哥哥,今天娘來了,擔心他的終身大事?!?/br> 聽到這話,蘇承芳倒是露出為難的樣子,輕咳聲道:“知融這人你還不知道嗎,牛不喝水強按頭,肯定是不行的。我們在背后在如何謀劃,挑選待嫁姑娘,到頭來,他不要,不是白忙嗎?不如這樣,我得空先去問問他的想法,我們都是男人,不像你,你去問,他未必會說?!?/br> 阮珍一聽也好,嬌聲著:“謝謝相公了?!?/br> 美人在懷,溫香滿玉,奈何還在月子,蘇承芳怕自己把持不住,連忙起來去叫丫環(huán)擺飯。發(fā)窘的樣子叫阮珍好一陣笑。 三四月大事除了春闈,殿試,便是皇帝大婚,京都熱鬧了幾天,很快便是要到五月了。 很早就傳出風聲,這回的端午節(jié),皇帝要與皇后同游白河,觀賞賽龍舟,雖說那皇帝不管事兒,可到底是真龍?zhí)熳樱识餮瞄T也很配合,街道上很快就多了不少官兵。聽說白河兩邊更是熱鬧無比,在允許范圍之內(nèi),已經(jīng)擺上了各色攤子,賣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