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比較調(diào)侃的。

    “你好呀，第一天來基地，覺得怎么樣？食堂伙食還習(xí)慣吧？”

    ——這是十分善良的。

    “美女，有沒有考慮過轉(zhuǎn)隊？我們四隊有家一樣的溫暖，轉(zhuǎn)過來哥哥們疼你?！?/br>
    ——這是比較欠揍的。

    路知意都已經(jīng)走到訓(xùn)練場了，欠揍的人還嘰里呱啦說不停。

    “我叫呂新易，加個微信唄！”

    路知意微微一笑，“我不用微信?！?/br>
    “這年頭還有人不用微信？那你把手機號給我一個唄，有事找我，保證隨叫隨到，為你解決一切問題。”

    有人在后面嗤笑一聲。

    “我怎么不知道你們四隊的電話什么時候變成110了？”

    路知意回頭一看，“……隊長。”

    叫呂新易的年輕男人也微微一頓，收斂了笑意，“陳隊?！?/br>
    陳聲去了趟辦公樓，出來時正巧看見呂新易一路跟著路知意到了訓(xùn)練場，走近幾步，對話盡收耳底。

    他掃了呂新易一眼，“離她遠點?！?/br>
    呂新易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陳隊說什么呢，我這不是關(guān)心關(guān)心新人嗎？你們?nèi)牫商烀χ咸烊氲氐模幌裎覀冴懙貐f(xié)作，兩支隊待命。你們忙起來昏天暗地的時候，我們也幫你們照顧照顧姑娘，分擔(dān)一下工作嘛。”

    陳聲笑了，“照顧？哦，這么說來，去年會計處的那姑娘也是托了你的照顧吧？”

    呂新易臉色一變，“集合了，我先走了?！?/br>
    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路知意一愣，看著他匆忙離開的背影，“會計處的姑娘怎么了？”

    陳聲：“懷孕了?！?/br>
    路知意：“……他的？”

    “不然你問問他去？”陳聲冷冰冰地說，“進了基地就踏實做事，才剛來就忙著搞男女關(guān)系，叫人知道，三隊的臉往哪擱？”

    路知意撇撇嘴，“又不是我主動跟他搭話的?！?/br>
    “腿長在你身上，走不走他說了算？”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謹(jǐn)遵隊長教誨，從現(xiàn)在開始，在基地我絕對不跟任何一個男人說話，你滿意了嗎？”

    陳聲掃她一眼，“你這是在說我不是男人？”

    “誰知道呢？”路知意笑了，翻了個白眼，往三隊集合的地方走去

    陳聲：“……”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呵呵。

    在兩人身后站了好一會兒的凌書成，這會兒才帶著韓宏走上前來。一臉同情地拍拍陳聲的肩，“沒事沒事，別氣啊，她早晚會知道?！?/br>
    韓宏嘿嘿嘿，“沒錯，實踐出真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

    陳聲：“滾?！?/br>
    在基地的第一天集訓(xùn)，仿佛重回大一。

    陳聲帶著眾人跑cao訓(xùn)練，從三千米到俯臥撐，從引體向上到仰臥起坐。路知意跟著一隊男性隊員步調(diào)一致，也不喊累，不過一個小時功夫，已經(jīng)滿頭大汗。

    陳聲仿佛沒看見似的，經(jīng)過她時，頂多淡淡地說一句：“五指并攏，動作標(biāo)準(zhǔn)點?！?/br>
    或者伸腳踢踢她的腿，“腿打直，膝蓋不許離開地面?！?/br>
    一旁的賈志鵬頻頻回頭看她，見她面紅耳赤還咬牙堅持，忍不住出列：“報告隊長，路知意是新隊員，又是女孩子，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減輕訓(xùn)練強度，分開訓(xùn)練?！?/br>
    陳聲：“你是隊長我是隊長？”

    賈志鵬面上一紅，“我只是提個不成熟的小建議……”

    “駁回建議?！?/br>
    “……”

    路知意感激地看了眼賈志鵬，“不用減輕強度，我能跟上?！?/br>
    陳聲也并沒有半點贊賞的意味，淡淡地看她一眼，“你必須跟上，不然就離隊。”

    眾人一陣沉默，看他那么嚴(yán)苛的樣子，都不敢吭聲了。

    陳聲眉頭一皺，“都繼續(xù)做，停下來干什么？我讓你們停了？”

    大家又趕緊繼續(xù)仰臥起坐。

    一整個上午，隊伍的節(jié)奏就是訓(xùn)練一小時，休息半小時，訓(xùn)練一小時，休息半小時……

    十二點整，解散。

    路知意的衣服都濕透了，再看看周圍的人，沒一個不是落湯雞。

    事實上不止他們這隊，訓(xùn)練場很寬闊，遠處還有其他隊在訓(xùn)練，基本上強度都差不多，就跟軍訓(xùn)似的。

    很難相信一個行業(yè)的人每天都在重復(fù)這樣的訓(xùn)練。

    可路知意是知道的，所謂飛行救援，并不單單是飛行，飛行不過是輔助罷了，真正重要的分明是救援。要想在海上作業(yè)，在空中作業(yè)，體能是最基本的要求。

    眾人三三兩兩去食堂吃午飯，凌書成叫上路知意，“走，食堂去！”

    路知意回頭一看，陳聲獨自一人往辦公樓走了，遲疑片刻，對凌書成說：“你和韓師兄去吧，我找隊長有點事。”

    說完，她快步朝辦公樓走去，試圖追上那個身影。

    宿舍的熱水器很好用，但淋浴噴頭似乎有些年頭了，出水不順暢，還老是卡住。

    馬桶有點堵，沖水時遲遲下不去。

    還有，制服什么時候發(fā)？她的職工卡又什么時候下來？

    路知意是新人，這些事情不好越過陳聲，直接去跟政治處反映，所以只能去找他。況且他那人，如果她讓凌書成幫她轉(zhuǎn)達，他肯定要不高興，多半還會冷嘲熱諷回答一句：“她啞巴了，需要你當(dāng)代言人？讓她自己來?！?/br>
    最后一個原因，她無聲地嘆口氣。

    哪怕他總是刺她，她還是忍不住想跟他多說幾句話。

    路知意追進了辦公樓，看見陳聲上樓去了。

    她快步跟上去，結(jié)果剛到三樓轉(zhuǎn)角處，就看見劉建波停在那，恰好和陳聲打了個照面，兩人說起話來。

    她趕緊往樓梯下走兩步，免得撞上去。

    可兩人說話的聲音無可避免傳進她耳朵里。

    劉建波問：“看見短信了？”

    陳聲：“嗯。”

    “我今天上午從窗子里看見了，你讓路知意跟著大家一起訓(xùn)練的？”

    “是?！?/br>
    劉建波略一遲疑，“我叫你來就是想說說，她畢竟是個女孩子，我看她訓(xùn)練到后面，好像體力都有點透支了。好歹男女有別，你這么一起訓(xùn)練，會不會讓她吃不消？”

    路知意聽見自己的名字，憋了口氣，靠在墻壁上進退兩難。

    下樓離去吧，一定有聲音，頗有種做賊心虛的意味。

    上去吧，那就剛好打斷兩人的談話了。

    結(jié)果她沒來得及動，就聽見陳聲開口了。

    “基地批準(zhǔn)她入隊，是因為她能力出色，而不是因為她是女性。如果她進來之后，我對她處處照顧、特殊待遇，別人會怎么看她？他們會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她弱，認(rèn)為她需要保護，認(rèn)為她只是個擺設(shè)。那么她進隊的意義，就只是為基地增添一名女隊員，當(dāng)一道風(fēng)景線了?！?/br>
    劉建波皺了皺眉，“可你也不能過度苛求啊。訓(xùn)練是一回事，把人往極限上逼又是一回事——”

    “您知道她的極限嗎？”陳聲從容不迫地打斷了他。

    劉建波一頓，疑惑地看著陳聲。

    陳聲目光平靜地對他對視著，“我有分寸。她的極限遠遠不止眼前這樣?！?/br>
    思索片刻，劉建波才說：“你有分寸就好。人我已經(jīng)交給你了，怎么訓(xùn)，按理說是你的事，我也不該質(zhì)疑或者過多干涉，但她畢竟是個姑娘，上面也挺重視的。如你所說，她確實是因為能力出色進來的，可我看著，上面也有一點別的意思?！?/br>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們這行不容易有女隊員，現(xiàn)在各行各業(yè)都在搞宣傳，我們能有一名優(yōu)秀的女飛行員參與海上飛行救援，哪怕她并沒有出什么力，上面看重的是她的形象和參與。只要她在，而且是漂漂亮亮地在，對我們的宣傳就有利?！?/br>
    陳聲的聲音明顯生硬了幾分。

    “我不想知道上面有什么意思，但她進了我的隊，我就要對她負(fù)責(zé)任。她是一名飛行員，不是什么吉祥物?！?/br>
    劉建波當(dāng)然看出陳聲不高興了，忙說：“那只是上面的一點考慮，不是我的意思。而且我跟你說這話，只是讓你照顧好她，也沒什么別的目的?！?/br>
    “我知道?！标惵暤卣f，“我也會照顧好她的，請您放心。”

    “那你打算收斂著點，不那么嚴(yán)格訓(xùn)練她了？”

    走廊上有片刻的岑寂，片刻后，陳聲笑了。

    他搖搖頭，“我會盡全力往極限上訓(xùn)練她?！?/br>
    劉建波一驚，“什么？”

    可眼前，第三支隊年輕的隊長身姿筆直站在那，正午的太陽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一絲不茍的面容上。

    他說：“照顧好她的最好辦法，不是凡事放水，對她呵護有加，是將她培養(yǎng)成不遜于這里任何人的救援隊隊員。別人能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別人面臨險境能達到的程度，她只能比他們做得更好?！?/br>
    陳聲閉了閉眼，那一瞬間仿佛想起多年前在高原上的某一幕。

    連同他在內(nèi)，所有的男生都疲憊不堪、舉步維艱，唯有她這個小姑娘奮力向上攀登，一定要拿團建第一。

    凌書成背不動帳篷了，她接過去，負(fù)重前行。

    李睿要吐，她幾步跑下來，一點一點叮囑他平復(fù)高反的舉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