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著金銀花教訓(xùn)孫子的過程，紅果兒毫不客氣地到桌上拿了顆糖，邊吃邊看戲。

    牛春來看她在旁邊看好戲，面子上更下不來了。熊吼一聲：“奶奶！你咋知道我以后是文盲？！我才不是！我以后也能當(dāng)干部！也能！”

    說著，他扯過那兩張寫了算術(shù)題的紙，氣呼呼地走進(jìn)里屋，寫作業(yè)去了。

    金銀花松了口氣，對紅果兒道：“還好你跟你奶都肯幫忙。要不然，除非讓他爹拿黃荊棍兒伺候他，就這么讓他寫作業(yè)，他肯定不干。不過，你也得小心點(diǎn)兒，我孫子可熊著呢。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搞什么惡作劇，報復(fù)你。”

    說著，她一拍胸脯：“他要敢整你，你告訴銀花奶奶，看我不叫他爹打死他！”

    哦，你不會哦。瞧你平時寵他的樣子，就差給他摘天上的星星了。紅果兒心想，這次演上這么一出大戲，已經(jīng)很難為你了。

    面兒上卻還是笑著答應(yīng)。

    這種背叛行為大約惹毛了牛春來。第二天，他也不來找紅果兒一起上學(xué)了。

    到了學(xué)校之后，只要視線跟她一對上，他馬上一甩頭，鼻子里冷哼一聲。

    到了課間的時候，他撕下作業(yè)本上的一張紙，用鉛筆寫了幾個大大的字，用力一拍，拍到紅果兒的課桌上。

    當(dāng)然，為了顯示他討厭她，他全程都沒看她一眼。

    紅果兒把紙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我要he你ju jao”。

    頓時莫名奇妙。

    他寫的個啥？

    她用鉛筆在下面批了一句：“不懂，重新寫?！?/br>
    “啪”地一聲，給他拍到桌子上。

    牛春來氣得啊，我都還沒用這種態(tài)度對你，你倒先用這種態(tài)度對我了！

    他氣呼呼拿起紙一看……

    這寫的什么？

    啊啊啊，他只認(rèn)得“不”字！其它的是個什么鬼？！

    “李小紅，你過來。”他喊了一個班里學(xué)習(xí)成績好的女生。

    牛春來早就是班里的人氣王兼偶像了。他說話這么沒禮貌，李小紅也一樣跑過來。

    臉上還沒有任何不高興。

    李小紅拿過來一看：“不……什么什么，什么寫……”

    “什么什么什么??？念的啥?。磕悴皇浅煽兺玫膯?？”

    “可是……這上面就只有兩個字是我們學(xué)過的啊，其它沒學(xué)過，我怎么知道……”李小紅挺委屈。

    紅果兒皺皺眉頭：“你還真有本事，凈知道為難女同學(xué)。字是我寫的，你干嘛不來問我？”

    牛春來冷哼一聲，堅(jiān)決不理會她。

    “上面寫的是‘不懂，重新寫’，聽明白了嗎？”說著，又不屑地瞥了瞥他，“算了，上課從來不聽講的人，怎么可能聽得懂我說的話呢。”

    那極度不屑的語氣，惹惱了牛春來。他不服氣地嚷嚷：“那李小紅呢？她肯定好好聽了課的啊，她也沒認(rèn)出來啊。”

    “你不是不和我說話嗎？”

    “……”

    他愣了兩秒，用同樣的話懟回去：“你呢？你不是也不和我說話嗎？”

    “……”

    這句話倒出乎意外地把紅果兒給堵住了。

    終于扳回一城的牛春來，有點(diǎn)得意地道：“知道我在紙上寫的什么嗎？我要和你絕交！”

    紅果兒又看了一眼，那張紙。

    我要he你ju jao。

    她把紙一把扯過來，然后用鉛筆在寫錯的拼音上，打了大大的叉叉，再在下面標(biāo)上正確讀者。

    牛春來覺得自己臉皮都要掉下來了。氣得叫嚷：“我說我要跟你絕交，你聽到了沒？”

    “哦?！?/br>
    回答平淡如水。

    然后放學(xué)之后，她又把今天的家庭作業(yè)給銀花奶奶送過去了。

    牛春來氣得怒吼：“李紅果！你這個……”

    話沒吼完，一波更有氣勢的怒吼就響起來了：“牛春來，吼什么吼？！給我寫作業(yè)！”

    這是他爹的聲音。

    他爹正拿著黃荊棍等著在他犯錯誤的時候，用力揍人呢。

    于是，從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紅果兒吃完晚飯，牛家都安安靜靜的。

    晚飯后，紅果兒想去洗碗，結(jié)果隔壁家銀花奶奶拿著牛春來的作業(yè)，來找她了。

    “紅果兒，奶奶不識字，你春來哥的爹也不識字。你能不能幫忙看看，看這些作業(yè)題寫得對不對?。俊?/br>
    紅果兒有點(diǎn)懵：“銀花奶奶，我還要洗碗呢……”

    侯秋云一把搶過碗筷：“奶奶去洗就好。你歇著?！睂O女是在幫她報仇，她當(dāng)然要搭把手了。

    金銀花更加自覺，直接從侯秋云手里搶過碗筷：“唉喲，我來洗我來洗，你們祖孫倆一塊兒歇著！你們這回幫的忙可幫大了！”

    于是紅果兒一路審核?？吹脚４簛韺戝e了的地方，不僅標(biāo)上正確答案，還會在旁邊多出幾道類似的題，好讓他重新練習(xí)，鞏固加強(qiáng)。

    金銀花幫她家把桌子收拾干凈了，碗筷也洗好了。過來一看紅果兒批注的作業(yè)本……

    一口老血堵在喉嚨頭。

    她不認(rèn)識字是沒錯，可那些叉叉她總知道是什么意思。

    十個字有八個都寫錯了。算術(shù)題三十道，只對了二道。

    她頭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寵孫子是不是寵錯了？！

    她的臉上堆著強(qiáng)笑，勉強(qiáng)跟紅果兒道謝：“小紅果兒，銀花奶奶謝謝你了。以后，我家春來娃兒要是有出息了，那都是你的功勞！”

    說罷，出了門轉(zhuǎn)回她家院子。

    沒過多久，隔壁就響起牛春來哭天搶地的聲音，以及他爹的怒罵聲，黃荊棍落在rou上的聲音。

    那些聲音此起彼伏，簡直好聽極了！

    紅果兒磕著銀花奶奶為了答謝她，而專門買給她吃的瓜子，走到院墻下，愉快地聽著壁角。

    聽久了，還忍不住出聲勸道：“牛叔叔，你打哪兒，千萬別打到他右手了啊。等會兒他還得做作業(yè)?！?/br>
    牛春來被打得要死不活的，聽到還要寫作業(yè)，頓時只覺一口氣上不來。

    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

    牛春來他爹每天都用黃荊棍伺候自己兒子，全家上下也每天輪番鄙視他。大家說得最多的，就是說他不如紅果兒。紅果兒哪里哪里好，哪里哪里乖，他要是能比得上紅果兒一根小腳趾就好了。

    如是如是。

    他爹還威脅他，不準(zhǔn)去找紅果兒麻煩。要不然，打死他！

    不過，牛春來肯定不是那種聽話的人。連續(xù)被整了n天之后，有一天，紅果兒問他，昨天又被他爹打了多少下？

    這娃子心里的火氣頓時沖破天，回頭就要給她一拳頭。

    可拳頭都舉起來了，他整個人也氣得渾身發(fā)抖了，就連紅果兒自己都已經(jīng)做好了打架的準(zhǔn)備。

    結(jié)果他拳頭捏了好久，最后卻自己放下來了。

    然后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走開了。

    這不是牛春來的性格。

    前世，她跟他打過多少次架啊。他是有火氣，就必定要發(fā)泄出來的人。他才不會管事后會不會挨他爹的揍呢。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點(diǎn)兒小感動。

    不過，她的感動都是會化為行動的。

    于是，從那天開始，她更用心地收拾他了。

    而牛春來好像也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他變得安靜一些了。

    上課的時候，也會認(rèn)真聽課了。

    只是，他再也不跟她說話了而已。

    但那有什么呢？紅果兒還是好吃好玩好睡的，整天沒心沒肺的樣子。

    在紅果兒收拾牛春來的時候，她爹李向陽正在為救災(zāi)的事努力著。

    辭別老母親和閨女后，李向陽就步行去了縣城，再從縣城搭車，到了市里面。

    在火車西站買了去首都的硬座票。

    這不是他頭一次出遠(yuǎn)門，但卻是他第一次去京市。

    想到那個地方是主席同志和中.央首長們常駐的地方，他就心懷敬畏。同時，又激動不已。

    由于沒有直達(dá)列車，他是中途轉(zhuǎn)了車，才到京市的。

    光坐火車就費(fèi)了五天時間。

    雖然紅果兒給他準(zhǔn)備了不少火邊子牛rou，但他還是有些擔(dān)心去農(nóng)科院要救災(zāi)法子的過程中，會遇到很多挫折。于是，總拿牛rou跟人家換干糧吃。

    畢竟干糧不如牛rou值錢，拿牛rou換干糧，可以換不少食物。有錢坐火車的，又幾乎都是有定糧的城鎮(zhèn)戶口。雖說現(xiàn)在口糧稀缺，但人們肚子里更缺的是油水。拿少量干糧換點(diǎn)牛rou，他們還是很樂意的。

    只是苦了李向陽。他經(jīng)常需要連著跟好幾個人換，才能換到足夠的干糧，吃上一頓。

    由于華國是農(nóng)業(yè)大國，李向陽一路上經(jīng)常看到連綿不絕的農(nóng)田。不過，這些農(nóng)田里莊稼的長勢大都極差，輕易就能讓人體會到旱災(zāi)肆虐得多么放肆。

    當(dāng)然，鐵路軌道也有架在城鎮(zhèn)地段的，那時候一眼望去，就會好上很多。

    只是，一路望著窗外看風(fēng)景，他看到路上行人個個面黃肌瘦的，特別是老人和小孩，看上去雙頰陷得更深，人也更沒精神頭。而成年人呢，得浮腫病的更多。到處都是全身腫得亮堂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