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姓名那欄，明明白白寫著黃建邦。名字和照片上，還蓋著農(nóng)科院的鋼印。

    “你就是黃建邦？”李向陽問道。

    問得男人脖子一縮，這話問得怎么這么奇怪？

    李向陽這會兒也覺得奇怪呢，問道：“你是農(nóng)科院的，不好好研究救災(zāi)方法，今天還請假了。難不成，你是專門請假來偷東西的？”

    黃建邦臉馬上就紅了，囁嚅道：“我也是怕孩子出事……救災(zāi)的法子我倒是想研究。但我們研究室的研究方向是微生物，這個東西體積這么小，要拿來救全國人民，那不是開玩笑嗎？”

    而且，他們的研究方向主要是重要微生物檢測，農(nóng)業(yè)有害微生物的防控技術(shù)研究等。

    李向陽一愣：“有多??？”

    “很小。要用顯微鏡才能看得到。”看李向陽一臉不明，他又補充道，“就是說，拿放大鏡都是看不到的。”

    這么??？！

    李向陽失望得胸口都疼了。

    還好紅果兒在他心目中一直留有金口玉牙的印象，他總覺著，小丫頭嘴里吐出來的話，大多半都是應(yīng)驗了的。

    于是，他不死心地道：“小球藻呢？這東西能救災(zāi)吧？”

    “這東西怎么救災(zāi)？它倒是繁殖得快，20小時就可以增長4倍那么多。但體積那么小的東西，就是長得再快，能救得了全國人民嗎？一個縣都救不下來?！秉S建邦一談到自己的專業(yè)，就侃侃而談。只是大約也在憂心災(zāi)情的事，表情很是憂慮。

    他其實不是沒想過用微生物救災(zāi)。但這樣一來，選定的那種救災(zāi)微生物，就需要大批量繁殖。而這樣的繁育是需要有很大的場地的，要建足夠大、足夠多的工廠才行。更何況，就算建得多，那也不過能滿足一兩個，或兩三個縣的需要而已。

    花那么多錢，留著進口糧食，或是尋求更有效的救災(zāi)方法不是更好嗎？

    李向陽本來也不懂這些，聽他敲了定錘，直接就懵逼了。

    怎么回事？這法子居然一點用都沒有嗎？

    他是農(nóng)人，一輩子靠天吃飯，沒當公社干部前，每天就只知道種地種莊稼，以及去學(xué)習(xí)先進的農(nóng)業(yè)種植技術(shù)，指導(dǎo)隊里的人種莊稼。

    他腦子里就空白了幾秒，然后，他想到了黃建邦是農(nóng)業(yè)科學(xué)院的專家。農(nóng)業(yè)科學(xué)院，那不就是研究怎么種好地的地方嗎？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他脫口而出：“小就小，你研究研究唄！研究出來種它的法子，咱們自己種！我是xx縣東方紅公社的，只要你把種小球藻的方法告訴我，我可以帶頭讓社員們?nèi)甲苑N自吃！”

    黃建邦也愣了，旋即大喜：“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點呢？我只要想辦法，讓小球藻走出研究室，讓普通人也能自行繁育，那不就行了？”

    看到他滿臉驚喜，李向陽松了老大一口氣：“也就是說，這是可行的，對吧？”他求證道。

    “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得想想辦法才成?！?/br>
    李向陽急道：“那你還站在這里干嘛？你趕緊回你們農(nóng)科院的研究室?。∧抢锊皇怯泻芏嘞冗M儀器設(shè)備嗎？你趕緊回去搞研究吧！”

    黃建邦支吾起來：“我……我兒子還餓著呢……”

    “你還想去偷??？！”

    “不不不，我沒這個意思！剛剛一偷了那兩張餅子，我就后悔了！我以后肯定再也不會偷東西了！我是想去找熟人借點兒錢，給兒子買點吃的……”說到這里，他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咋知道我今天請假的？”

    剛剛被逮到偷東西，他心神完全亂了。這會兒才想到這個問題。

    李向陽不耐煩地道：“你就別管了！好好搞研究才是！現(xiàn)在是你們?yōu)槿嗣穹?wù)，拯救全中國人民于水火之中的時刻了！”

    “不是，你……”

    李向陽打斷道：“你也別去借錢了。大家都缺吃的，現(xiàn)在誰會借你錢??？自己不養(yǎng)家了？”

    “……”

    看黃建邦難過得低下了頭，李向陽又補了一句：“我這里有點牛rou干，你拿回去給孩子吃吧?！?/br>
    黃建邦驚喜地抬頭望他，看著他遞過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rou片上面油汪汪的，別提多誘人了。

    再掂掂份量，起碼有一斤?。?/br>
    “謝……謝謝你！太感謝了！有這些，我兒子好長一段時間都不用挨餓了！太謝謝你了！”

    李向陽赧然地道：“你也別謝我了，好好把心思集中在搞研究上面。全國上下好多人都在挨餓，我們省也是。你要真研究出來方法了，那全國人民都感謝你。對了，我住xx旅店，就是你們農(nóng)科院斜對面那家旅店。你小孩要是不夠吃的了，再來找我。我想辦法給你弄點吃的去?！?/br>
    接著，他又補了一句：“你研究出來方法了，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我家鄉(xiāng)的人還等著救命的法子呢?！?/br>
    黃建邦一聽，這個陌生人竟然這么支持他，把他的后顧之憂都給解決了。不由感動地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研究出來了法子，頭一個就告訴你！”

    ***

    李向陽辦完這事后，趕緊趕回頭天晚上賣衣服的那家商鋪。

    商鋪售貨員一看到他來，馬上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昨晚逗著她耍了那么久，今天又跑過來了。

    哼，你要敢再逗老娘玩兒，看老娘不懟死你！

    沒料到，人家還真就跑過來問她：“昨晚上那些衣服呢？我要買。”

    “你買？你有錢買嗎？那么多件衣服褲子。想看就自己把脖子伸長了看，我才不伺候你呢！”售貨員抱胸不高興地道。

    李向陽也不生氣，掏出一把零鈔，和一把布票：“你還是把衣服拿給我看吧。”

    看著玻璃柜臺上一堆的錢和票，售貨員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趕緊換上笑臉：“唉喲，我以為你也跟那些女同志一樣，都只是來看看，不買的。別介。你等等啊，昨晚你看的那些衣服，我馬上就翻出來?！?/br>
    由于頭天晚上已經(jīng)看好了東西，李向陽也就只是看看貨對不對版。很快就確認完畢，讓對方給自己包好了。

    售貨員拿出一疊厚厚的牛皮紙，把衣服一件件折疊好，用牛皮紙包裝起來。再用粗紅繩捆綁成結(jié)，留出手提的部位來。

    邊包裝，還邊討好地道：“你看，這個紅繩多漂亮。我專門給你多扯了一截，拿回去給閨女當紅頭繩，很好看的?！?/br>
    她又拿出四個印了品牌名的精巧布袋，把所有包裝好的衣褲塞到布袋里，殷勤地道：“你買這么多，我送你四個布袋。你拿去買菜還是放東西，都好得很。你閨女上學(xué)，還能當書包呢?！?/br>
    買衣服送布袋，這種事在縣城里是肯定不可能有的。李向陽感嘆了一下首都的富庶，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個不需要布票嗎？”

    “不需要。上面批了的?！闭f著，她又開好了票，告訴他在哪里付款。付好款，把回單給她，她就把衣服拿給他。

    李向陽有點明白了。這可能是國家在想方設(shè)法促進消費，道理就跟高價食物一樣。多賺的錢，對救災(zāi)肯定有好處。

    但這白色的布袋，上面用手工勾勒了粉彩美人圖。特別是美人身上的衣服，畫得很是漂亮。女孩子們都可以當手提袋提出去了。

    他想到他娘，他娘不樂意穿太好看的衣服，說是人老了，怕穿得好會被人家說閑話。

    但這個布袋不過是手上提的東西，又這么好看，一定得塞給他娘用。正好有四個，他娘和紅果兒一人兩個。

    還剩4市尺的布，他又去給他娘和紅果兒各買了一雙好鞋。

    ***

    有了研究方向，又沒了后顧之憂，黃建邦搞起研究來，簡直像著了魔一樣。他甚至向研究室主任遞交了申請，希望能夠晚上直接住在研究室里，為國家救災(zāi)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這樣愛國為民的精神，主任肯定是全力支持的。當場就在他的申請上寫了大大的兩個字“同意”！

    這樣全身心的投入，取得的成效是巨大的。

    才過了半個月，黃建邦就寫了一篇關(guān)于如何利用微生物取得食物新資源的方法的論文。論文一寫出來，他就通過研究室主任，遞交給農(nóng)科院院領(lǐng)導(dǎo)。

    這時候，災(zāi)情已經(jīng)嚴重到首都各所大學(xué)，都通知學(xué)生飯后不可到cao場運動，只能臥床休息的地步了。

    同理，各單位也通知所屬工作人員，下班后不可出外娛樂，吃完飯應(yīng)盡早休息。

    首都人民已經(jīng)算是受到特殊照顧的對象了，每個月每人還享有半斤油和半斤豆腐的供應(yīng)。但就是這樣，人們還是挨了不少餓。有時候，郊區(qū)的農(nóng)民逮到的偷白薯等糧食的賊，竟是大學(xué)老師之類的高知分子。

    在這種形勢下，農(nóng)科院里所有有關(guān)救災(zāi)的研究報告和成果論文都會被院領(lǐng)導(dǎo)關(guān)注。

    在黃建邦寫這篇論文之前，被關(guān)注得最多的，是院原子能利用研究所的一個試驗項目。這個項目，是研究如何用碎菠菜葉子在強光照射的玻璃瓶中，快速增殖葉綠素，生產(chǎn)食物。

    這項試驗被列為農(nóng)科院的重點保密項目，院長還要求試驗人員必須每天書面匯報進展情況。

    這種試驗一看就不靠譜，也肯定不可能成功。但院里面卻那么重視，可以想見為了救災(zāi)，人們是有多么地“病急亂投醫(yī)”。

    于是，黃建邦的研究成果一出來，全體院領(lǐng)導(dǎo)都好像看到了曙光，并在會議上集體通過決議，給微生物研究室撥入了一大筆研究資金。

    撥款后，沒兩天，院領(lǐng)導(dǎo)們就到微生物研究室走了一趟——他們都是來看進展的。

    而黃建邦寫論文時，就已經(jīng)提煉出頭一批小球藻粉了。他將干粉抖到每一位院領(lǐng)導(dǎo)手中，請他們試吃。

    但這東西才研究出來，又是堆綠色的粉末，院領(lǐng)導(dǎo)們互相望了望，誰都沒敢吃。

    黃建邦干脆自己倒了些小球藻粉在掌心，一口吞下，然后做介紹：“這種粉沒有怪味道，而且經(jīng)過提煉，營養(yǎng)成分特別高。只需要35克，就可以滿足一個成年人一天所需的主要營養(yǎng)成分?！?/br>
    看他吞得一點都不難過，院領(lǐng)導(dǎo)們遲疑著，還是把粉吞了下去。

    這粉摸起來特別細膩、光滑，幾乎沒有顆粒感。而且確實一點水腥味都沒有，并不難吃。

    但院長還是覺得有些擔憂：“35克就能滿足成年人一天營養(yǎng)需求，是不是有點言過其實？吃點這個，就不會餓了？”

    “會餓。畢竟這些干粉在胃部消化的時間會很快，而我們都知道，胃里長時間沒有食物，就會產(chǎn)生類似痙攣的反應(yīng)。但缺乏營養(yǎng)的情況下，人餓起來是會四肢無力，甚至眼發(fā)花、頭發(fā)昏的。吃了這些干粉，卻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br>
    “而且，這個問題也很好解決，之前不是有人搞了個糧食雙蒸法嗎？很多人在嚷嚷，說食物只是蒸出來的份量變多了，但營養(yǎng)成分不夠，人們餓得更快了?，F(xiàn)在，我們只需要把35克小球藻粉加入雙蒸法蒸出來的糧食里，不僅可以保證營養(yǎng)，還能長時間不餓！”

    聽他這么一說，大家都覺得很有希望。院長同志帶頭給他鼓起掌來，并親切詢問，這個研究是否還有需要院里面幫助的地方？

    黃建邦回答道：“我現(xiàn)在只是找到了解決方法。但還需實驗，怎樣才能批量化生產(chǎn)小球藻。我希望院里面能夠幫我建一個40米長、寬的池子，我好在池子里培育小球藻?！?/br>
    這個當然沒問題，不過就是給場地，找水泥和砌工罷了。

    院領(lǐng)導(dǎo)們當時就同意了，而池子也在當天下午就開始動工修建。

    因為目下的建筑公司都是國營的，要砌池子需要走一堆流程。農(nóng)科院著急辦這件大事，干脆開介紹信買了水泥、磚頭，組織員工自己來砌。

    李向陽一直很關(guān)注小球藻的研究進程，每天都會往農(nóng)科院跑。而黃建邦早就跟人家打過招呼，說他是他的熟人，讓門衛(wèi)可以放心讓他進去。

    于是，李向陽當天又跑來找黃建邦時，聽說了這件事情，再一看，這些高知分子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干活。

    搬幾塊磚頭，就累得氣喘吁吁的。用水泥砌好一小池壁，他提腳一踹，整個池壁就塌了……

    塌了……

    塌了……

    所有人都望著塌掉的池壁在傻眼。

    李向陽也在傻眼。

    他是想告訴他們，他們是在造豆腐渣工程，這才踹給他們看的。

    但他沒想到，他才踹了一腳，居然就塌了。

    李向陽長長地嘆了口氣，二話不說，過去拿了把鐵鍬，開始重新和水泥。

    這群人肯定連水泥和沙子混合的比例，都沒搞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