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典泣不成聲，扶著床沿慢慢地蹲下。

    夏凡希的眼里噙著淚，伸手摸著她的發(fā)頂，眼里有一瞬間的釋然，似呢喃地，似哀求地，她說：“去了你能做什么呢？你能保證自己平安嗎？能保證自己不做傻事嗎？你不能沒有他，mama也不能沒有你啊！”

    時典狂亂地點了點頭。抬起眼來，紅腫的雙眼里再次盛滿淚水：“我也不能沒有你，mama?？墒莔ama，我會平安去，平安回。mama，求求你了。”

    這時，院子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時典害怕地抬起頭來，聽出來那是爸爸回家了。

    “爸爸回來了?！彼淖齑捷p輕動了動，“爸爸回來我就不能走了！”

    “還有舅舅也來了。”mama平靜地說。遠(yuǎn)處更加沉悶的引擎聲，是鵬鵬舅的車慣有的聲音。

    時典的嘴角露出慘淡的笑。她扶著床沿站起來，走出房門時，轉(zhuǎn)身抱住mama：“mama我會平安回來的?！?/br>
    夏凡希看著她，等她轉(zhuǎn)身之后，打轉(zhuǎn)在眼眶里的淚這才落下來。她閉了閉眼睛，疼痛地、低聲念了一句：“典典??！”

    * *

    隨著鵬鵬舅的車去到胥枝山的，還有時正聲、葉易鵬和林許昕。

    時典靠在爸爸的肩頭，看著車窗外迅速倒退的公路、山嶺、樹木，腦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敢想。

    她是一個愛杞人憂天的人，在許多情況下，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

    但她不得不讓自己樂觀點，不得不一直牢牢地記著：“你開心點，就是他的運(yùn)氣?！?/br>
    可是現(xiàn)在，她怎能開心得起來？縱然今日天藍(lán)云白，天空再怎么美麗，陽光再怎么燦爛，對他的失蹤而言，都像是一場背叛。

    車廂里很寂靜，聽不到一絲一絲的聲音，甚至幾個人都是屏氣懾息而坐的。

    時典知道，這時候和她一樣難過的，還有他的父母。

    她看了林許榛一眼，只見她眼眶微紅，與其說是專注，不如說是空洞無神地望著前方。然而，她依舊坐得筆直。在瞥到余光里的視線之后，她別過頭來，輕輕地握住女孩的手，嘴角現(xiàn)出一點笑意：“別擔(dān)心。”

    “嗯。”

    * *

    胥枝山下，觸目驚心的碎石亂堆。

    搜救隊還在徹夜尋找，距離三個人失蹤已經(jīng)過去二十六個小時了。

    時典一行人來到村長家，一戶破落漆黑的小屋子。

    幾個孩子聚集在院子里，有一個男孩蹲著在地上畫字，歪歪扭扭的字像蟲子一樣爬在地上，他的腦袋埋得很深，像是不愿意讓人瞧見他的臉；其他孩子則束著手倚在門邊，小臉上帶著不合年齡的憂傷，害怕地看著來往的人。

    幾個大學(xué)生也在院子里，每個人都愁容滿面，帶隊的老師和村長面對面講了幾句話，還有幾個家長模樣的人也在當(dāng)中。

    鵬鵬舅帶頭走進(jìn)院子里，路過畫字的孩子身旁時看了他一眼。村長急忙迎上來，一上來便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個鞠躬，是給學(xué)生家長的。

    葉易鵬扶起他，點了點頭：“別，別這樣?！?/br>
    “對不起！”

    “這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比~易鵬以極低極低的聲音說，說完這句話后，他把拳頭握緊，眉心擰成一團(tuán)。

    “搜救隊那邊怎么樣了？”鵬鵬舅問。

    村長嘆了口氣，眉目間的神情一目了然。

    時典的眼皮顫了顫，像蜻蜓扇動透明的翅膀，極快極輕的。

    她走到畫字的孩子身旁，蹲了下來，看著他在地上畫的字，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微微一蹙。

    “你寫的是什么？”

    男孩似是這時候才意識到身旁有了人，急忙用手掌將沙子抹凈。

    時典捉住他的手腕，眉頭越皺越緊。

    “大哥哥、大哥哥是……”男孩抬起頭，臟兮兮的臉上，兩對鴿子蛋大小，干凈的眼里噙滿了淚水，“是因為救我才……”

    時典咬下唇，眉心已然皺得解不開。

    她蹲著，往孩子面前走了幾步，放輕了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量，顫抖著聲音問：“在哪里？大哥哥在哪里救你的？”

    “在山洞那里。可是他們?nèi)フ伊耍紱]找到！”男孩一說完，丟下畫字的棍子，起身跑進(jìn)屋里。

    時典猛地站起身，亮得刺眼的天空忽然變成混沌的一片黑暗。

    她暈了一會兒，手在空氣中摸索著，最終摸到爸爸粗糙的手。

    時正聲扶住她，看了眼亂七八糟的沙子和印記，馬馬虎虎地可以辨認(rèn)出“葉”和“鐸”兩個字。

    “村長……老師……”時典朝著屋門喊兩聲，聲音卻逐漸低落，低到連她自己都不太聽得清，“那個孩子，你們問過嗎？”

    “問過。”老師點了點頭，“但是，去過。去過他說的地方，已經(jīng)被掩埋了?！?/br>
    “沒找到人?！贝彘L補(bǔ)充。

    時典愣愣地“哦”一聲。

    “和那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呢？”林許榛問，大而空曠的眼眶里透出疑惑的光。葉易鵬輕輕地攬住她。

    村長愣了愣，回頭看了眼屋內(nèi)，說：“那孩子獨(dú)自一人要到鎮(zhèn)上去，澄鐸他們出去找他……一個村民騎著三輪車回來，就正好把孩子帶回了，結(jié)果……”

    聽到兒子的名字，林許榛的眉頭皺了皺，她轉(zhuǎn)過身，靠在丈夫肩頭忍不住哭起來。

    鵬鵬舅布滿血絲的雙眼睜大了些，他站起身來，聲音蒼老，卻帶著一股不可反抗的威嚴(yán)：“現(xiàn)在就是猜想，他們可能脫險了，正躲在哪個地方，我們現(xiàn)在最要緊的還是快點找到他們！”

    “找到他們……”一位家長說，抬手捂住眼睛，無力地哭出來，“我就讓他不要來了！不要來！偏不聽！”

    “現(xiàn)在說這些能有什么用呢！”許是一對父母，做父親的痛切地說。

    三對父母，六顆悲慟的、希望和絕望并存的心，這時候聚集在一起。

    搜救行動還在繼續(xù)，從早到晚。時典答應(yīng)mama不做傻事不胡來，于是跟在爸爸身后，在該出去的時候出去，該坐下的時候坐下。

    山里的天氣多變，午后下了一陣瓢潑大雨，時典被爸爸掩護(hù)著在回到了面包車上，搜救隊也暫時收隊，大家都擔(dān)心著山體會再次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