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他也看出來了,九寧對情愛之事非常遲鈍,準(zhǔn)確點來說,她可能根本沒想過情愛的事。 楊四郎為她柔腸寸斷,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那天無意間偶遇楊四郎,她還笑著恭喜他。楊四郎強顏歡笑,轉(zhuǎn)過身后一直拿袖子擦眼淚。 旁人看著有些不忍,九寧卻笑呵呵站在廊前看侍女摘石榴,完全沒注意到楊四郎的失落。 懷朗懷疑,如果哪天九寧發(fā)現(xiàn)一樁婚姻對自己有利,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嫁人。 那個人是誰,并不重要。 所以懷朗替周嘉行著急?。?/br> 一分別就是近一年,中間隔著千里之遙,又是在那種情況下分別的……等重逢的時候,九寧還記得郞主嗎? 她會不會突然喜歡上哪個出身好門第好性情好才學(xué)好嘴巴還甜總之就是比周嘉行會哄人的俊俏郎君? 作為公主,她身邊不缺這樣的郎君! …… 得知九寧身邊不斷有愛慕者出現(xiàn),周嘉行的反應(yīng)比懷朗想象中的要平靜得多。 他臉上依舊是那副表情,望著攤開的羊皮紙地圖,目光落在蜀地那一塊上。 “你跟隨她的日子最久……”他唇角輕輕揚起,問,“和我分開之后,她高興嗎?” 懷朗頓住了。 回答高興……那不就是說明九寧一點都不想念郞主? 但回答不高興也不行,因為九寧這段時間過得很充實,每天忙忙碌碌的,過得確實比之前在營地的時候要放松得多。 沒等他想好怎么回話,周嘉行輕聲道:“她高興?!?/br> 他可以從九寧的信里看出來。 那段時間他把她逼得太緊了,她喘不過氣。 雖然只有這樣步步緊逼才能強迫她正視他,雖然事情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但是……就像他本可以利用周都督祖孫逼迫她說出她接近自己的秘密、但卻沒有這樣做一樣,出征前夜,他還是放她走了。 他曾說過,不在乎也不想計較九寧的秘密,只要求她留在他身邊,不要再騙他。 這句話其實是騙人的。 因為后來他發(fā)現(xiàn),他掌握所有主動權(quán),卻輕而易舉為她動搖。只要她高興,她可以繼續(xù)騙他。 九寧也看出這一點了。 所以她明明早就聯(lián)系上雪庭,早就可以偷偷離開,卻偏要留下繼續(xù)和他僵持,等他快要爆發(fā)時,用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化解他的所有怒火。 她的離開,既是懲罰,也是原諒。 是新的開始。 再見到他的時候,九寧會以最真實的面貌、最誠懇的態(tài)度面對他。 周嘉行懂了。 于是他放她走了。 “只要她高興就好。” 周嘉行恍惚了一會兒,微曲的手指輕叩羊皮紙,溫和道。 懷朗看著周嘉行,突然覺得一陣牙酸。 好吧,不管九寧在外面做什么,郞主不會生氣。 懷朗想了想,皺眉問:“郞主,九娘自然是向著您的,不過假如各地豪強逼迫九娘許婚怎么辦?” 和其他豪強比較,尤其是和靠家族世代積累起家的豪強相比,周嘉行沒有太大的優(yōu)勢。 周嘉行一笑,手指劃過羊皮紙,眸子里透出一股志在必得的銳氣。 “她只能選我?!?/br> 不知道九寧到底有什么古怪、到底想要什么,那他就打敗所有競爭者,站到權(quán)力最巔峰的地方去,給她最大的自由,讓她隨心所欲,無拘無束。 放她走,給她自由。 同時也是對她徹底的禁錮。 因為到那時,她必須選他,也只能選他。 她曾試圖和他講道理,讓他認識到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病態(tài)的。 周嘉行認識到了。 但他不會改。 也改不了。 ……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 早起趕路,迎面撲來的晨風(fēng)冷得刺骨,湖面漂浮著大團大團朦朧水氣,山林幽谷籠罩在薄霧中,日出后霧氣依舊在林間繚繞,久久不散。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入蜀的時候,李昭終于理解古人為什么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 如今離開蜀地,他再次感受到長途行路的艱辛。 他沒有帶太多親隨,幾個忠心內(nèi)侍毫無怨言地跟隨他離開成都府,一行人為了躲避戰(zhàn)亂,盡量選擇避開大的城鎮(zhèn)。 一路有驚無險,沒有遇到太多波折。 越往東,路邊逃難的百姓越多。這些飽受戰(zhàn)亂之苦的人大多神情麻木,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袱,面無表情地行走在西逃的路上,猶如一具具行尸走rou。 一個多月后,內(nèi)侍收到一封緊急密信,連忙稟告李昭。 “大王,是前線戰(zhàn)事!” 李昭接過信,拆開,一眼掃到其中幾個名字,心跳漏了一拍。 鄧珪死了。 炎延打了勝仗,她拿下梓州了。 這一仗打得非常艱難。 炎延畢竟沒經(jīng)歷過太多攻城戰(zhàn),鄧珪率軍返回梓州時,她還沒攻破梓州內(nèi)城。 得知主帥鄧珪返回,梓州城內(nèi)的守兵精神大振,和鄧珪率領(lǐng)的大軍互相配合,即將對炎延形成夾擊之勢。 副將們心生恐懼,怕被鄧珪堵在內(nèi)外城之間,紛紛勸炎延撤兵。炎延臨危不亂,堅決不同意,認為此時退兵損失更大,還不如攻進內(nèi)城,否則功敗垂成。她堅持圍城,兵士們退無可退,只能往前,絕境之下爆發(fā)戰(zhàn)斗力,于半個時辰后攻進梓州內(nèi)城,俘虜梓州守將和鄧珪的家眷。 這時真正的鄧珪才趕到梓州城外,眼睜睜看著厚重的城門一點點關(guān)閉。 原來第一路趕到城外的大軍并非由鄧珪本人率領(lǐng),只是一個形貌和他有些相像的稗將。鄧珪知道自己來不及趕回,故意派人假冒自己以震懾炎延和部下,擾亂軍心,想嚇跑他們。 炎延他們上當(dāng)了,以為城外罵陣的真的是鄧珪本人,但他們沒有被嚇走,鄧珪的計策失敗了。 鄧珪此前被“撿到”李曦的好運氣沖昏了頭腦,還沒控制住東西川局勢就想拿捏楊昌父子,結(jié)果陰溝里翻船,讓李昭給鉆了空子,又在西川痛失長子,急怒攻心,當(dāng)眾嘔血,發(fā)誓要手刃炎延。 炎延毫無畏懼,利用鄧珪復(fù)仇心切之下的暴躁易怒和他對自己的輕視,屢次出城主動挑釁。鄧珪怒發(fā)沖冠,在一次和炎延交手的過程中被她砍傷了胳膊,狼狽退兵。 此后兩軍相持月余,互有勝負。等楊節(jié)度使的援兵趕到,局勢扭轉(zhuǎn),鄧珪自知大勢已去,在部將的保護下突圍出去,炎延親自帶兵追趕,張弓連放數(shù)箭,先射中鄧珪的坐騎,讓他摔落馬背,然后一箭射中他肩膀,一箭射中他胳膊的舊傷處。 鄧珪兵敗被俘,炎延沒有殺他,而是將他送去成都府。 李曦當(dāng)初曾想留在梓州,但心里卻對鄧珪恨之入骨,得知鄧珪被抓,想也不想就要殺了他。 九寧沒有反對。 楊節(jié)度使等人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鄧珪一死,東川群龍無首,李曦下旨封賞炎延,讓她代為署理東川,并提拔了幾個蜀地本地官員,由他們處理東川政務(wù)。 信報上抄了一份李曦的旨意,李昭從頭到尾仔細看了幾遍,發(fā)現(xiàn)那幾個被提拔的人名字很陌生。 他叫來一個面皮白凈的內(nèi)侍,問他記不記得那幾個官員的背景。 內(nèi)侍回想了片刻,道:“大王,這幾個人年紀(jì)不小了,入蜀多年卻一直沒有升官,碌碌無為,沒什么大的建樹,所以您對他們沒有印象?!?/br> “年紀(jì)不小?”李昭心里一動,問,“他們是哪年中的進士?” 內(nèi)侍答說:“都是武宗在位時的進士?!?/br> 李昭明白了。 那些都是九寧的人。 梓州是炎延打下來的,楊節(jié)度使不會打東川的主意,那東川自然要交到她手上。她提拔武宗的舊人,那些官員自會對她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內(nèi)侍小聲道:“大王……長公主不會害圣人,也不會害您,蜀地遠離戰(zhàn)亂,您……您還是回成都府吧?!?/br> 李昭回過神,搖了搖頭。 即使長安已經(jīng)成了人間煉獄,他也要回去。 內(nèi)侍繼續(xù)勸:“大王,長公主菩薩心腸,博施濟眾,雖是個女兒身,卻不顧危險設(shè)法營救圣人和您,您為什么提防著公主?您如果和公主同心協(xié)力,肯定能有所作為!” 李昭苦笑。 他知道九寧在民間的名聲很好,她是勇救兄長的烈女,由高僧雪庭撫養(yǎng)長大,宅心仁厚,愛民如子……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內(nèi)侍居然也這么認為。 內(nèi)侍們對望一眼,長嘆一口氣。 大王執(zhí)意如此,他們勸不了大王,只能和以前一樣繼續(xù)忠誠地跟隨大王,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們也不會退縮。 …… 李昭繼續(xù)往東走。 炎延順利拿下梓州后,繼續(xù)帶兵剿匪,各地流寇和殘兵紛紛投降,風(fēng)氣為之一肅。九寧和雪庭配合默契,迅速派遣文官分赴各地管理地方州縣,丈量土地,均定田租,減免賦稅。 一時之間,民間稱頌之聲不絕。 李昭發(fā)現(xiàn),逃往蜀地的難民一天比一天多。 契丹被趕出中原了,但中原百姓并不敢返回家鄉(xiāng),因為他們敏銳地感覺到中原即將迎來幾場更大的戰(zhàn)爭。 聽說蜀地還算太平,而且長公主和圣人都在成都府,越來越多的百姓選擇往西逃,祈求能獲得長公主的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