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總裁未成年、今天皇上死了沒(穿書)、窈窕君子、萬人迷只想給主角安靜當(dāng)師尊、穿成男主那寵上天的閨女、重生七十年代幸福生活、他一直在黑化、我只喜歡你(作者:步蓮斂)、修真星球、末世女在六零[重生]
我頗為不好意思地同他道,“一個。但這個字很難?!蔽揖髲?qiáng)地辯解。 他瞅了一眼我的紙,笑說,“這有什么難?等你認(rèn)識的字多了,這樣的就微不足道了?!鳖D了頓,他忽又垂下眸,輕聲道,“見識得多了,以往沾沾自喜的東西也統(tǒng)統(tǒng)微不足道了?!?/br> 彼時我不懂他說的這些,我始終相信,陸大哥是見多識廣的人,他這么說,也是因?yàn)榻?jīng)歷過太多。所以再回過頭才會覺得微不足道。 可我后來與他重逢時恍然明白,他的確是經(jīng)歷太多,但不是經(jīng)歷什么大風(fēng)大浪,他唯不過是經(jīng)歷了太多事事平庸。因?yàn)槠接?,所以發(fā)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沾沾自喜的東西,其實(shí)本就微不足道。 而今的我只是擱下筆,追問道,“你昨日同我講戚將軍年少志氣時,也講到了‘沾沾自喜’四個字,那究竟什么樣的東西會讓人覺得沾沾自喜?陸大哥你沾沾自喜的又是什么?” 如果是尋常剛講完話本子,正當(dāng)口干舌燥的時候,陸大哥一定不會愿意同我開個小講堂。許是今日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好,直擊他內(nèi)心,他竟倒來兩盞茶,遞與我一杯。 讀書聲漸默,春風(fēng)微涼。綠色它蕭索出新意來。我有預(yù)感,這是個不太快活的故事。 酸秀才摩挲杯口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我年少志氣是,‘書盡天下悲妄事,筆題江山風(fēng)流詩?!鞍肷翼?biāo)斓贸銎?,三歲吟詩,五歲作詞,七歲出口成章,十三歲稱才曰秀,羨煞同窗。那就是我沾沾自喜的東西。可之后我飲墨苦讀二十載,恁得如今也只是個吟吟詩、說說書的秀才?” 我聽不太懂,費(fèi)解地望著他。 他忽地一笑,些許自嘲,“想來是,終究少了‘揮毫萬字、一飲千盅’的氣魄,撐不起‘天下’二字。那兩字太重,輕易說不得。如今,也只得甘于平庸。認(rèn)栽,認(rèn)栽。” 彼時的我并不認(rèn)識容先生這等文學(xué)大家。在我心里,酸秀才已是個極了不起的人。我聽他說“書盡天下悲妄事”,心里想的便是這個句子聽起來就十分厲害罷了。 “小花,你要記得,那些甘于平庸的男人,一定不值得你托付終生?!彼鋈粶厝岬貜澊揭恍?,像被春風(fēng)吹起的柳條一樣好看。只是那柳條這樣一彎,想必很疼。 我對這場小講堂的印象便到這里結(jié)束。后頭他還說了些什么,我已記不太清。但我始終記得他說,“莫要托付給甘于平庸的男人。他可以平庸,但不可以甘于平庸。這樣的男人,便教他自己余生孤苦過罷?!?/br> 可我想的是,不管景弦甘不甘于平庸,往后余生,我也不要他孤苦過。 你看,他們大男人和我們小女人想的總是不一樣。我就覺得,在一起和不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條條框框,唯有我歡不歡喜他、他歡不歡喜我二事見真章。 就好比我手里的“景”字,被練了好幾個時辰也依舊站不端正,此時若要按照景弦說的條條框框來,讓我不寫好別去找他,那我們之間豈不就涼了? 所以現(xiàn)在,我還是十分厚臉皮地摸到解語樓去找他了。 “所以,你告訴我你回去這么兩個時辰,就聽你陸大哥講了評書?”他問我的時候,聲音很輕,眉頭皺得很緊,想來不是太滿意我這個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 我暗戳戳地打好了稿,轉(zhuǎn)手賣了酸秀才,“陸大哥非要講的,攔都攔不住……我也剛好有那么點(diǎn)兒想聽。” 他沉默許久,沒有說話。我料他此時應(yīng)對我生出些許不耐。畢竟,纏著他教的是我,不認(rèn)真練習(xí)的也是我。 不過,我來纏著他教本就是為了和他同處一室,他倒好,卻教我回去自己練……不知是多么不愿意與我待在一堆。 “花官,”他低聲喚我,按在弦上的手微握,“我一直想問,你究竟,喜歡我什么?” 我為人十分實(shí)誠,又生怕他說一句“你喜歡我什么我即刻改”,慌忙接道,“大概是你這張臉罷。” 他的指尖微滯,眉蹙得更緊,眸也深了。想來是覺得,這張臉?biāo)孟窦纯桃哺牟怀伞?/br> 我一時為自己機(jī)智的回答沾沾自喜。 卻聽他恍若無聲地同我道,“你可知,年華終將老去?” “我知道?!蔽覍⑹掷锏募堈酆茫г趹牙?,認(rèn)真地說,“不過等到老去那時,想必我已習(xí)慣了一直喜愛你?!?/br> 待我語畢時,他怔愣住了,抬眸看我須臾,又垂眸抿住了唇。唇畔一絲極不明顯的笑意。我不曉得那笑究竟是在笑我什么。 唯恐他將我一腔情意當(dāng)作笑話,我低聲與他道,“景弦,我會學(xué)敏敏jiejie一樣,一直等你?!?/br> 我這腔真心可謂至死不渝,我自己都感動了幾分,他竟只是沉默著盯住手底的琴弦不說話。他那琴是比我要好看些,我認(rèn)。 “……其實(shí)不必?!?/br> 我的心還空蕩蕩地游離神魂之外,驀然聽見聲音,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是誰在說話。待我將心實(shí)實(shí)地放回來,才曉得是他的聲音。 他對我說,不必。不必等他。 這可怎么接。我是被拒絕習(xí)慣了的,只此刻還有點(diǎn)要臉地難堪。 “那,我考慮考慮……等到歲數(shù)再看看還沒有別的生得好看的。”我撓了撓后腦,一邊給自己找臺階下,一邊囁嚅道。 他一度與我緘默,擰眉沉沉。 我仍不要臉地貼上去,將懷里折好的紙又扯出來,在桌上鋪平,搬來椅子坐在他身旁,“現(xiàn)在我們接著來學(xué),好不好?我會認(rèn)真學(xué)的。等一會兒學(xué)完了我再去找些東西吃?!?/br> “你以后不要四處去討東西來吃了?!彼撇荒?,又似煩躁,總之,最后竟啞聲與我直言道,“我會看不慣,作踐自己的人……我希望你不要這樣?!?/br> 我心里驚得發(fā)涼,兩頰卻燙得出奇。像忽然被魚刺噎住,梗在喉頭難以發(fā)聲。 是,他說過許多次,我總作踐自己??晌覟榱怂切母是樵缸髹`自己的。不為了他,我雖心不甘情不愿,卻又有什么別的辦法呢? 難道我沒有和他自我介紹過?我自小流浪,父母雙亡,從未有人教過我要如何去做才能被人看得起。但我這幾年,為了迎合他,已用盡全力讓人看得起了。 我什么本事都沒有,卻能自己掙些銀錢,還能上交給他察看,傳出去也還是有些了不起的。至少寫出來也算我平生重大事跡。 “你……”我捏緊那張寫滿他姓氏的紙,不愿與他計較清楚,“那我早些回去,買些餅子吃。還有這個,我自己回去再練練。” 語畢時我已抽身推開長桌,轉(zhuǎn)頭跑了。忽覺手腕一緊,涼意循循。 他猛地抓住我,又松開些許,默了片刻后輕聲道,“明日記得過來。過來把你練的字拿給我看?!?/br> 我覺得手腕被他一抓直犯疼,心底有些生氣。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因?yàn)樗サ梦姨哿松鷼獾?,還是因?yàn)樗讲艍焊焕斫馕疑鷼獾摹?/br> “明日小春燕和我約好了要去給陸大哥捧場,還要去陪敏敏jiejie看病,她染了風(fēng)寒。”我解釋道,“晚一些,還有空的話我再把練的字拿來。” 事實(shí)上是,我想說,晚一些等我消氣了再來看你。 不過此時想來,我當(dāng)時要說的是什么都無甚所謂。反正,最后我還不是帶著字去找他了。 唯那字依舊難看得要命,比之面前兩位小童寫的還要難以入目許多。 我拿出嚴(yán)師的神采,“你們須得多練一練,閑暇時便不得再聽話本子了。等什么時候把起篇前八個字寫好,才能聽下一回。好了,先生還要趕著回府,別纏著他了?!?/br> “可先生還沒有教我們彈琴呀?!毙⌒〗闶诌z憾,“先生你這么快就要走了嗎?” 景弦搖頭,撫摸著墻角的琴,“誰說我要走了?”抬眸看向我,輕道,“我還沒有待夠?!?/br> 第35章 等 修長的指尖輕拂過琴弦,情濃樂起,錚錚不休。他還沒有正式開始彈,隨意撥弄便已然亂我心囿。 他的聲音像裹著鵝雪,輕細(xì)又綿長,“我已經(jīng)……許久未在人前彈琴了?!?/br> 撒謊,分明與我重逢的那日,他還是抱著琴回來的。不在人前,難道在鬼神前?興許也是這么個說法。我便收回說他撒謊的話。 反正,我倒是真的許久未聽他彈琴了。他垂眸撥弦的樣子,還刻在我記憶深處。 就見他坐定于墻角,身側(cè)晴雪瀲滟,眉梢眼角堆砌起脈脈流淌的溫柔,抬手按弦,一指拋,尾音顫?;腥舫跻姇r,驚為天人的模樣。 他與我記憶中的那個景弦可以隨意交疊出虛空的影子。我不知那虛影是因我看得太過入神,思緒拉扯出來的。還是因?yàn)槲业难劬Ρ凰崴顫M,看晃了眼。許是兼有。 惆悵地嘆了口氣,那酸意回溯,倒流進(jìn)心里。我捂住胸口,壓壓好。 他彈的是《離亭宴》。我微蹙起眉。倘若我沒有聽錯,他彈的《離亭宴》,與我彈的版本一模一樣??墒窃谖铱磥恚粦?yīng)該一樣。他彈出來的,應(yīng)當(dāng)有一個音是別致的才對。 只是他彈這曲時我實(shí)在年幼,記不清那個錯了的音應(yīng)當(dāng)彈成什么樣。 曾經(jīng)他不惜挨手板也要彈錯那個音,如今卻為何不再那樣彈了?我想起了小春燕給我的信。 一曲聽罷。陳府小小姐正式宣布成為景弦的追隨者。她與我一般地,極為看中景弦的好皮囊。是,我現(xiàn)在也覺得景弦生得是越來越好看了。 小小姐她很有眼光。但她須知道,押注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太早的好。 小小姐撲過去,抱住景弦,景弦將她放在椅子上,她便用十個小手指在琴上一通亂撥,嘈雜的聲音登時泛濫。 小少爺眨巴著大眼睛,不似meimei膚淺,他透過現(xiàn)象看到了本質(zhì),望著景弦可憐巴巴地問,“我們才第一天就要學(xué)這么難的嗎?” 景弦似要搖頭,小小姐卻從椅子上跳下來,拉起景弦的手笑,“好啊好啊,這樣我學(xué)不會的話,就能天天纏著先生了?!?/br> 小小年紀(jì),在手段上倒是與我別無二致地有悟性。我抬起眸,堪堪銜接上景弦的視線。他凝視著我,不知要表達(dá)什么。終是什么也沒說。 他蹲下身,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小姐的腦袋,“才入門,還是學(xué)些簡單的罷。你放心,”他一頓,抬眸看我,“我會天天來讓你纏著的?!?/br> 他這么寵孩子,我都瞧不過去了幾分。 “先生住在哪里的?我也會常常來找你。”小小姐急忙問。 與我想的不一致,他沒有說他的府邸,“汜陽,就是皇都?!?/br> “那……有點(diǎn)遠(yuǎn)呀?!毙⌒〗惚粍裢耍瑖肃榈?,“你天天來回跑好辛苦的。” 他垂下眸,恍若無聲,“沒關(guān)系。我如今,正值心甘情愿作踐自己的時候,辛苦些也無所謂。” 我這個人是很記仇的,他從前說我作踐自己說得那樣不留余地。而今他也說他在作踐自己,我一顆魔鬼心竟該死地快慰,快慰到泛起疼來。 “哎呀你沒戲,天天來也不會喜歡你的,你還太小了?!毙∩贍斂床贿^眼,拍著小小姐的腦袋,問景弦道,“哥哥多少歲啦?” 景弦淺笑了下,“再過兩月,二十六了。” “你看,就說你不合適了,哥哥大你多少你心里沒數(shù)嗎?”小少爺撅起嘴巴,轉(zhuǎn)頭又看向我。 我心中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小少爺他為我證明了這個預(yù)感是正確的,“那jiejie今年多少歲啦?” 上天,我作為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姑娘,能不能不要再在心上人面前這么丟人了。 “我……不值當(dāng)說的歲數(shù)了。”我話鋒一轉(zhuǎn),皺著眉頭低聲說教,“你須得記住,出門在外不可以問姑娘家的年齡,不禮貌的。” 小少爺捧著臉頰,有些羞愧,卻不解地問,“可是,為什么不值當(dāng)說呢?” 他的問題太多了,句句戳心眼子,我一個都不想回答。 可鑒于景弦在,我須得起好良好表率。 我想了想該如何應(yīng)付這等童真,片刻后悉心教導(dǎo)道,“認(rèn)為自己正當(dāng)大好年齡的值當(dāng)說,不正當(dāng)大好年齡的便不值當(dāng)說了?!?/br> 小少爺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眸望我,“jiejie覺得自己沒有正當(dāng)大好年齡?那多少歲是大好年齡?十歲?十一?十二?十三?……” 小少爺算數(shù)不錯,顯擺下來應(yīng)當(dāng)是能數(shù)到一百。但我只希望他能立即閉嘴。 驀地,他不再數(shù),“十七?到十七罷jiejie?你今年十七?” 我心驚得發(fā)顫,一時之間無言以對。他說得沒錯,一點(diǎn)兒也沒錯。十歲,到十七。剛剛好。那是我的大好年齡,是我的青春。 繼而推知,我后來的歲月,學(xué)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卻統(tǒng)統(tǒng)都不值當(dāng)說。 “要比十七大六歲?!蔽逸p聲回他,認(rèn)真道,“你自己掰著手指頭好好算一算,這是功課,明日要交的。” 果然還是功課兩個字起得到威懾作用,他不再鬧,鼓了鼓腮幫子,坐在小板凳上掰手指去了。 沉默,沉默。 氣氛被攪得該死地尷尬,我不曉得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尷尬。反正景弦他也沒跟我說話。他若是也尷尬我心里能稍微平衡一些。 我稍抬眸,竊看他一眼。才發(fā)現(xiàn)他也正瞧著我,不過比我要光明正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