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臨窗而坐的澹臺曄面上露出一個略帶諷刺意味的笑容,眼神譏誚,“子承父業(yè)?!?/br>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極低,除了他,大概也不會有其他任何人聽到。 牽涉到寧寧,他讓周永去查了多年前舊事,只能說記得當年事的人不少,所以查起來極快,能查到的東西也多。 他的父親成國公,有著和他一般無二的境遇。 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了年紀自然情愫暗生,雖說女方身份不及國公府,但兩家情誼擺在那里,本該是一樁極好的姻緣。 但人呢,擁有的太多,被寵溺的太過,就容易不知珍惜,肆意任性,他是,當年的父親同樣是。 所以,成國公最終失去了那位甄小姐,佳人別嫁,情斷義絕,即便他后悔想要挽回,也抵不過生死相隔。 那位甄小姐同夫君一道乘船去往江南時遇難身隕,自此天人永隔。 在那些記得舊事的人口中,那位甄小姐性情直爽灑脫,待自己重視的人最用心不過,這點,同寧寧格外相像。 雖說她們是不同的女子,容貌也并不相同,但在某方面確實極為相似,也難怪成國公那么看重寧寧,看到他們兩人,就像是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和甄小姐。 但對他而言,一切都已過去,再后悔,都不可能挽回。 澹臺曄突然想起從前父親對他說的那些話,那時候聽,覺得是命令,是壓迫,甚至是威脅,身為國公府世子,卻要處處討好自己的未婚妻,才能在父親面前掙得臉面和寵愛,如今再想起來,卻是另一番心情。 他終究還是走上了同父親一樣的老路。 失去甄小姐之后,父親的人生就是他現(xiàn)在知道的模樣了,被母親算計,同陳家聯(lián)姻,生下嫡子,養(yǎng)一堆庶子庶女,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之后,就扎根西北,若非必要,甚少回京。 國公府于他而言,不像個家,西北那片荒涼的地方才更像他的根。 戰(zhàn)場殺伐,大概才能彌補他人生中的空虛。 澹臺曄閉上眼,緩緩舒了口氣,這就是他父親的人生了,或許,很有可能也是他的未來。 他能接受寧寧嫁給別的男人?不能。 他能接受和她天人永隔?不能。 他能看著她將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東西給魏晅瑜? 決計不能! 只是想想,他就氣血逆流,暴怒非常,若真面對那副場景,他覺得自己會瘋。 成國公能看著甄小姐嫁給其他人,他卻做不到,他和父親,終究是不同的。 所以,他要爭! *** 暖陽高照的春日,薛蘄寧同父親和弟弟告別,同前來接人的魏晅瑜一起準備入宮。 薛侯爺看著春風滿面一副志得意滿模樣的未來女婿,神情有些扭曲,不過還是壓制了不虞心情擺出一副穩(wěn)重長輩模樣,“照顧好寧寧?!?/br> 薛冶抱著把未來姐夫送的寶劍,仰著頭虎視眈眈地看他,“我武藝最近又進步了?!?/br> 想起小舅子“收拾”未來姐夫的宏愿,魏晅瑜極為和藹可親的摸了摸小少年的腦袋瓜兒,“繼續(xù)努力,我等著你?!?/br> 反正再練十幾年也打不過永平侯大人,這會兒當著岳父和媳婦兒的面說兩句軟話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況,今次入宮說不定能定下成親的日子,心情甚好的魏小侯爺更是不介意對岳父和小舅子好一些。 搶了人家的寶貝,還不許人家撒撒氣?天下也沒這個道理不是? 總之,魏晅瑜覺得自己人品真是極好極出眾,配旁邊戴了他親手繡的荷包的媳婦兒正正好。 再沒有他們這樣般配的一對兒了,絕對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薛蘄寧動了動肩膀,抖去渾身發(fā)毛的感覺,拽著還想在父親和弟弟面前“表現(xiàn)”上那么一兩番的未婚夫上了馬車。 兩人剛進馬車,被她拽著的人就反守為攻,右手游蛇一般纏上了她的手,握得格外緊。 她晃晃被對方握得死緊的手,皮笑rou不笑,“好一個登徒子?” 比起她的假惺惺與虛偽,魏晅瑜的笑意就真切多了,一雙黑幽幽的眼睛格外閃亮,“你知道的,我有名份了?!?/br> 在未婚妻懾人的視線中,他緩緩補了一句,“我不能有名無實,那樣不好。” 會影響以后的夫妻生活,這句話魏晅瑜沒敢說,他怕說出來今日進宮之事有變。 有些東西,暫時藏在心里也沒什么,畢竟,他心里藏起來的事情多了,這樣以后成親之后的漫長時光里,他才好一點一點的慢慢說給她聽。 魏晅瑜此刻的眼神實在是太有內涵,薛蘄寧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只得再度渾身發(fā)毛的甘拜下風。 說實話,她還真有些受不住他脈脈含情的眼神,總覺得有些可怕。 入宮之后,兩人去往太后寢宮,以薛蘄寧的想法,她必然是會遇到包括皇后娘娘和兩位長公主等在內的一干“親戚”的,雖說來之前做了許多心理建設,但不知為何,踏入宮門口時,她腿還是不由自主的軟了下。 結果,她最先見到的不是幾位長輩,而是一個前來迎人的宮裝少女,她容貌明麗嬌俏,聲音里都是活潑可人的意味,燦爛的笑容堪比外面明媚春日。 “魏晅瑜!” 擲地有聲的三個字,不僅吸引了周遭宮女內侍的注意,也讓薛蘄寧停下了腳步,含義莫名的眼神落到了身旁未婚夫身上。 “桃花,不錯?!贝丝?,她的笑容同樣明媚極了。 第42章 142夫道 同樣的場景, 如果是平郡王世子在這里,只怕立刻就要搖頭擺尾,哀聲求饒, “我不是, 我沒有, 你聽我講啊……” 但顯然,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是永平侯大人, 魏小侯爺無論如何都不會像自家表兄那樣丟人現(xiàn)眼。 所以, 他理直氣壯的給出了屬于自己的回應,“放心, 我會守好夫道?!?/br> “什么?”薛蘄寧很是懷疑自己到底聽到了什么東西,原本還想分神關注“桃花”的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字,“婦道?夫道?什么東西?” 魏晅瑜稍微側了下.身,離未婚妻更近了些,從遠處看, 就像他環(huán)抱著她一般, 再親密不過的姿態(tài)。 至少, 在云安郡主眼里是這樣。 這邊,魏晅瑜擺出一副認真模樣給心上人解惑, “女人要守婦道,男人也應該守夫道才對, 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夫君, 所以, ”他稍稍壓低了聲音, “你要不要早些嫁給我?” 被“夫道”那兩個聳人聽聞的字驚到的薛蘄寧,還沒來得及平復起伏的心情,就被魏晅瑜后一句話弄得黑了臉色。 每次她覺得對他改觀一些的時候,他總是更加出人意表。 但顯然,在同魏晅瑜打交道這么長時間之后,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這家伙的臉皮,特!別!厚! 果然,程菡說得對,她就是太天真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可得長點兒心。 默默地將離得太近的魏晅瑜踹得遠一些,薛蘄寧同對面的云安郡主對上了眼。 本以為自己可能會再一次遭遇從前那些熟悉的場景,但結果她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對方過于奇怪的眼神。 她自問從未和眼前的少女打過交道,是不曾見過的陌生人,但對方看她的眼神中卻滿是熟稔,打量她的神色中有警惕有不甘,還有淡淡的不喜,總而言之,是充滿了各種難言意味的復雜眼神。 不過,比起從前肩負著成國公世子未婚妻這個身份遇到的“競爭”,眼前的場景著實有些平淡。 最重要的是,她雖然察覺到了對方情緒中的些微不喜,但那股情緒卻并不強烈,也并未夾雜惡意,反而是不甘的情緒更為明顯一些。 魏晅瑜的這朵“桃花”,還真是特別,這么想著,她等魏晅瑜給兩人互相介紹身份。 結果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人開口,薛蘄寧抬頭,卻發(fā)現(xiàn)魏晅瑜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壓根兒沒看對面。 難怪那個少女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尖銳了。 “不介紹一下?”她開口詢問。 魏晅瑜看對面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我也不認識?!?/br> 話落,三人之間格外安靜,落針可聞。 薛蘄寧無語的看著眼前人那副格外無辜的模樣,眼皮子直跳,倒是云安郡主再忍耐不住,出聲說話,“多年未見,沒想到你都不記得我了?!?/br> 她聲音與神情中兩分委屈幽怨,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不過被寄望憐愛的對象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倒是薛蘄寧覺得三人在太后寢宮門口擺出這副模樣不大好看,開口搭話,“外面風大,我們是不是換個地方?” 魏晅瑜看著外面暖融融的太陽和沒有半絲風吹過的庭院,眼帶笑意,心上人睜眼說瞎話的樣子也很可愛。 不知自己得了個可愛的評價,薛蘄寧同云安郡主對視,沉穩(wěn)誠懇的模樣不見半分被覬覦未婚夫的劍拔弩張。 云安郡主神情復雜的看她許久,緩緩點了點頭,“也好。” 三人一前一后入了太后寢宮,很快便見到宣召一對未婚夫妻入宮的太后同兩位長公主。 三個小輩相繼見禮之后,向來待人和善的太后就笑著朝薛蘄寧招手,“寧寧快過來,哀家給你留了不少好東西,你快來看看!” 薛蘄寧乖巧老實上前,被夏太后拉著坐在身旁,絮絮叨叨的說話,間或將宮女們呈上來的好東西一股腦塞給她。 安遠長公主面含笑意安坐在一旁,眼神滿意。 對她來說,只要兒子有看中的姑娘還愿意成親,那就再好不過了,她還是很想早些抱上可愛的小孫子或者小孫女兒的。 周冉百無聊賴的歪在皇姐身上,把.玩著手里的金鞭,偶一抬頭,見惠親王府的那個小姑娘神情復雜的看著那眼巴巴盯著未婚妻“如膠似漆”的糟心外甥,摸了摸下巴。 居然有膽大又眼瞎的小姑娘盯上了那臭小子? 她覺得意外,但再想想今日小姑娘進宮后幾次三番詢問外甥親事的舉動,又不覺得奇怪了。 不過,不提外甥能不能看中惠親王府的這個小姑娘,就是他們兩人的身份同輩分,就不太合適。 惠親王同肅親王同輩,都是先帝在位時賜封的親王爵,真要論起來,外甥大概要叫王府這位郡主一聲小姑姑,其他的,還真是不好談。 還好這位入京之前,親事就已定下了。 看著旁邊不轉眼盯著心上人的糟心外甥,周冉扯了扯嘴角,沒想到這么輕易就讓這小子得償所愿了,嘖,總覺得不太開心呢。 魏晅瑜并不知道有位長輩心心念念想要做他的絆腳石,他看著在外祖母熱情攻勢下笑容都快僵硬的未婚妻,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皇祖母,難得寧寧入宮,不如我陪她去御花園轉一轉?” 他覺得未婚妻眼神深處有種隨時拔腿就跑的沖動,所以,安全起見,在談婚期之前,可以先英雄救美一次,救她脫離“苦?!?。 薛蘄寧幾乎是萬分感激的看著從來派不上什么好用場的未婚夫,一雙眼睛閃閃發(fā)光,看他就像看從天而降的英雄。 沐浴在這種眼神中,魏晅瑜覺得自己在心上人眼中瞬間高大英俊了幾倍不止,心情出奇得好。 本想和她交換一個脈脈含情的視線,但不知為何,突然間想起了導致她如此姿態(tài)的原因,原本的開心慢慢消失,逐漸變成心疼。 是因為成國公府那些人,她這會兒看他,才像看一個拯救她脫離苦海的英雄。 因為曾經(jīng)遭受的一切,她已然無法很好的應對現(xiàn)在這種場面。 面對那些傷害,她或許能夠冷靜自持,但這種純然且純粹的來自女性長輩的善意,她接受得格外忐忑且不安。 即便她知道這些善意并未包藏禍心,也再做不到坦然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