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這邊是東山,離當(dāng)初秦深塞紙條找六娘她們回來的歪脖子老樹挺近,站在老宅院子里向東眺望就可以看見。 老宅子是紅瓦為頂、青磚為墻的老房子,中間是堂屋,左右兩邊是睡覺的地方,房子左邊單獨的小房子是后來搭建的廚房和茅廁。以前老灶是直接造在堂屋里的,這一代的老設(shè)計都是如此,后來有錢了、人口多了才會挪出來。 老宅子分家時分給了老大,也就是林大伯林高山,不過他發(fā)達(dá)之后舉家搬遷到市里面,老宅這邊要是沒啥事兒,一年到頭他也回不來一趟。 林大伯認(rèn)為老宅旺自己,讓他發(fā)家致富,所以每年還會找人來做維護(hù),免得因為沒有住人,毀朽倒塌。 房子面積不大,堂屋里擺了三桌,另外七八桌就在院子里搭了棚子、擺了桌椅置辦著。 “呼~”大鍋點燃,大塊的焯過水的rou下鍋,承包酒宴的村廚拿著大鏟翻動著鍋里面的rou塊,rou染上焦邊,早就等候在一邊的幫廚將大籃子里叮當(dāng)掛水的土豆一股腦地倒了進(jìn)去。 空掉的籃子縫隙里有rou眼可見的油膩。 屋子里空間不大,做飯只能夠在露天完成,一字排開的三口大鍋一刻不停,三四張長條桌上擺著各種魚菜rou蛋,地上的大塑料盆里裝滿了亟待下鍋或者要清理的食材,碗筷也直接盛放在類似的盆里頭。有六七個叔叔阿姨輩的中年人在其中忙碌穿梭,有個阿姨蹲在地上洗菜,從屋子里拉出來的水管沒有籠頭可以關(guān)上,里面的水“嘩嘩嘩”的往外面淌,盆裝滿了,就溢了出來,流了一地。 阿姨甩著被冰水浸得通紅的手站起來了,拖著洗干凈的菜隨意放置在一邊,用空隙細(xì)小的籃子裝著。 籃子旁邊小水流潺潺,飄著幾片綠黃的葉子。 水漬成片,踩多了看起來便泥濘,要是上面貼了一片菜葉子那就更加沒法看了,菜葉子被重復(fù)地踩踏,早就軟爛不堪。 院子里嘈雜聲一片,小孩子的叫鬧聲、大人的聊天聲,夾帶在風(fēng)中可以傳出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 這是村鎮(zhèn)辦酒最踏實、快樂的聲音,如果忽略那些不是很干凈的畫面,其實真的挺好的,很真實。 要求鎮(zhèn)子上每個人都講文明守禮貌是不可能的,就像是一線大城市也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高素質(zhì),所以地上那些嘴巴里吐出來的東西就當(dāng)沒看見吧。 章俟海:“……” 秦深幸災(zāi)樂禍,憋笑著說:“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br> “來都來了?!比讨睦锩娴目咕?,爬了一身雞皮疙瘩的章俟海擰著眉頭說:“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 他哪里是想在秦深的那些親戚中露臉,連秦深自己都不關(guān)注的親戚,不需要他給半個眼神。他所關(guān)心的,不過是秦深天道雷劫的事情,不在自己身邊,他始終不安。 與其在客棧內(nèi)坐立難安,還不如緊緊跟隨身側(cè),還可以時刻提醒秦深注意時間。 秦深知道他心中所憂,看他一臉抗拒又強迫自己接受的糾結(jié)表情,那是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拿出手機調(diào)出鬧鐘給章俟海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忘記的?!?/br> 出來一個小時的時候就響一下、一個半小時候的響……兩個小時之后每隔五分鐘就會提醒一次,確保自己不會將最最重要的時間給忘記?!伴T禁”時間一到,無論那個時候自己手上有多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都必須停下、驅(qū)車回到客棧。 不能夠拿自己的生命玩笑,還有很重要的人等他回家的。 章俟海掃了一眼密集的鬧鐘心中寬慰,不過……“手機聲音也許你會聽不見,我還是跟在你身邊比較保險?!?/br> “那行,你忍忍,其實不是很臟,只是看著不整潔而已?!鼻厣钌斐瞿_將擋在他們面前的一片爛菜葉子給踢掉,“做飯的大廚我眼熟,做村宴手藝挺好的,看著粗放,其實粗中有細(xì),今天的飯菜還是稍微可以期待一下的?!?/br> “嗯,我會盡量克制自己去適應(yīng)的?!?/br> 秦深心疼地摸摸他的手,“開席了坐一會兒,我們就離開。”露個臉,表個態(tài)就好。 人群里頭,有瘦高個的阿姨看到并肩走來的秦深和章俟海,眼睛里充滿了欣賞的光。 “那兩個小伙子是誰啊?看著怪眼熟的,我家死丫頭二十八了也不肯結(jié)婚,你手上有什么合適的小伙子給我介紹介紹?!?/br> “穿大衣的那個不認(rèn)識的,羽絨服的那個你都忘記了啊,那是秦深啊,老二高峰的兒子,秦靜抱養(yǎng)的那個?!迸赃吪峙值陌⒁添樦莅⒁炭催^去,見到秦深,可惜地咂咂嘴,“年紀(jì)輕輕就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孩子,以前還在外面工作呢,現(xiàn)在不知道為啥留在了鎮(zhèn)子上,也不見干什么正經(jīng)工作,白長了這么一張好臉了。” “他啊,小時候打架特別狠的那個?” “你還記得那個事兒吧,把他大伯家的兒子打得腦袋都破了?!?/br> “嗯嗯,說的就是這么一回事兒。”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秦深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父母兄弟,從人群中擠了過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拉了一張長條凳坐下。 “媽,你找的這個位置真不錯?!?/br> 第87章 黑暗中的眼睛 “來的稍微早點兒, 好位置不就搶到了,反正我們一家子也不坐主位。”秦靜看到章俟海一同來了, 有些意料之中的驚訝。 她和丈夫站起來, 對兩個兒子說:“我和你們爸爸去堂屋里走走過場, 要是讓你們過去就打電話。我們應(yīng)該會在開席之前過來,這種大冷天的, 到時候隨便吃兩口我們就走。” 林爺爺?shù)亩昙沙?,堂屋里擺了供桌等等, 還請了道士和尚過來誦經(jīng),不用那么在意為什么和尚和道士會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法事上,民間沒有那么多講究。 有陣陣誦吟聲從堂屋里傳來,合著院子中的笑鬧聲, 變得扭曲詭異。 秦深剛才探頭往堂屋里瞧了一眼, 林奶奶、林大伯以及林小姑都在里面,陪著林氏家族內(nèi)一些老人,這種場合老二家必須到現(xiàn)場露個臉, 免得那些說話漏風(fēng)、走路搖擺的老古板說嘴。 紅葉鎮(zhèn)這兒宗族勢力不強,但宗親聚居之地,這些族中長輩的話依然有些分量。 秦靜夫妻離開之后, 秦深拉著章俟海往里面靠著林曉寧坐著。手扶了一下支撐棚子的竹竿,被風(fēng)吹的有些歪了。 搭棚子用的塑料布是紅藍(lán)白條紋的, 與春運車站人流中看到的編織袋屬于同款,被風(fēng)吹的發(fā)出獵獵響聲。就算是有一層遮擋物,單薄的一層塑料布也無法擋住所有的寒風(fēng), 坐在里面一會兒就手腳冰涼。 紅葉鎮(zhèn)周圍的天然屏障白蕩山也無法阻擋冷冽的西北寒風(fēng),風(fēng)中裹挾著青河河面上冰冷的水汽,吹在人的身上,直直地往骨頭縫里面鉆。 mama秦靜選了個角落的位置,棚子在身后形成了個犄角,兩面擋風(fēng),在寒冬村宴中算是最好的位置。 秦深看章俟海身上單薄的雙面呢大衣和里面的休閑西裝,風(fēng)度是有、溫度就算了,在這種季節(jié)還是羽絨服靠譜,就算是后者,長久不動,取暖也就基本靠抖了。 從兜里面拿出一樣?xùn)|西送到章俟海面前,對方也與他做了同樣的動作,拿了東西給他,那個東西就是巴掌大的充電暖手寶。 這玩意兒放在口袋里會有些暖意,拿在手上不會那么冷,在室外聊勝于無。 秦深看著章俟海手上的暖手寶,再看看他,臉上的笑容抑制不住,嘴角一直往上翹。 “怕你冷,走的時候拿的?!闭沦购D米吡饲厣罱o他的這個,把自己拿著的放在了秦深掌心中,“揣在兜里別涼到?!?/br> 秦深咧嘴一笑,“想的很周到啊,章先生。” “你也是?!闭沦购е厣铙w溫的暖手寶揣進(jìn)懷里,像是守護(hù)著什么稀世珍寶。 旁邊,林曉寧和藍(lán)月兒面面相覷,明明不是單身狗卻像是被喂了一嘴的狗糧,齁甜。 “哥,反正你們有兩個,給我一個吧,月兒冷的手冰涼?!绷謺詫幱懞玫乜粗约掖蟾?,女朋友的手冰冰涼的,他直接撩開羊毛衫的下擺,將藍(lán)月兒的手塞了進(jìn)去,太冷了,冷得他打哆嗦。 兩個人貼在一塊兒,成了連體嬰。 撒狗糧的,不只是秦深和章俟海。 秦深沒有兄弟愛地拒絕了,并且強勢地將一口狗糧塞進(jìn)了林曉寧的嘴巴里,他說:“有我們的體溫的,給你們不合適?!?/br> 林曉寧,“……” 藍(lán)月兒,“……” 藍(lán)月兒藏在林曉寧懷里面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安慰受到打擊的他,羨慕地說:“大哥和章大哥的感情真好。” 凍得哆嗦的林曉寧探出頭在藍(lán)月兒的臉上親了親,“我們的也很好?!?/br> “嗯嗯,那是當(dāng)然的?!?/br> 坐了一會兒,秦深喝多了熱水有些尿意,起身去上廁所。林曉寧也站了起來,“哥,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又不是姑娘家,上個廁所還結(jié)伴一起走的?!鼻厣钭焐舷訔壛謺詫?,不過腳上不動,在等著他。 老宅子這里只有和破廚房連在一起的茅廁,繞到搭起來的棚子的后面,沿著棚子走上一會兒就到。 兩個人上完廁所,還要原路返回的時候林曉寧喊住了秦深,“哥,我們舍近求遠(yuǎn)了,這邊近,不是照樣可以走?!?/br> 棚子是連著老宅的墻壁的“7”字形狀,七的短邊與墻壁垂直,他們剛才是從長的那一頭繞出來的,完完全全可以走短的這一頭嘛。 秦深:“……”腦殘地忽視了這一點?!昂冒桑哌@里。” 提步和林曉寧往那邊走,被那頭垂著頭站著的姑娘嚇了一跳,秦深認(rèn)出這個姑娘,喊:“苗苗。” 林曉苗,小姑與前夫生下的女兒,正在上高中,和林奶奶一起住在市里面的大伯家,沒有和小姑上一年再婚的繼父一起住。 林曉苗慌亂地抬頭看了秦深和林曉寧一眼,飛快地跑掉了。 “她怎么了,以前見到還會喊一聲的。”林曉苗個性柔和,和她善于鉆營的mama截然不同,不是喜歡掐尖的性格,文文靜靜的,見到毫無血脈的秦深會甜甜地喊他大哥。 林曉寧不關(guān)注這個,他不自在地動了一下脖子,總覺得后腦勺有風(fēng)在吹、涼嗖嗖的,“哥,你剛才看到苗苗的眼神了嗎?” “眼神?我沒有注意?!?/br> 林曉寧指著剛才苗苗站著的地方,“她剛剛就站在棚子的邊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里面的什么人,那種眼神很怨毒。” “不會吧?!苗苗才多大,被你說的和怨婦一樣?!?/br> “大概是我看錯了吧?!痹较朐接X得剛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錯覺,林曉寧動搖地說:“也許是我的幻覺,我們進(jìn)去吧,冷死了?!?/br> 酒宴上總有人不注意控制自己的聲音,弄得公共場所是自家的客廳一樣。 喧鬧的聲音打斷了秦深和林曉寧進(jìn)去的步伐,他們兩個停在棚子的邊緣往里面看。秦深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大伯家的長子林曉晨和他的朋友在說話,旁邊還坐著個面貌不錯的男青年,是小姑的繼子,他們的話題圍繞的對象是自己。 和林曉晨一搭一唱、說著話的那個朋友秦深竟然有些印象,好像在哪里見過,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就問了林曉寧一聲。 “你忘記了啊,這人攔住苗苗口花花,你揍過他,呃,讓我想想,好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吧。”林曉寧不屑地撇撇嘴,“他對小姑娘那啥啥,被抓了現(xiàn)行關(guān)了進(jìn)去,五年,上一年夏天的時候才放出來的,在他爹媽的幫助下在老街那邊的修車店里打工。狗改不了吃屎,我聽說他又對小女孩動手動腳,被人家家長按在地上打,牙齒掉了三顆?!?/br> “小女孩?”秦深皺眉,不會是自己想的那種吧,仔細(xì)打量那人,只是覺得眼熟卻無法和記憶中的那個人對應(yīng)起來。 “就是未成年的。” “我勒個去,人渣!”秦深擰眉,“那時候他攔住苗苗,不會是想……” “昂,應(yīng)該就是想動手動腳?!绷謺詫巺拹旱剡肿?,“這種神經(jīng)病就應(yīng)該關(guān)一輩子,好像是在里面被人打毀容了,出來之后做了整容,你這才認(rèn)不出來?!?/br> 秦深恍然,“原來如此,和我印象中的形象差了那么多。林曉晨怎么和這種爛胚子攪和到一塊去的,看起來感情還不錯的樣子?!?/br> 林曉晨與ltp朱煨并肩坐在一起,勾肩搭背、談天說地,關(guān)系看起來不一般。 “誰曉得?!绷謺运陕柤?,表示自己不知道,“臭味相投吧,林曉晨搭的就是些狐朋狗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 他們坐的地方與秦深隔了一桌,林曉晨邀請了自己的一群朋友過來吃酒,酒桌上說東說西、東拉西扯,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秦深的身上,貶低追捧者厭惡的人更能夠討好對方的歡心,他的朋友們深諳其道。 現(xiàn)在說話的是朱煨,小個子的他穿著今年的流行色焦糖色羽絨服,蓬松款,套在身上襯得他個子更加矮小、臃腫,本來還挺清秀的臉因為猥瑣的心變得油油膩膩,他擠眉弄眼,用“大家都懂”的心照不宣的口氣說道:“晨哥你知道吧,你那個沒啥血脈關(guān)系的大堂兄找了個男人?!?/br> 三十多歲比林曉晨大很多的朱煨喊林曉晨一口一聲哥,喊的比任何人都起勁兒。 “???”林曉晨一口冰涼的啤酒差點兒噴了出來,“你說的啥屁話,他都跟女人生了兒子了,怎么會找個人男人。” “晨哥,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敝祆袝崦恋爻謺猿空Q郏坝腥瞬皇请p面插頭嘛,是男是女都可以,只要你愿意,隨便插。” 大冬天穿著單薄黑色西裝、白色襯衫的林曉晨哆嗦了一下,不是因為朱煨的話,他是被風(fēng)吹的,朱煨的話讓他很感興趣,“我平時就找找妹子,竟然還有這種玩法,秦深挺前衛(wèi)啊?!?/br> “嘿嘿,晨哥,我知道一些可愛的男孩子,什么時候兄弟們?nèi)ラ_開眼啊。”朱煨搓著手,邀請林曉晨去自己和朋友開的場子里耍耍,林曉晨這種沖動、好面子的富二代,錢最好賺了。 林曉晨有些意動,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親戚朋友若有若無的目光飛過來,讓他不好一下子就答應(yīng)下來,就打哈哈糊弄了過去。 他們的聲音被風(fēng)帶進(jìn)了秦深的耳朵,厭惡的皺眉,不論是找人耍耍、還是說起關(guān)乎自己的事情,都很讓人不舒服。不過,不舒服歸不舒服,卻還沒有讓秦深想要打人的沖動,就當(dāng)坐在茅坑旁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