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唐可盈看不懂手勢,但大概也知道他在問什么,“沒有辦法,這是上頭的決定,換了批人,方建程再打點也沒用?!?/br> “而且這事,他自己確實太心急?!碧瓶捎粗苓M,停頓了一下,說:“不僅僅只是破產(chǎn)…這個項目,還涉嫌海洋污染。” 室內(nèi)一靜,窗外風聲劇烈,拍打著門窗。 吳小俊臉色徹底暗了下來,虛軟地倚靠著墻,像被人突然抽掉脊梁骨。 周進猛地起身,這便要往外走。 “你去哪兒?”唐可盈問。 “我得去找她!” 他不敢想象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她那么脆弱的一個小女孩,該如何去面對。 唐可盈拉住他,“你還要去找她?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錢了,周進,你搞搞清楚,她現(xiàn)在可不是那個大小姐了,她身無分文,父親還是罪——” “她家在哪?”周進打斷她,暗沉的目光稍亮,“你一定知道她家在哪。” “他們家根本沒有人!”唐可盈說:“要不然你以為我來找你干什么?我還以為你會和她在一起——” 她話只說了一半。 這事情已經(jīng)板上釘釘,只是暫時沒被曝光出來——不過也就明后兩天的事。方家現(xiàn)在根本沒人,也找不到人,她的確以為方小姐可能在這里,也是想來這里挖第一手新聞。 但看見周進,唐可盈忽然明白了。 原來自己不僅僅是想挖資料,而是迫切地想告訴他。 那個嬌滴滴的女孩,完了。 這些天,當年的事情她已經(jīng)理得七七八八。 唐可盈是真不明白,這男人被那女孩害成那樣子,隱忍不說便罷,居然還心甘情愿對她好。 或許是為了她家的錢吧,唐可盈陰暗地想。 也或許,只是活在底下的人對上面的人一種仰望——家庭條件的優(yōu)越,無形中形成一道光環(huán),迷惑了人的雙眼。 但現(xiàn)在呢…… “她們家在哪?” “你沒聽我剛才說的話嗎?” “在哪!”他用力鉗住她肩膀,低吼,聲音嘶啞。 唐可盈被他眼底洶涌的情緒嚇到,怔了十多秒,晃了晃肩膀,才報出一串地址。周進推開門,飛快沖下樓。 …… 人不在,空空蕩蕩。 一棟靠海的白色獨棟別墅,花園精致寬敞,綠植豐茂,私密性甚好。離這里最近的一棟也隔得甚遠,周進順著街道往下問,無人知曉,門口保安也不知情搖頭。 周進攥緊拳頭,在門口靜靜佇立許久,心里陡然升起一種無力感。 這座城市車水馬龍,光怪陸離,繁華而熱鬧。她就像是一滴水滴,落進波瀾壯闊的大海,再無蹤跡。 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該去哪里尋她。 周進拿出手機——來回折騰一趟,已經(jīng)上午十點半,他看著單一的通話記錄,漸漸,從發(fā)了瘋的擔憂,形成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和絕望。 出了這樣大的事,她把他像個局外人一樣,一句話都不肯講。 ——為什么?! 手機響了。 跳動的心再次冷卻下來,還是小俊短信,【哥,時間快到了,我去找她吧?!?/br> 周進摁了摁眉心,沒有回復。 他知道時間快到了,只是想最后見她一面,哪怕只看她一眼。 沒隔多久,另一條短信跳出。 【哥,快回來吧,你行李還在這。如果小璃家真的出了事,你更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啊?!?/br> 【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我知道?!?/br> 周進回復完這條短信,把手機揣回兜里,轉(zhuǎn)過身。 回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這座臨海的獨棟別墅。 晨霧散去,露出蔚藍天空,海水拍打著岸邊,卷起白色泡沫,海鷗飛過,發(fā)出陣陣低鳴。 他深嘆口氣,步伐決絕離開。 ——— 私人醫(yī)院。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沉悶味道,頭頂燈光慘白,病房豪華卻空闊,一股死寂的氣息。 方璃坐在病床旁邊,咬住下唇,緊緊抱著手臂。她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病房里暖氣十足,但她還是感覺極冷,難以抑制地瑟瑟發(fā)抖。 醫(yī)生說方建程是疲勞過度,睡眠嚴重不足,心理壓力過大導致的精神力竭,出院后好好調(diào)養(yǎng),放松心情,問題不算嚴重。 可是方璃還是十分擔憂。 她垂下頭,望著病床上的父親,抬手擦了擦眼睛。 爸爸已經(jīng)整整昏睡兩天了。 這兩天,她把方建程送到醫(yī)院后便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大腦一片空白,生活里沒有了主心骨,徹底垮塌。 時而回想到過去,她真的覺得自己好任性好叛逆。父親工作那么忙碌,她還那么不聽話,處處都不體諒他…… 方璃捂住小腦袋,滿滿的愧疚。 “爸爸…” 她伸出手,很小聲地說,“對不起。” 床鋪上的人沒有動靜,闔著眼睛,睡得極沉。 方璃呆呆地看著他,安靜等待。 時間被無限拉長,變得很慢,很慢。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漫長的深夜再次降臨。 爸爸還是沒醒,她再撐不住,眼皮子上下打架,渾身酸痛不已,手臂趴在床邊,將臉埋了進去,想暫時休息一小會。 睡到一半,有風從脖頸里灌進來,冷得打了個哆嗦。 方璃閉了一會眼,身體倦極,卻睡不著了。 突如其來的打擊,她心情混亂慌張,滿腦子都是父親的病情。這時靜下來,才想起哥。 哥……應該走了吧。 他也一定很擔心她吧。 方璃心里酸澀。 手機壞掉,背不出他新?lián)Q的號碼,也沒法子親自去找他……越想越難過,方璃低嘆口氣,小臉埋在臂彎里,伸出一只手,搓弄著亂糟糟的頭發(fā)。 心底發(fā)慌。 像是一個人站在懸崖邊,四周漆黑一片,無處可去。 揉著揉著,手腕忽的被人輕輕拉住。 “璃璃?!?/br> 床頭傳來極虛弱的聲音。 方璃手一僵,渾身繃緊,旋即抬起小臉,“爸?!” 她眼睛濕漉漉的,小巧鼻頭紅紅的,眼皮浮腫,短短兩天,足足瘦了一圈。 方建程半瞇著眼睛,蒼老的大手撫摸過女兒頭頂,將她剛才被揉亂的發(fā)絲一點點,撥弄整齊。 方璃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抓住父親的手,握在手心,“爸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去叫醫(yī)生?” “沒事的?!狈浇ǔ痰涂纫宦?,聲音倦怠,“只是太累了?!?/br> “對不起……” 聽他這么說,方璃聲音里透有哭腔,“爸,對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我總是、總是不聽您的話……” 她垂下頭,愧疚地望向父親。 四目相對,渾濁與清澈相對,方璃渾身一震,為父親眸中的老態(tài)所驚。 一大滴眼淚,沒有任何醞釀,倏然從紅腫的眼角劃過。 “爸……” 方璃抬手捂住眼睛,擦了又擦,可是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越流越多,越哭越放肆。她再憋不住,頭埋在床前,啜泣起來。 長發(fā)遮住臉頰,身體輕輕地發(fā)著抖。 她不想爸爸變老啊。 她想他永遠年輕,健康,平安。 他一定要像一棵大樹,讓她安心依靠。 “別哭了,是爸爸的問題。” 那只手重新按在她頭頂,像女孩小時候一樣,輕柔地撫摸著,一下下。 “是我……”方璃搖頭:“都是我……是我不聽話的?!?/br> 方建程深深嘆了口氣,看著方璃瘦小的身子,記憶里好像回到她小的時候。 那么小的女孩子,像一只瓷娃娃,聽話又乖巧,白嫩的小臉,小奶音叫著“爸爸”。 ——她是上帝賜予自己最美好的禮物。 所以方建程總覺得,無論哪一個男人,都配不上珍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