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找人?！?/br>
    “找人？找誰??？你是頭一次來咱么這里吧？該不會是敲錯門了吧？”

    哪有人會認(rèn)錯自己的家的呢？他又不是傻子。

    “我找……楊柳，前幾個月，今年夏天的時候，她還住在這里的?！彪m然聲音有些發(fā)抖，但林睿還是努力把話說完了。

    “哦，你找她啊?！?/br>
    “對，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這個……”那個婦人有些欲言又止，林睿見她猶豫，忙在身上摸了兩摸，沒有摸到錢袋，該是剛才換衣裳的時候落在馬車上了。“阿福，你過來一下。”

    見林睿又叫另一個男子過來，那婦人立馬往后退了幾步，臉上滿是警惕之色。

    “銀子呢？”

    “誒？”

    “你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給我，快！”在經(jīng)歷了城門的守衛(wèi)之后，阿福自然明白林睿這是什么意思，他打量了一眼面前女子的穿著，又努力往小院里頭瞄了眼，而后掏了塊碎銀子出來，“少爺，我身上就這么多了，其他……剛才在城門口的時候，都用掉了。”其實他身上還揣著不少銀票，但他以為……既然城門口的那些吃皇糧的士兵都能被一塊碎銀子收買了，這個婦人也該不會例外。可能還有些多了。

    “這位夫人，我真的很著急，您要是知道什么，就直說吧。這個，算是茶水銀子?！?/br>
    “這個，我可不能要。”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她的手還是慢慢地攤開在了林睿跟前，林睿立馬把碎銀子放在了她的掌心，裝作無意地掂了兩下，那婦人把銀子往懷里一收，“你找她，是要做什么呀？我跟你說，你要是沒有什么要緊事，最好還是趕快離開吧，別和他們扯上什么關(guān)系，要倒霉的，還是倒大霉。”

    “您能說得具體一些嗎？您這說的這么含糊，我聽不明白。我想知道的特別簡單，就是她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br>
    “具體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別看我住著這個院子，是他們原來住過的，但我和他們根本就不認(rèn)識。八竿子都打不著的?！?/br>
    “他們？除了楊柳，還有誰？”

    “她相公?！边@話，她說的時候，聲音極低。說著話，她往門外兩邊看了看，確定這兒附近暫時就他們?nèi)齻€人，才繼續(xù)道，“聽說……我這都是聽說的，我和他們沒關(guān)系。”

    “嗯，您說?！?/br>
    “他相公是個細(xì)作。就今年年初的那場仗，總的咱們是贏了的，但輸?shù)膸仔觯犝f就是他透露了消息。他可藏得夠深的，聽說看著特別白凈仙氣的一個人，很疼他娘子的，還會做衣裳。但咱們官府的那些官員、捕快、衙役？那一個個都是火眼晶晶，一下子就把他給抓住了。說來也是可憐，聽說他被關(guān)了沒多久，就被殺了頭了，那血流的一地??！”

    “既然是細(xì)作，那么死了，又有什么可憐之處呢？”

    “可憐的自然不是他，是他那娘子。其實我覺得吧。他娘子應(yīng)該不是細(xì)作，但官府的人，哪里是講道理的。前腳抓了她夫君，后腳就來逮她了，當(dāng)時我是不在，但這附近的人都聽了一耳朵，但大家都是普通百姓，雖然覺得她可憐，卻沒有一個敢替她出頭的。民不與官斗嘛！”

    “你是說，官兵把她也抓走了？”說完這話，林睿的腳步有些不穩(wěn)，幸虧旁邊站著阿福，扶了他一把。林睿沒有推開阿福的手，反而捏住了他的手，頗有些用力，“那她，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哪里？”

    阿福被捏得齜牙咧嘴，卻只咬牙忍著。這會兒少爺連站都站不大穩(wěn)，他作為小廝，自然得扶著。

    “關(guān)？沒關(guān)，人都沒了，還有什么可關(guān)的?！?/br>
    “沒了，是什么意思？有人把她贖出去了？”

    “你這……還非要我明說?。咳藳]了就是死了，可憐哦，聽說肚子里頭還懷著孩子呢。你說她這夫君究竟造的什么孽，一下子就去了三條人命?！?/br>
    她說完之后，林睿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后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阿福沒有防備，瞬間被他給帶得一起摔倒了。

    “少爺？少爺你醒醒，少爺？”

    “這……這可不關(guān)我的事啊，都是他要問的，我本來是不想說的。他這……”那婦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后退，然后猛地伸手，把林睿和阿福都關(guān)在了門外。

    見那婦人進(jìn)了門之后，阿福撩開了林睿面前的紗，想看看他的臉色如何，卻猛然發(fā)現(xiàn)，他撩紗的手和林睿的嘴角，都是噴濺的血跡，“少爺，少爺您別嚇我?。∩贍斈研寻　蠓?，哪兒有大夫？”

    任大夫正快速地收拾著桌上的筆墨紙硯，準(zhǔn)備回家吃飯，好容易他們家老婆子，說要給他做一頓好吃的，他那個高興啊，有些懷疑這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柱子，我先回去了。下午遲些過來，要有病人著急的，你讓人去喊我?！?/br>
    “任大夫，您要是再叫不對我的名字，我可就不干了??！”

    任大夫回頭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了。才剛跨過門檻，還沒走全一步呢，任大夫已經(jīng)差點(diǎn)兒被人撞了個仰倒。他好容易站穩(wěn)，正要破口大罵那人沒長眼睛呢，就聽他著急地問，“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陳棟指了指吹胡子瞪眼的看著火氣很大的任大夫，“喏，在那兒呢?！?/br>
    “大夫，您快，快幫我們家少爺看看，他剛才吐血了，吐了好多血?！?/br>
    任大夫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撞他的青年懷里抱著一個男子……嗯，看不見臉，但胸口很平，應(yīng)該是男的。

    任大夫看了看天色，離他和老妻約好的時間已經(jīng)很近了，但……吐了血，這事真是可大可小的。猶豫了一會兒，任大夫終究守住了他的醫(yī)德，“把他放下，放……那里。他這頭上，戴著這個干嗎？丑得不能見人？”

    “不是的，是……我們少爺怕見光?！?/br>
    “怕見光？這么奇怪的毛??？他從小就這樣嗎？”

    “額，可能吧，我跟著我們家少爺，沒幾天時間?！?/br>
    “我們這鋪?zhàn)永镱^光，快，給他掀開，我要看看他的面色。”

    “哦，好好！”

    在阿福把帷帽弄掉的同時，任大夫已經(jīng)撩起了林睿的袖子，看到了他手臂上交錯的傷痕。

    “這是……”看到林睿的臉之后，任大夫暫時失了言語的能力。大白天的，活見鬼了。

    “大夫，大夫您怎么了？我們少爺?shù)那闆r很不好嗎？”

    任大夫看向了阿福，他剛才撞了他，能撞到人的，應(yīng)該只能是人。他剛才又抱著他。

    “你先把他抱著，跟老夫來?！绷诸Ｖ匦绿善街?，任大夫指著他的臉問阿福，“這是你們家少爺？親生的？啊呸，我意思是，你認(rèn)識他多久了？一年了嗎？”

    “這個，和我們家少爺?shù)牟∏?，有關(guān)系嗎？”

    “行，我換一個說法，他姓什么，林嗎？”

    阿福的腦子動了動，為了證明他也是有腦子的，他答非所問，“我，是霍家的家丁?！?/br>
    “霍？霍林睿？這名字，聽起來還真不怎樣?！?/br>
    當(dāng)‘林?！謴娜未蠓蜃炖镎f出來的時候，阿福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他這是什么運(yùn)氣啊，他們家少爺這個運(yùn)氣是有多背啊，居然一下子就遇上了熟人了。

    “你，你這大夫怎么回事兒？光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你到底會不會看??？不會的話，我要帶著我們家少爺換地方了?！?/br>
    原來，但凡有人質(zhì)疑他的醫(yī)術(shù)，任大夫都是要發(fā)大火的，但此刻，他只是嘆了口氣，“他，剛才去了那里吧？楊姑娘的事，他都知道了？”這樣的事兒，不管攤在誰身上，只怕都是要?dú)饧惫バ牡摹?/br>
    凡是會泄露少爺身份的問題，阿福一概都不想回答。

    “您還是快給我們家少爺看看吧，他身上原本就有傷?！?/br>
    “嗯，老夫看到了。”

    任大夫探了會兒林睿的脈，越探越覺得不對勁，任大夫引以為豪的，除了他的醫(yī)術(shù)，還有他的記性，他記得林睿的脈象原來好像不是這樣的。這身子，怎么好像一下子就垮了呢？看來當(dāng)初是遭了大罪的。這會兒還沒養(yǎng)好呢，就回來了。

    林睿睡了很久，除了身體虛弱之外，還因為夢中場景，讓他流連忘返。

    “夫君，你在看什么呢？”楊柳的手在他面前揮了又揮，林睿順勢抓住她的手，有些冷，“在看你，在看我們的孩子。他……乖嗎？”

    “特別乖，就像我小時候。”

    “你小時候的事，你還能記得？”

    “記得啊，我特別乖巧，從小就開始幫我娘干活了?！睏盍男χ?，有那絲絲的得意之情。

    林睿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想要留下這樣的笑意，“這樣，那以后等他長大了，我也讓他幫著你干活，你就好好休息就行了?！?/br>
    “你敢！我懷他懷得這么辛苦，你就這么欺負(fù)他??？你還是不是他親爹了？”

    “誰讓我是他親爹之前，先是你的親夫君呢？我自然是要偏向你的?！闭f著話，林睿已經(jīng)擁了楊柳入懷，“我特別想你，每天都想，我都不知道，咱們的孩子有這么大了?！?/br>
    第60章 軌跡

    任大夫看著林睿眼角滑落的眼淚, 頓時也覺得特別心酸, 不知道旁人都是如何的, 但他的年紀(jì)越大, 這心就越軟。他還記得很清楚，那天他確定了楊柳有了身孕的時候, 她有多高興, 若沒有這樣那樣的意外, 他們該是一對很幸福的小夫妻，再過幾個月, 便是圓滿的三口之家。

    見任大夫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家少爺，阿福這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心里盤算了好一會兒, 阿福轉(zhuǎn)身從隨身的錢袋里頭數(shù)出了五張銀票，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三張。

    “那個……這位老大夫，只要您答應(yīng)對見到我們家少爺?shù)氖率乜谌缙? 這些就是你的了?！?/br>
    任大夫正感傷呢，就看見了阿福手中遞過來的兩張銀票，面值還不小, 但他看著就像是那么膚淺的人嗎？他是做大夫的人, 做大夫是積陰德的事, 那些個背后告發(fā)之類的小人行徑。他是不屑為之的。

    任大夫朝著阿福招了招手, 阿福雖然有些心疼, 但還是把銀票又往任大夫跟前送了送, 心道，老太爺說的果然沒有錯，這有錢能使鬼推磨，不管什么人跟前，銀子都是萬能的。

    “不是銀子，是你的手。老夫給你把把脈?！?/br>
    “?。俊币宦犎未蠓蜻@話，阿福突然就想起了那些個話本子里的段子，某些醫(yī)術(shù)特別高明的大夫，就看人一眼，就能知道那人是不是有病，有什么病，看任大夫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阿福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大，大夫，我是不是生了什么很嚴(yán)重的病??？您可一定要給我治好啊！我還沒成親呢，我們家就我一個兒子，三……不，九代單傳?！边@說的完全是大瞎話，他要真是九代單穿，他們家也不會舍得讓他去做服侍人的事。

    “手?！比未蠓虿幌肼犓膹U話。

    探了一會兒阿福的脈之后，任大夫有些疑惑地看著他，“老夫就是想要確認(rèn)一下，你這腦子是不是缺根筋，還是銀子多的發(fā)慌！你既然知道你們家少爺?shù)纳矸萦行┎煌?，不是?yīng)該在老夫跟前極力否認(rèn)才對嗎？你這一塞銀子，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嗎？”

    “可是……可是您不是都認(rèn)出他來了嗎？”

    “這世界雖大，但所有人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人有相似，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既然要說謊，那就得一直理直氣壯，你這樣畏畏縮縮的，破綻也太明顯了?！?/br>
    阿福突然覺得他可能是慌不擇路，進(jìn)錯了地方，這就不是個藥鋪，而是個專門教人怎么招搖撞騙的地方。

    “那……您既是大夫，又是咱們家少爺?shù)呐f識，就快給我們家少爺看看吧。他怎么能睡了這么久還沒動靜。”

    任大夫是想讓林睿多睡一會兒的，因為他醒來之后，只怕就要面對現(xiàn)實了。至于那一口血，吐出來倒是比郁結(jié)于心的好。但隨后又想了想，雖然不知道林睿當(dāng)時是如何脫身的，但任他繼續(xù)留在城中，總是不安全的。他們這一家三口就算要團(tuán)圓，也至少該再等幾十年。

    大夫的招數(shù)都差不多，區(qū)別無非是銀針數(shù)量的多寡。阿福在一旁看著林睿漸漸地被任大夫扎成了‘刺猬’，忍了半響，終于沒有能忍住，“大夫……您這針是不是扎得多了些？我們那兒的章大夫，一針下去，咱們家少爺就能醒?！?/br>
    這是變相地質(zhì)疑他的醫(yī)術(shù)，就他進(jìn)門之后，這已經(jīng)都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時候，任大夫看在林睿的面子上頭還能忍一忍，這第二次……真是忍無可忍。

    “到底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啊？你行你來扎，不然你就回你們那兒，把那位章大夫接過來?！?/br>
    “不是，您扎這么多針，我怕我們家少爺會……疼?！?/br>
    “他身上橫七豎八的傷痕這么多，也不差這幾個針眼。你要想繼續(xù)留在這兒看著你們家少爺，就別再說話，憋不住一定要說話的話，就到外頭去?！?/br>
    阿福緩緩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醒了？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的？”

    再次看到任大夫的‘老臉’，林睿有些恍惚。

    “怎么，一段日子沒見，就不認(rèn)識老夫了？”

    “……任大夫。”

    “嗯，得虧沒傻?！?/br>
    看到林睿醒了，阿福有些著急，走到任大夫身后，就開始用左手食指戳任大夫的背，任大夫本來不想理他，但他和啄木鳥啄木頭一樣，越來越急，越來越重，任大夫感覺背上都快被他給戳出坑來了。

    “你干嘛？沒長嘴??！戳什么戳？”

    阿福聞言，忙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門外。

    任大夫沒理會他，只是復(fù)又轉(zhuǎn)向林睿，“這么傻的人，你讓他跟在你身邊，就不怕你也被他帶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