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隨著法槌鄭重敲下, 清脆的聲音響徹大廳, 這個拉鋸了兩年之久的案子終于寫上了正式的句號。 休庭時分人群陸續(xù)攢動, 周可可幾乎是第一時間朝著父親的方向奔了過去。 周光耀整個人是淡然的。 他從被告席上下來的時候, 表情既不驚也不喜,隔著一段距離,他抬起頭來看周可可,目光平和而悠遠(yuǎn)。 手銬還卡著他的雙手,穿著制服的執(zhí)法人員押解著他離開時, 他扭轉(zhuǎn)了脖子,依舊朝這邊看著。 “周小姐你不要著急?!辟M南從一旁快步走上前來,在周可可耳邊低聲提醒, “雖然是當(dāng)庭釋放,但判決文書沒有正式出來,周總還需要再回一趟看守所。” 她怔怔聽著。 那雙望眼穿過了四散的人群, 一路目送著父親被帶走, 與此同時肩上落下了一雙手,將她攬入臂彎。 易尋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似乎帶有鎮(zhèn)靜的作用。 她抵在他的肩頭眨了眼睛,慢慢眨著。他拉過她,便帶著朝外面走去了。 周可可被易尋扶上了車, 他從另一邊上來時, 她還有些失神。 費南是緊跟著追過來的,把窗敲了敲,彎著腰告訴她, 還有文件需要她簽字。 周可可一度覺得這個場景熟悉,卻暫時找不到與之相關(guān)的印象,拿出包里鋼筆的那一刻,腦海里有電光石火閃過。 去年,也是在這里,一模一樣的場景。 時隔一年,易尋送她的這支筆上鑲嵌的鉆石還閃閃發(fā)亮。 不同的是,當(dāng)時只是個開始,而現(xiàn)在是結(jié)局。 好的結(jié)局。 ——她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周可可不覺抿了抿嘴角,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認(rèn)真地向費律師道了謝,也道了別,緩緩升起了車窗。 “可以走了?!彼龑χ緳C(jī)說。 車緩緩駛動起來,在擁擠的車列中開過了法院的閘門。 周可可側(cè)過臉去,正迎上了易尋投來的目光。 她看了他良久,仰起脖子,在他的臉頰上,淺淺地啄了一下。 這晚的夢初時其實是美妙的,周可可又夢到在法國偷偷學(xué)甜點的那幾年,那段分外忙碌卻不需要考慮任何紛擾的日子。 她偷偷從巴黎乘高鐵去里昂上課,找到座位坐下來時,竟遇到了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男人。 “啊……”周可可傻呆呆地注視著正坐在對面的英俊面孔。 她腦海里本能地代入到他們初見的那天:“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易尋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抹動人的淺笑,“你是周可可?!?/br> “是,我是。”周可可開心極了,然后就聽見他問:“你在吃什么?” 她低下頭去,看見自己手里拿著的食物。 “這是我自己隨便做的便當(dāng)三明治?!彼呀?jīng)把它啃得亂七八糟,鬼使神差地,卻朝著對方舉起了手,“你要嘗嘗嗎?” 而神奇的是,易尋竟然也點了點頭:“好啊?!?/br>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是從國內(nèi)打來的,對面是一個毫無感情的冰冷女聲:“周可可,你的爸爸被抓起來了?!?/br> 內(nèi)心深處埋藏的恐懼被這句話喚醒,她當(dāng)即打了個激靈。 “什么?你說什么?”周可可想追問,對方已經(jīng)掛了線。 她對著“嘟嘟”的忙音,驚慌失措地質(zhì)疑著:“我爸爸不是才被當(dāng)庭釋放嗎?” 周可可一身冷汗地驚醒過來,心臟也在劇烈跳動,她一抖,就立刻被一雙手撈回了身邊。 有柔和的聲音隨著溫?zé)岬谋窍亩吂噙M(jìn)來。 “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是緩刑。” 她從迷惘中微抬了腦袋,一只手覆住了她的頭頂,拍了拍。 那是易尋在緩聲與自己說話:“爸爸的罰金我會先讓人交上。” “過幾天你就能見到他了。”易尋說完,扳動了她的臉頰,讓她枕上自己的胸口。 窩在他的懷里,周可可的那顆跳得不停的心,慢慢和緩下來。 困惑的情緒依然在腦海中縈繞不散,她納悶地問道:“我剛才說夢話了嗎?” “沒有?!币讓ふf。 “沒有嗎?”周可可想不明白了,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夢了什么呢? 他怎么會知道,說這些話就可以讓她安心呢? 周可可滿腹疑慮地抱著易尋,聽到他一句“睡吧”,便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幾天后,她獨自開著車去接了父親。 周光耀帶著簡單的行裝從看守所的臺階上走下來,被她帶到了車前,稍稍愣了個神。 “學(xué)車了。” “嗯?!敝芸煽蓜幼鲖故斓貙④囬_出車位,駛上了路,“年初剛拿的證?!?/br> “我給你買了新手機(jī)?!彼v出手遞給了他,“里面有電話卡,軟件也都下載好了,你可以直接用?!?/br> 周光耀笑了笑,接過:“謝謝女兒?!?/br> 他拿到手里,只劃拉了幾下,便放到了一旁。 接下來的路途中,他始終安靜地看著前方,不發(fā)一語。 直到要下車時還坐在那兒發(fā)著呆。 “爸爸。”她拉開了車門,輕輕地叫著他,“該下車了。” 周光耀恍然醒過來,環(huán)視著周遭的環(huán)境,神色迷茫:“這是哪兒?” “是你以前投資的醫(yī)院呀,”周可可扶他下車,后退了兩步,把頭頂上嶄新的金色大字指給他看,“他們?nèi)ツ陝偘岬竭@里?!?/br> 其實周光耀應(yīng)該知道的。 這所氣派的新院樓,他在動土的時候還來剪過彩,是他自己忘了。 周可可能察覺出周光耀的不適應(yīng)。 他與外界隔絕了整整兩年,外面的種種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一個全然陌生而脫節(jié)的世界。 不過,她知道他很快會習(xí)慣的。 周可可挽著父親的手走進(jìn)醫(yī)院的大門,她帶他來這里,是為了做一套詳盡的身體檢查。 項目有很多,一直安排到了下午,午餐是直接在醫(yī)院里吃的。 私立醫(yī)院的餐食十分豐盛,比看守所的大鍋飯好了太多,周光耀舉著筷子卻有種無從下手的失措感,她平靜地把排骨和魚肚rou一一夾到他碗中。 檢查的結(jié)果出來,周光耀身體的各項指標(biāo)都比以前要好,連曾經(jīng)高居不下的血糖血壓也降到了正常數(shù)值,這也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因禍得福。 她坐在父親的身邊,認(rèn)真聽完了醫(yī)生細(xì)心的叮嚀。 “醫(yī)生的話記住沒有,要好好維持,以后不要再抽煙了哦?!彼熘氖?,出了醫(yī)院。 時間尚早,她開著車沒著急帶他回家,經(jīng)過了從前住過的房子,便拐過去看了一眼。 周可可先前已經(jīng)來過一次。 荒蕪還是荒蕪,庭院里雜草叢生,但也許是撤了封條的緣故,倒顯得生機(jī)勃勃了。 周可可拿出新配的鑰匙,打開了那串層層疊疊的鎖鏈,挽著周光耀進(jìn)去,踏平了路上及膝的草地,將眼前的幾根垂落的藤蔓折到一旁。 “我想找人來修一修這里?!敝芸煽伤奶幙戳丝矗f。 她觀察著周光耀的表情,又說:“不過如果你不想再住這兒的話,那就把它賣掉,換到別的地方?!?/br> 周光耀只是溫和地笑:“聽可可的?!?/br> 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柔軟:“可可覺得怎樣好,那就好。” 在這之后,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向她辭別。 說想去一趟鄉(xiāng)下,掃一掃爺爺?shù)哪沟亍?/br> “現(xiàn)在?”周可可聽罷詫異了一下,“這么著急嗎?” 周光耀瞇著雙眼望向了遠(yuǎn)方:“以后在公司又忙起來,還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去了。” “放心吧,去幾天就回來?!彼?。 周可可思忖了片刻,卻不覺得可以完全放心,愣生生地道:“那我陪你去?!?/br> “爸爸又不是小孩子?!鳖^發(fā)已見發(fā)白的男人笑了起來。 兩個人一時陷入了僵持。 與從前的爭執(zhí)不同,他的語調(diào)委婉了很多,帶著哄勸:“你有你的事,總圍著爸爸轉(zhuǎn),這像什么。” “送我去車站,好嗎?”在女兒的沉默下,周光耀柔聲道。 周可可還是聽了父親的話,開著車送他去了。 爺爺故居的小鎮(zhèn)離滬市不遠(yuǎn),近年通了高鐵,每隔半小時就有一趟,她幫他買了票,送他到了車站的入口。 周光耀下車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 他俯下身伏到窗前。 “下次回來,我想吃可可做的餅干?!?/br> 父親說出這句話時,周可可一愣。 隨即,就用力點起頭來:“嗯!” 最終,周可可一個人回了家。 她心中有淡淡的悵然若失,也有百轉(zhuǎn)千回的喜悅,復(fù)雜交錯,不過,都在走到家門前的那一刻,趨于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