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這樣想，他卻沒有出聲，他可不想被人趕出去。

    幾個菜端上來，幾個丫頭看著幾道菜，眼睛冒綠光，卻又不拿筷子吃。

    陳二先招呼洪六，又給七個丫頭每人碗里一人挾一塊rou，“吃吧?！闭f完，自己扒著飯菜吃，不時給幾個丫頭挾菜。

    看著碗里堆起的菜，幾個丫頭總算動筷，好在昨晚吃過一頓rou，今天丫頭們吃飯的速度快卻不狼狽。

    一頓飯下來，花了三斤糧票，七塊六毛錢。

    陳二在心里琢磨一下，這飯還真貴，原主一個月工資才三十五塊，一頓就吃掉六分之一。

    洪六在一旁直咋舌，他以為一頓不過二三塊，沒想到吃下來快八塊錢，都夠買十幾斤rou了。

    同時，他在想村里的人說話不能信，陳二大方又和氣，那像他們說的那樣高傲看不起人。

    自覺了解真相的洪六，打算回去好好跟他們掰扯掰扯。

    陳二則在不住地惋惜，沒有帶娘來吃這么好吃的菜，下次一定要帶糧來吃。

    洪六忍不住道：“狗子，你娘那次來城里沒有來這里吃飯，還帶著你兩個侄兒?！?/br>
    陳二黯然神傷，就在洪六以為陳二會難過的時候，卻聽到他說：“也是我不孝，沒能跟娘生個孫子?！?/br>
    “你……”洪六說不出話來，算了，他不說了。

    第7章

    一起吃過飯，洪六自覺跟陳二算是熟人，就忍不住問他身子怎么會虧損那么厲害？其實他心時隱隱有所猜測，但不好直說，就通過這樣的方式希望能讓陳二明白。

    “小時候，我跟娘兩個逃難回來，又孤兒寡母地，手上又沒個錢，靠著舅舅一家過活。也不怪舅舅他們，他們能收留我和娘還養(yǎng)活我們，已經(jīng)不容易了?！标惗裆鋈?，不愿意回想當(dāng)年的樣子。

    寄人籬下，又沒有錢，自然是別人怎么說怎么做。以朱家的秉性，肯定沒少欺負陳二，讓陳二干重活又不給飯吃。要不醫(yī)生咋能說那樣嚴(yán)重呢，活不了幾年了！

    洪六心里對陳二又是一番同情。

    陳二真是個老實人，都這個時候，還不愿意說朱家的壞話。

    偏偏村里老有人說陳二是個白眼狼，沒有報答當(dāng)年的養(yǎng)育之恩。想到昨晚的事，陳二報答還少了嗎？三千多塊錢，都給了朱家，還要怎么報答呢？平時陳二和大丫他們沒少給朱家干活，就因為陳二沒把工作給朱家，在有些人眼里，陳二就是白眼狼?？磥泶謇镉行┤苏f的話還是行不得的。

    洪六也沒有再提陳二的傷心，只是隱晦地提醒他，“你啊，以后手里要有錢，才能買rou雞蛋吃。別不把醫(yī)生的話當(dāng)會事，到時候后悔?！?/br>
    “娘會給我買的?！标惗桓蔽夷镒類畚业哪印?/br>
    洪六再三運了運氣，才沒有指著陳二的鼻子罵他傻子。聽朱老三的話，每次朱家吃rou，朱秀月都在。這明擺著是朱秀月拿著兒子掙的錢貼補娘家，當(dāng)然自己也沒有落下，只是虧了陳二和幾個丫頭。

    算了，陳二這個樣子，肯定不是一天二天養(yǎng)成的，他一時半會也勸不好。他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多提醒他每天吃葷菜。

    撇開這些，洪六跟陳二他扯著閑話，順便把隊上的事給他說了說。

    陳二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洪六的好，滿臉感激，他記洪六的情呢。

    快到村子，陳二道：“洪會計，麻煩在朱家門口停一下，我把我娘接回去。”

    “成！”洪六道，“叫啥會計，直接叫我洪六就好。”

    牛車停在朱家門口，大丫和二丫扶著陳二進去。

    因為昨晚的事，朱家?guī)讉€人都沒有出去上工，窩在家里商量對策。從昨晚的事到村里流言再到陳二。

    他們一致認(rèn)為狗子變了，跟之前不一樣了。

    朱老太太甚至說出孤魂野鬼附身的話來，讓朱大狠狠地瞪了一眼。

    老婆子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忘記前幾年是怎么斗地主，破除封建殘留的？這些附身之類的說話就是封建迷信，是要被清除的。

    其實他自己也有這種猜測，但他不像老婆子，什么話都往外說。

    他遞了一個眼色給朱秀月，她自然會明白，陳家門口就有一顆桃樹，砍一顆枝丫下來就是辟邪之物。倘狗子真是那里來的孤魂野鬼，自然會被桃樹給收了。

    當(dāng)看著陳二時，朱大忍不住發(fā)火，“快出去，不怕我這是犲狼虎窩把你的三千塊錢給搶了？”

    陳二委屈地道：“舅舅，不是我說的?！?/br>
    “娘，你要相信我，我怎么會說舅舅的壞話，我情愿說自己的壞話也不會說舅舅的壞話，說舅舅的壞話，跟說娘的壞話有什么不同？”陳二眼巴巴地望著朱秀月，讓她為他做主。

    朱秀月見陳二一個成年人露出那種眼神，渾身不自在，側(cè)過臉不看他。

    陳二傷心地低下頭。

    “那村里人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朱大拍著桌子喊。

    陳二一臉茫然，“他們說啥了？”

    “別給我裝糊涂充傻！”

    洪六本就擔(dān)心陳二給朱家人欺負，站在門口聽里面的動靜，聽到拍桌子的聲音，立馬沖進屋里，“你們還要怎么樣？你們知道嗎？狗子沒有幾年好活的了?！彼室庹f半截話。

    滿屋子的人抬頭看著狗子，幾人眼底隱隱流出高興的色彩。

    他娘的，一個個地盼我死呢。

    陳二看著朱秀月，“娘，別擔(dān)心。我不會有事的，醫(yī)生說我身體虧損太過，吃好的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沒事了?！币荒槡g喜的模樣。

    得，又拆臺了。

    洪六攤手，“我只不過話沒說完。今早天還沒亮，狗子腳痛得要死，我送狗子去醫(yī)院，醫(yī)生親口這樣說的。”

    那些眼底的高興瞬間轉(zhuǎn)成怨恨。

    陳二心想，你們這群傻子，不知道那是老子跟醫(yī)生串通好的，還真以為老子活不了多久，要死了？

    “娘，我們回去吧？”陳二小心翼翼地道，就怕娘還沒有原諒他。

    朱秀月點頭，她要回去盯著陳二，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會事？

    洪六把陳二一家送回家，就往隊上去還牛兼報帳。

    看到院壩的那顆桃樹，朱秀月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容。因為朱秀月在陳家極少會笑，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板著一張臉。

    陳二覺得很奇怪，尤其那笑莫名有些古怪。等他仔細看去，朱秀月的臉上又跟棺材板似的，，似乎那個笑從不存在過。

    但他肯定，朱秀月剛才笑了。

    陳二皺起眉頭打量這棵桃樹，當(dāng)年修這間屋子的時候，朱秀月嫌門前光禿禿又沒有有個圍墻，于是從山上找了一棵桃樹栽下。十幾年過去，曾經(jīng)的小樹苗，如今卻有兩個碗口大小那么粗，且枝頭繁茂，上面開滿桃花，朵朵桃花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味。

    沒有丁點奇異之處！

    陳二想也許是朱秀月想到別的事吧。

    此刻，朱秀月也在打量桃樹，“這顆桃樹越長越茂盛，三丫，爬上去瓣一根枝丫下來?！?/br>
    六丫嘟起小嘴，家什么點心水果糖之類，奶從來不給吃，只有這顆桃樹結(jié)的桃子，奶不攔著，盡著她們吃。

    現(xiàn)在瓣一根枝丫，就會少了好幾個桃子呢。

    朱秀月那里知道她的想法，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

    三丫爬樹厲害，很快就爬上去，卻在上面挑了許久，才挑出一根桃花最少的枝丫。

    朱秀月拿在手里瞧了瞧，轉(zhuǎn)頭遞給陳二，“這些日子，你不太順當(dāng)。拿這根桃枝壓壓枕頭?！?/br>
    還真是迫不及待。

    看來不至朱秀月，怕是朱家人都懷疑他不是真正的陳二吧。畢竟他現(xiàn)在行事和以往不同，能騙騙外人，絕對不能騙過朝夕相處的親人。那又如何？他們也不過是用些桃枝之類的試探，并不敢真的說他不是原本的陳二。誰讓那是封建迷信呢？就連祛邪兩字，她都不敢說出口。

    陳二乖乖地接過桃枝，讓六丫給他放在枕頭下。

    其實他也想知道這桃枝有沒有用？能讓他魂歸故里嗎？

    然而第二天醒來時，看著依舊的茅草屋頂，陳二就非常遺憾自己的愿望落空。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

    第8章

    陳二起來時，只覺腰酸背痛，渾身難受。也不知道朱秀月睡得什么床？

    他對朱秀月的屋子充滿好奇，那屋子長年鎖著，除了朱秀月自己，就只有二丫每天早上能進去打掃屋子，然后拿出朱秀月?lián)Q下的衣服出來洗。

    現(xiàn)在不正是清晨，他趕緊穿好衣服，杵著大丫昨晚給他做的拐杖，往朱秀月屋里走去，

    堂屋的東邊有兩間房，靠院壩的是灶房，靠后面的就是朱秀月的房間。而陳二和幾個丫頭不分別擁有西邊的兩間房，只是幾個丫頭的房間靠著廁所，氣味特別難聞。

    想到他的銀子正住在那樣的房間，他的氣都不打一處出。

    他是孝子，大孝子，十里八鄉(xiāng)的大孝子。

    陳二念叨好幾遍才平復(fù)自己的心情，等他站穩(wěn)腳根，等他的大孝子名聲傳出全公社，他得好好讓朱秀月知道什么是母慈子孝，什么是夫死聽子？

    他杵著拐杖走到朱秀月門前，敲敲門。

    “進來?！?/br>
    陳二推開門走進去，只見著一雙白白的腳丫子對著門口。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雙腳不像一個農(nóng)村婦女的腳。

    朱秀月正坐在床上等二丫來給她穿襪子，沒想到進來的卻是陳二。她馬上收回腳，板著臉問：“狗子，娘讓你進來了嗎？”

    陳二討好地笑了笑，“娘，讓兒子來侍候你吧?！?/br>
    “兒子昏睡的那三天三夜，偶爾腦袋是清醒的，只是睜不開眼。兒子不怕死，兒子怕兒子死了，娘沒有人照顧?！闭f著陳二紅了眼眶，“想當(dāng)年兒子小的時候，娘帶著兒子一路逃難，寧愿自己挨餓也要省下東西給兒子填肚子，炸彈飛來，也是娘撲在兒子身上為兒子擋炸彈。兒子長到二十歲，卻因沒有錢，娶不上媳婦，也是娘千辛萬苦，四處托人，給兒子從山里娶來媳婦。娘的生養(yǎng)大恩未報，兒子不敢死??！”陳二撲在床前跪下痛哭流泣。

    大概被兒子真情感動，朱秀月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動容。她手伸在陳二的頭，慢慢地摸著兒子的頭，“狗子……娘也舍不得你呀。“

    “娘，在那三天，兒子清醒的時候想了很多。從前兒子嘴笨，不會說話，也不會哄娘開心，讓娘在家里都沒有個笑聲。是兒子不孝啊。只要兒子腦袋清醒著，兒子就會學(xué)著表哥，在心里默念好多話，喜歡能讓娘開心，讓娘長命百歲?！?/br>
    誰不愿意長命百歲呢？活得長長久久的？朱秀月突然覺得狗子成現(xiàn)在這個模樣也挺好的，起碼會說好聽的話。她回想一下昨天聽到狗子說的話，所有的話都在說她好。想到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眉頭輕蹙，她倒不在乎那些流言，不過是些說她苛待孫女賣孫女之類的話，村里誰家不是這樣？主要是黃花花的話把她給嚇住了。她開口道：“黃花花……”

    “娘，她是不是又說你虐待大丫她們了？她一個婦女主任咋管得這么寬？娘，要不我去說她一頓，讓她別瞎cao心?！闭f著陳二就想爬起來。

    朱秀月趕緊攔住，“算了，她好歹是一個干部。真把她惹毛了，沒我們什么好處。”

    “還是娘疼我！那以后怎么對幾個丫頭呢？”陳二和從前一樣等著朱秀月拿主意。

    朱秀月心神大定，只要她還是掌著這個家，那怕陳二七十二變，還不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她想了想，道：“這段時間就讓丫頭們吃粗糧，不再放米糠?！?/br>
    “對，等大丫她們臉上長出rou，看誰敢說娘虐待她們？”陳二悄聲道，“那個時候再給丫頭們吃米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