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五丫哭著問:“大姐, 這是真的嗎?以后我也可以去供銷社上班?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嗎?” 陳二撫額,一直跟在四丫屁股后面的五丫竟是個饞丫頭。 “你以為供銷社是你自己的?想吃啥就吃啥?就那點工資不給你全霍霍光了。”朱秀月看著她們的笑臉,只覺得刺眼,“不管誰去上班,都要把工資交上來,不準留私房錢。讓我發(fā)現(xiàn),打斷她的腿?!彼梢詫鹤訙厝?,可不表示她還得對幾個丫頭擺出好臉色。 陳二樂得她做壞人,工資自然是要上交的。如果是上交給朱秀月。他寧愿丫頭手里的錢越留越多才好。 “再說吧,大丫都還沒有去上班呢。等上了班,大丫看看一個月花銷是多少,剩下的再交回家里?!?/br> 大丫急忙擺手道:“爹,我不用花銷,發(fā)的工資我全部給家里?!?/br> 陳二嘆口氣道:“大丫,飯總得吃吧?為著省那么一星半點,把自己的身體弄垮,就不劃算。你瞧瞧你爹,現(xiàn)在四十不到,就身體虛弱干不了重活,日子也沒有幾天好活。你難道還要跟爹學?那等你老了怎么辦?最要緊的是你自己的身體啊?!?/br> “總不會明天就去上班吧?現(xiàn)在大丫干著隊上的活呢,又是農(nóng)忙,隊上會放人?工分那么高。”朱秀月有些著急,她沒有想到陳二會這么快讓大丫去上班,她還沒來得及通知朱家找人動手。 陳二則不愿意自己好好的丫頭給弄成一個莊稼把式,那里賣得出高價,自然是不同意她再去下地干活。 大丫猶猶豫豫道:“爹,要不我先忙完農(nóng)忙吧?”她也舍不得那么高的工分。 陳二頭痛,有人竟然喜歡干農(nóng)活,看來想要改造大丫任重道遠啊。 想了想,他道:“那行吧,明天上午你請假,我?guī)阆热蟮?。你們幾個丫頭都去,認認路?!彼浀迷鞯谝淮稳ド习啵彩窍葓蟮?,然后做體檢什么之類的,也不是馬上能上班。 幾個丫頭又是高興地歡呼。 朱秀月嘴角一撇,小聲嘀咕,“一群丫頭片子!” 晚上,幾個丫頭坐在枯草上說著話。 “二丫,爹真的變了?!贝笱炯拥氐溃皼]想到爹也可以變得這么好,會關心我們,還讓我去工作。” 上次二丫跟她提過,說爹變了。大丫隱隱約約也覺得爹自醒來后有些變化,只是她忙著下地干活掙工分,沒空細想。 “其實從醒來的那天,說他不同意讓我嫁給劉一根,我就知道爹變了?!倍倦p眼發(fā)亮,“之前奶說話,爹只會懦懦地稱是,那會像那天那樣干脆利落直接地反對奶的話。后來爹去醫(yī)院,還帶上我們,又讓我們?nèi)鵂I食堂吃飯。你們想想之前的爹會這樣嗎?” 三丫點著頭,“之前的爹從來不會帶我們?nèi)コ抢?,更不會帶我們?nèi)ハ吗^子。所以這幾天我掏的鳥蛋都心甘情愿地拿給爹吃,給爹補充營養(yǎng),好讓爹多活幾年?!?/br> “爹不會再變回去吧?”六丫擔心地道。 二丫想想,搖著頭道:“不會,爹的心給傷透了,被奶和表叔狠狠地傷了心。” “不是,二丫姐,你說錯了?!绷緭u著小腦袋,“爹怎么會被奶傷心呢?他最聽奶的話了,奶叫他不傷心,他肯定不會傷心的?!?/br> “那爹為啥變了?”三丫犯糊涂。 二丫又想了想,肯定道:“爹就是被奶傷了心,才變的。說來,還真的感謝奶,要不是她和表叔,爹也不會傷心,轉過頭對我們好?!?/br> “那爹要是不傷心了呢?”大丫忽地記得一件舊事,“十年前,那時爹才有工作,奶也是讓爹把工作給表叔。那次爹生了很大的氣,跟朱家沒有來往,連奶也足有一個月沒有理?!?/br> “那咋又變成這樣了?”三丫心急地催促。 “那段時間奶對爹可好了,連帶連我和大丫還有娘的日子好過了很多??墒呛髞淼粋牧?。”大丫聲音有些低落,要是一直那樣該多好 ,meimei們也不會吃苦受罪。 “遭了,那是不是說一個月后,我們又會回到從前的日子?”二丫立馬反應過來。 想到那種可能,幾個丫頭急得要哭起來。 七丫抽抽嗒嗒,“我不想被打晦氣?!?/br> “我也不想。好痛的?!绷疽哺橐?。 “那就讓爹一直對奶傷心?!毕騺聿粣坶_口的四丫,握著小拳頭道。 “對,讓爹一直生奶的氣!”二丫眼珠子轉了轉,“我們盯著奶吧,一旦發(fā)現(xiàn)奶去了朱家,或是做了什么對不起爹的事,我們立馬就告訴爹?!?/br> 大丫猶豫道:“這樣不好吧?” “有啥不好?”三丫反駁,“我們又沒有無中生由,我們只是看著奶,她有沒有吃里扒外有沒有干壞事?” 想著現(xiàn)在的好日子,大丫默默地點頭。 五丫舉起手,“我知道奶經(jīng)常把她屋里的好吃的東西拿到朱家去,算奶對不起爹嗎?”她,鼻子可好使,有啥好吃的東西,她一聞就聞出來。 “肯定算,這叫吃里扒外?!比镜?,“五丫,你以后多使使你鼻子,一發(fā)現(xiàn)奶拿著東西往外走,就趕緊告訴爹?!?/br> “嗯,”五丫重重地點頭,那些好東西她都沒有吃過。不知道她把奶舉報給爹,爹會不會獎勵她? 二丫想了一下,道:“現(xiàn)在爹不大管我們干不干活,奶如今說不上話。那從明天起,三丫四丫五丫,你們盯著奶和朱家,有什么情況,你們趕緊跟爹說,如果沒有見到爹,跟我和大姐說也可以。六丫七丫,你們天天在家里守著爹。分一個人注意奶,看奶有沒有什么異常。” “什么是異常?”七丫問。 六丫拍了一下七丫,“管他什么異常不異常,反正我們把奶一天干的事統(tǒng)統(tǒng)告訴姐?!?/br> “對,就是這樣?!倍颈頁P一句,“以后,你們覺得奶特別奇怪,也別等著我回來才說,你們也可以告訴爹?!?/br> 六丫七丫兩個點頭保證完成任務,連奶去茅坑也不放過。 第二天一早,大丫去生產(chǎn)隊借牛車,剛好生產(chǎn)隊要去公社拉肥料,陳二一家就搭了個順風車。 陳二和幾個丫頭一出門,朱秀月也跟著出了門,她沒有急著去朱家,反而繞道去了隔壁村,找一個熟人——朱媒婆。 當年朱秀月逃難回到金堂村,也曾想過嫁人靠著男人過活,四處托媒婆相看。而朱媒婆就是其中之一,又因兩人同姓,細算起來也勉強算是遠親,兩人還來往過一段時間。也因此,朱秀月知道朱媒婆貪財,只要舍得錢,什么樣的媒她都敢說。所以她打算找朱媒婆給大丫說上一門“頂頂好”的婚事。 朱媒婆在自家屋檐下搓麻繩,猛地一見朱秀月,一下子愣在那里,主要是幾十年過去,朱秀月竟然沒有太大的變化。 朱秀月這些年來,吃得好穿得也不錯,一年四季擦著蛤蜊油,臉自是比別的同齡人嫩,看上去比同齡的人小了很多。 朱秀月笑道:“朱jiejie,認不出我來了?” “大妹子,幾十年了,你還是老樣子,沒咋變?!敝烀狡判χ鹕碚泻羧诉M屋子里做,又端一碗熱水出來,里面放了好幾勺子白糖,“來,大妹子,喝口水,我放了糖。” 朱秀月?lián)崃艘幌卖W角,端起碗淺淺地嘗一口就放下,才說道:“朱jiejie,看你說的。老了,都快當奶的人了。” “還記得那個胡東嗎?”朱媒婆忽地問道。 胡東? 朱秀月?lián)u搖頭。 朱媒婆拍著腿道:“大妹子,你咋忘了呢?他如今是我們公社的書記。年青那會一心想跟你成親來著,還記得不?” 當時想跟她成親的好幾個,不過她一個也沒看上。 “大妹子,當初幾個想跟你結婚的男人里就數(shù)胡東最有出息??上М敃r你死活要帶著兒子一起嫁,那個男人舍得替別人養(yǎng)兒子?不過話說回來,你兒子也孝順又在城里有工作,你這幾十年也過得不錯。就是難為你一個女人守了這么多年的活寡?!敝烀狡蓬D了一下,又道:“只是最近我怎么聽說,有人說你不是狗子的親娘,沒得看著親生兒子被娘家人作賤?!?/br> 朱秀月又驚又怒,這幾天村里的人好些人在說她和娘家的閑話,但還沒有人說她不是狗子的親娘這種話,不想這些閑話傳出去走了樣。 “朱jiejie告訴我,是誰說的?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我已經(jīng)替你說了那些人一通。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給那些人解釋來著?!敝烀狡炮s緊道,那些話都是她胡說的,那敢讓朱秀月找上門對質(zhì)去。今兒猛地一見著朱秀月,見她保養(yǎng)的好,根本不像將近六十歲的人。就想起公社書記胡東,上個月死了婆娘。想著把兩人撮合在一起,她既賺了媒人錢又跟公社書記搭上關系,以后有什么事也有個依仗。 她見朱秀月被她攔住,放下心來,繼續(xù)道:“你真要不是親娘,那會死活要帶著兒子一起嫁人?好些當娘的為了自己后半輩子的日子,把兒女扔半邊不顧不問。那樣的倒是親娘,你這種寧愿不嫁也要帶著兒子的人反不是親娘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這些嗎?再說你年輕那會,也聽說過你冒著大雨摸黑背著兒子去醫(yī)院救他一命?不是親娘誰做得道?那些人就是長舌頭爛嘴巴?!?/br> 朱媒婆自己把自己罵了一頓,接著道:“不過兒大不由娘,他如今也好幾十歲人了。你呀就別再cao心。守了幾十年的活寡,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找個男人一起過好日子去。你看那個胡東,怎么樣?公社書記有錢有權,吃喝不愁。他老婆上一個月死了,還惦記著你呢。是個長情的人。” 朱秀月避開這話不提,說著自己的來意,“朱jiejie,今兒我找你是有件事要你幫忙。我家大孫女也有十五了,勞你看看有那家年青人合適?” 朱媒婆并沒有接話,等著朱秀月的下文。作為一個媒婆,十里八鄉(xiāng)的事,她都得打聽著。朱秀月待孫女怎么樣,她自是聽說過。她不信朱秀月會讓她正兒八經(jīng)給說個好人家。 “家境好,人不錯。當然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也不苛求。比如家中惡婆婆,或男人本身愛喝酒打人,或這樣那樣的毛病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朱秀月笑瞇瞇看著朱媒婆,“我很通情達理的。就是有一樣,時間緊,三天得有消息。朱jiejie,可成?” 朱媒婆懂,是找個外面光里面糠的人家。這種事她又不是沒有做過,但卻不能輕易答應,于是她道:“大妹子,這怕……” 朱秀月一個巴掌伸出來在朱媒婆眼前,晃了晃,“說成后,我給你五十塊謝媒錢。”隨后又掏出十元遞過去,“這,你先拿著。” 錢到手,朱媒婆就不說那矯情話,一口答應,“成,讓我合計合計,我給你信?!?/br> “那就勞朱jiejie辛苦一趟?!敝煨阍缕鹕硪撸肿厝?,“瞧我,差點給忘了。我去供銷社問過好幾回,連個老鼠藥都沒得賣。聽說朱jiejie懂點藥,能不能給我配點老鼠藥?” “我有現(xiàn)存的,給你一包?!敝烀狡艔奈堇锬贸鲆话鲜笏庍f給她。 朱秀月接過紙包,放在鼻子下嗅嗅,隱隱有股剌鼻的味道,比她之前買過的老鼠藥的味道淡。 朱媒婆見她面露疑惑,拍著胸脯保證,“這老鼠藥,我加了料的,味道淡些,但效果更好。你回家用點飯包一點這個藥,保管你家老鼠死光光?!?/br> 朱秀月收起老鼠藥,“謝朱jiejie,我先回去。那事你抓緊點?!?/br> 朱媒婆在門口送她,嘴里喊道:“我跟你說的那事,你也考慮考慮?!?/br> 朱秀月沒有應聲,匆匆地趕到朱家,朱家飯菜剛擺上桌,準備開飯。 見她進來,朱老太太忙著招呼,“快,老大媳婦給你姑拿雙碗筷來?!?/br> 朱秀月道:“不用忙,我說一句話就走?!?/br> “狗子把工作從縣里轉到公社來,崗位也換成站柜臺,好方便大丫去替他上班,今天上午他帶大丫去報道。我找了朱媒婆讓她這一二天找個好人家,把大丫嫁出去?!敝煨阍绿匾鈴娬{(diào)一句,“所以,沒什么事。你們就等著看吧?!?/br> 說完話,朱秀月又匆匆地往家里趕。 好一會,朱大舉起筷子道:“吃飯,你姑說了沒什么事,就沒什么事?!?/br> 朱來富那里吃得下飯,“要是狗子讓他女婿替他上班呢?”他總覺得姑的法子不靠譜。 朱大一愣,倒沒有想到這一點。 朱老太太插話道:“那不能,女婿總是外人?!?/br> “再是外人,總比我們好?!?/br> “要不把你姑請來再商量商量?”老頭子沒有開腔,朱老太太道。 “別成天就是姑,姑老了,沒有什么好法子?!敝靵砀话l(fā)了一通脾氣,“我出去走走?!?/br> “欸……” 朱大打斷老婆子的話,“讓他出去走走也好。” 朱來富出了堂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哪里好。 扭頭看見糞蛋站在堂屋的窗下,一腔怒火頓時有了發(fā)泄之處。他急步走過去,一腳踹在糞蛋身上,“小兔崽子躲在這里干啥?” 糞蛋害怕地連連后退。 屋里付槐花聽到聲音,急忙跑出來攔在糞蛋前面,賠著笑,“大伯,我來教訓,你有事你忙去?!?/br> 朱來富不好跟弟妹動手,指著糞蛋一通大罵,出了氣才推著自行車出門。 付槐花趕緊拉著糞蛋回了灶房,“我不是跟你說過,以后我們在堂屋吃飯的時候,你就到灶房拿飯吃,我給你留了飯菜的?!?/br> 那天回來后,糞蛋跟付槐花說狗子叔對他不錯,讓付槐花信心大增,對糞蛋也比之前好多,指望籠絡住糞蛋,不讓他過繼出去忘了娘。 “娘,今天姑婆說狗子叔把工作給大丫了。你說狗子叔還會過繼嗎?” “大丫不過是暫時替你狗子叔工作一段時間,跟過繼沒啥關系。你狗子叔不過繼,以后老了誰養(yǎng)?誰給他送終?”付槐花對過繼一事蠻有把握。 “只是按你姑婆和你大伯的折騰勁,我怕把狗子的心給折騰沒了。到時,他死活不肯過繼朱家的人,咋辦?”付槐花也發(f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