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趁熱打鐵, 趁大家都在，楊萬三叫大家報名好統(tǒng)計人數(shù)。

    洪六登記好人數(shù), 嚇了一跳, 好些流著鼻涕拉屎拉尿的奶娃子也給報上名了。

    保管室地方大, 但要先拿一部分地方放糧種放化肥, 剩下的地方還要分一部分出來作為村干部辦公的地方。這樣分下來，剩下的地方剛好夠做一間教室和給馬老太□□孫倆睡覺的地方。那教室也只是打算裝二三十個娃子，可如今報名的可有上百個娃子。

    不說地方，就連打一百張桌子和凳子都得費好大一番功夫。

    楊萬三和朱富強那能同意, 直接把那些奶娃子剔出來，能走穩(wěn)路能自己拉屎拉尿的娃才能上學。就算這樣, 也有差不多六十來個人。

    洪六道：“這好辦, 三十個人上午上學，三十個下午上學。剛好有半天的時間給家里做做事?！?/br>
    還有幾天農(nóng)忙才忙完, 準備等農(nóng)忙后，安排人砍樹做桌凳。桌凳只要弄干凈, 沒有剌不刮手就行。這樣粗糙的桌凳，村子里的男人幾乎都會做。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些人家的娃子大的得太大, 小的又太小, 沒一個能上學，覺得自己家吃了虧，在楊萬三和朱富強面前沒有討到好，轉(zhuǎn)頭找上馬老太太，不說別的先威脅一頓, 至于馬老太太答不答應，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反正一個臭地主婆是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

    也有人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人機靈些。趁先前那人走后，幫忙給馬老太□□孫倆搬東西，把水缸給背到保管室去，給挑滿水，最后還給她們在保管室的后面壘了個簡易的灶。

    臨走前他才扔一下句讓馬老太太給他看娃的話就走了。

    這人姓朱大名就一個山字，去年年景不好，剛好媳婦又懷孕就讓家里人給分了出來，年初才生的男娃。媳婦懷孕的時候吃得不好，生下來的娃也不大，還愛哭，整天離不得人。兩人打算多掙些工分養(yǎng)家，偏兒子不爭氣，背在背上也常常吵鬧不休，能上完半天工就不錯了，兩人急得沒法子。如今聽說馬老太太以后教村里的娃子讀書識字。他靈智一動，就想著把娃交給馬老太太照管幾天。

    第二天，朱山和媳婦吃了早飯，趕在上工前把孩子抱到保管室，見馬老太太接了人，兩人放心下來，擱下一些米和雞蛋以及尿片，就匆匆趕去上工。

    朱山剛到地里，就聽到他大嫂扯著嗓子跟說別人說閑話，“我們家老三，分了家也離了心。好好的娃不給親侄女帶，給外人帶。嘖嘖，還是給那個臭地主婆，也不怕娃給地主婆虐待……”

    “大嫂！”朱山一聲吼打斷她的話，“我親侄女多大？八歲不到，自己還成天拖著個長鼻涕，在家里帶兩個弟弟，你說她帶得了一個還在吃奶的奶娃娃嗎？”

    “馬地主的老娘，她敢虐待我的娃嗎？我們可是貧下農(nóng)民，敢虐待我們的娃，那就是跟我們貧下農(nóng)民過不去，她一個地主婆敢嗎？”

    眾人跟著點頭，馬老太太肯定不敢的！

    朱山這一cao作給了好些人家提供了思路，讓馬老太太帶娃娃又不用給錢，還能讓自家騰出手來掙工分。原本還能下地干活，因為家里娃小不得不留在家里的老人或者把娃背在背上的小媳婦，紛紛打抱自己的娃，抱到保管室去，讓馬老太太照顧，可馬老太太只有兩只手，那里忙得過來。

    晚上，馬書雅給奶揉著肩埋怨，“奶，他們真把你當奶媽子了，這都多少個奶娃娃，我們那里看得過來，你看你累的?！?/br>
    “雅雅，比起在牛棚里照顧牛是要累多了?？勺≡谶@里，奶心里舒坦。這是我們馬家的祠堂啊，就應該由我們自己來看護?！瘪R老太太拍著孫女的手，“你頭一次看孩子沒有經(jīng)驗，其實娃娃并不難帶，只要給他們固定好時間，幾點睡覺，幾點吃奶，慢慢地養(yǎng)成習慣，到點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就不會像今天這樣手慌腳亂的?！?/br>
    還有沒說出口的是在這里住，起碼讓她安心。孫女漸大，村里的別村的無賴經(jīng)常跑到牛棚來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有時候還動手動腳，有時候趁著天黑在牛棚外面搗亂。她老了，未必護得住孫女。上次付槐花說的那些話，她就動了心，好在后來出了那樣的事，要不她真坑了孫女。朱家那樣的人家顯然不是良配。

    現(xiàn)在好了，住在保管室，白天有大隊干部在，沒有人敢來搗亂，晚上更不敢來，怕?lián)蟼€偷糧種的名聲，連個打望的人都沒有。沒了那些人sao擾，馬老太太可以慢慢給孫女尋摸個好人家。

    不知道陳前說那一番話有什么目的，但實實在在地幫到她，她打心里感激他。

    朱富強開始還有點擔心，讓一個地主婆當老師是不是太過，會不會讓公社不滿。然而當他看到馬老太太和她孫女手忙腳亂地照顧娃，給娃換洗屎尿布。他莫名地覺得這比讓她們?nèi)ヰB(yǎng)牛更能懲罰人。

    只是隨著娃越來越多，保管室一天比一天吵，娃的哭鬧聲不絕于耳。鬧得幾個干部頭痛，在保管室待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找個人，還得往外面跑去喊人。

    朱富強要寫一份報告，旁邊屋里的娃吵得他一個字都沒有寫出來。正好陳前上保管室去借牛。

    朱富強沒有好心情，“你咋成天借牛？牛是我們集體財產(chǎn)，要愛惜。你不是有兩腿，自己走著去。”

    陳前把打著石膏的腿往他面前一晃，“我是有兩條腿，可這條腿走不得路，你不會要讓我瘸著腿去換藥？那別人看見，還不得說我們隊上……”話鋒一轉(zhuǎn)，“書記是不是覺得隔壁的奶娃吵？直接把這里砌一堵墻和那邊隔開就是，然后在側(cè)邊鉆個洞安上門，不就聽不見了。”

    “哎喲，你說的容易，這不要錢？社員們會同意？”

    “那邊是教室，娃娃上學讀書，要安靜，而這邊你們偶爾開個會，總會吵到那邊的，讓娃不能好好學習。土泥巴墻又不要什么錢，只是出些工?！标惽叭酉乱粋€主意找楊萬三借牛車去。

    至于朱富強用不用這個主意，他管不著。他當時提這個主意也是想著以后上學不能讓自己的丫頭給打擾了。

    其實朱富強未必不知道有這么個法子，只是他想提高在村里的威信，就要和楊萬三打擂臺。楊萬三是任何與往年不同的開支，他都不會同意。這么一比，不就成了他朱富強多事，亂花集體的財產(chǎn)。

    朱富強想了想，找了兩團紙塞在耳朵里。

    陳前跟楊萬三借了車明天去縣城，回來時看到牛二柱蹲在他家門口。

    陳前望望外面的天，這還沒到下工的時候，牛二柱怎么沒有去上工反而蹲在他家門口。

    “牛二哥，咋不進去坐？”

    “爹，我剛才讓二柱叔進來坐的，他不進來?！绷九艹鰜淼馈?/br>
    如今陳前不讓幾個丫頭去掙工分，但幾個丫頭閑不住，像三丫成天往山里跑，趁著現(xiàn)在農(nóng)忙，去山里的人不多，掏鳥窩，抓野兔。

    二丫則帶著四丫五丫割豬草，割多少算多少，不像之前割不夠數(shù)，朱秀月不讓吃飯。

    金寶受了傷不能老是出去，六丫七丫就陪他在家玩。

    陳前也沒進屋，搬了兩張小板凳，遞了一張給牛二柱，兩人坐在屋檐。

    “牛二哥，啥事說說看，我能幫得上一定幫忙?！标惽芭呐乃募绨?。

    “聽說你給你家?guī)讉€丫頭都報了名上學。你家二美有十三了吧，你還讓她去上學？”

    聽這話，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會事。

    陳前道：“你娘不讓你丫頭去上學？其實，你丫頭能不能上學在于你，村子里不收書費，紙筆要自己買，這么些年，你總存了點錢吧？”

    朱二柱窘迫地低下頭。

    陳前心里嘖嘖幾聲，跟原主一樣老實的很?！皼]有紙筆也不怕，隨便找塊干凈木板，拿著樹枝沾水在上面寫，還可以做個沙盤，拿著樹枝在上面寫寫畫畫……”

    陳前絞盡腦汁把上輩子聽說的那些沒錢讀書的法子都交給牛二柱。

    “好兄弟，謝謝你。”牛二柱狠狠地拍了拍陳前的肩膀，險些把他拍散架。

    “上次聽說你家要做個箱子，我改天做了拿給你?！敝於叱鰩撞接只仡^道。

    陳前心里嘀咕，也不知道牛二柱的手藝如何，如果太差，他再找人重新做一個。

    第二天，跟往常一樣，除了大美去上班，其余的一個不落，跟著陳前一起進城。自行車留在家里，大美跟他們一起坐牛車去，回來的時候再去接她一起回。

    不像之前，幾個丫頭給陳前養(yǎng)得膽子漸漸大些。一路上，爭搶著要趕牛車，連金寶也揮動幾下鞭子過過癮癮。

    一路打打鬧鬧到了縣城，先去醫(yī)院給陳前換了藥，又讓醫(yī)生看過金寶肩上的刀傷說恢復的不錯，讓繼續(xù)用之前的藥。聽了這話，陳前放心不少，他一直擔心李九的藥有問題，早想讓金寶來醫(yī)院里看看，可家里幾個丫頭都說李九的刀傷藥很好，不肯讓他送金寶來醫(yī)院白花錢。

    陳前偷偷找之前那個女醫(yī)生打聽一下有沒有什么美白的方子。

    女醫(yī)生吃驚地看著他，不說鄉(xiāng)下，連城里的姑娘都沒有來問過美白的方子，他一個大男人來問美白，怎么想怎么奇怪。

    陳前瞧著她奇怪的眼神，趕緊解釋道：“向醫(yī)生，我找方子是給我?guī)讉€閨女用的。這不，我大閨女年紀大了，開始說親。正好前不久給她找了一個臨時工，我就想著給她找個城里的人家。聽說你們城里的年青人喜歡皮膚白的姑娘。”

    難得見有人愿意為閨女多考慮，向醫(yī)生看他衣褲皆嶄新，不像上次那樣衣衫襤褸，估計他家如今經(jīng)濟不錯，就指了一個地方。

    “你們?nèi)セ卮禾脝枂枺绻抢餂]有，就沒有。順便讓那里的醫(yī)生給你開幾副藥調(diào)理，那里的醫(yī)生是老大夫，醫(yī)術(shù)不錯?！?/br>
    陳前謝過，帶著一家子一路問才找到回春堂。

    回春堂在一個深巷子里，巷口也沒有什么牌子指路，全靠人指路，否則找不到地方。

    門口跟旁邊的人家一樣，黑漆木門，不同的是門上掛著個回春堂的匾。

    門半掩著，陳前喊道：“有人不？來看病的?！?/br>
    半晌，里面一個年青人走出，看著他們，一臉詫異，“你們是來看?。俊?/br>
    “是。”陳前道。

    “進來吧?！蹦昵嗳嗽谇懊鎺?。

    穿過一個天井，從一個水瓶門進去，里面豁然開朗。

    “一股霉味?！蔽迕朗衷诒亲忧吧攘松?。

    陳前嗅了嗅，沒聞著什么味道。

    年青人回頭，輕挑眉頭，“那里來的霉味，這是中藥味，不知道別瞎說?！?/br>
    隔著幾棵梅花樹，一間大藥房出現(xiàn)在大家的眼前，一股淡淡的藥香傳來。

    “是這股味，中藥味?！蹦昵嗳说?，“你們聞聞?！?/br>
    “不是這味道?！蔽迕婪瘩g道，“這味道是這味道，霉味就是霉味，現(xiàn)在比剛才濃?！?/br>
    “爹，上次我抓野兔子，就是五美聞到野兔的味道，我才抓到野兔的。五美說有股霉味就有股霉味！”三美支持自家的妹子。

    二美也道：“爹，五美的鼻子最靈了?！?/br>
    年青人輕飄飄地瞄了五美一眼，從鼻子里輕哼一聲，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五美頓時漲紅了臉。

    陳前頓時火了，“怎么？你們中藥放霉了，還不準人說？”

    年青人手指著大門，“看不起病，就別找理由，出去?！眲偛胚M屋后，幾個丫頭眼中的畏縮，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誰介紹他們來的，附近的人家明知道這個地方，卻從未來過這里看病，一副藥十來快錢，可不是誰都看得起的，何況眼前這群鄉(xiāng)巴佬土包子。

    “如果我們找到霉味的來源，你跟五美道歉?！彼拿缆掏痰氐?，“如果找不到，我們也不看病，立馬轉(zhuǎn)身就走?！?/br>
    年青人來了興趣，“成，不過如果你們沒找出霉味，你們得承認自己出不起錢看不起病是來找茬的。”

    他轉(zhuǎn)頭看著陳前，視線落在五美身上。

    五美握著拳頭，“霉味就是霉味，我不會聞錯。我肯定能找到?！?/br>
    “成！”陳前道，“記住，如果找到霉味，你要給我們道歉！”

    年青人嗤地一聲笑了。

    陳前瞪他一眼，讓五美走在前面。

    第29章

    前面是三間屋子打通的大藥房, 卻仍舊保持著三扇門，整個藥房皆由木頭所建, 漆著紅漆, 雕刻繁復的花紋, 古樸典雅, 如果不是看到房里的中藥柜，誰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個藥房。

    前面五美穿過正中的一扇門往里面走去，后面的幾個丫頭和金寶鼻子不時聳動，期望能聞出那股發(fā)霉的味道。

    專心的神情以至于讓他們忘了去看這個屋子, 落在陳前的眼里，就覺得他們沒有了之前的膽怯, 暗自得意自己這段時間的教導, 他似乎忘了除了讓他們吃好點穿好點，并沒有別的教導。

    屋里兩排頂天的中藥柜占據(jù)了兩面墻, 另一面則放著幾個椅子，依然漆著紅漆。中藥柜前是一米高的柜子。

    五美走到一米高的柜子前, 低頭看看，發(fā)現(xiàn)兩排半人高的柜子用一塊木板連起來, 下面是空的, 她彎著腰準備鉆過去。

    “不準進去！”年青人跑到前面，喝住五美。

    五美站起身看著他，“霉味就是從里面?zhèn)鞒鰜淼??！?/br>
    “不準進去就不準進去！”年青人站在木板前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