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兩名守衛(wèi)道:“回顧大人,小人等奉七殿下之命,要搜過往來馬車?!比缓笥謱w妧道,“唐突了趙二小姐,還請小姐見諒?!?/br> 趙妧臉色發(fā)白,手卻死死抵住車簾一角。 顧云簡朝她的手看去,只見她的指尖竟微微發(fā)顫,心中不由詫然。 他默了一下,握住另一角車簾,掀開來往里看了一眼,目光與沈奚對上,然后就愣住了。 顧家是詩書傳家,其父乃濟(jì)南府布政使大人,一輩子最講究禮義廉恥。 其實回京以后,應(yīng)天城里那些有關(guān)趙妧與沈大公子的流言顧云簡不是沒聽過,但他卻又想了,這些流言不過道聽途說,阿妧為人怎么樣,他是再清楚不過。 可今日看來,倒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了。 他不是信不過趙妧的為人,可是阿妧生來順從乖巧,能這么大逆不道地在馬車?yán)锊匾粋€人,想必是真地對沈青樾有意了。 也是,沈大公子風(fēng)流瀟灑,豐神俊秀,哪家姑娘會不對他動心呢? 顧云簡默不作聲地放下車簾,看了臉色煞白的趙妧一眼,眸光里閃過一絲黯色,然后不再說話了。 兩名守衛(wèi)見他這副樣子,直覺馬車有異,再對趙妧行了個禮,上前就要驗馬車。 “大膽!” 守衛(wèi)的手剛碰到車轅,便被顧云簡握住了,他眼底似有惱色,斥道,“趙二小姐好歹右都御史千金,閨閣女子的馬車,豈——豈容你等隨意驗?” “可是……” “這輛馬車本官已驗過了。”顧云簡又道,“你們,若信不過本官,自可去都察院,找柳大人,趙大人狀告本官?!?/br> 他說著,垂下眸,目光不落趙妧身上卻對她道:“上車,本官送你離開?!比缓髲阶宰诹塑嚪蛏砼?,不等兩名守衛(wèi)反應(yīng),一揚鞭趕著車走了。 蘇晉跟伍喻崢一行人周旋到午時,剛從恭旋門離開后宮,便見金吾衛(wèi)統(tǒng)領(lǐng)姚江帶著數(shù)名金吾衛(wèi)迎上前來,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對她道:“蘇大人不可回刑部了。” 蘇晉一愣:“怎么?” “七殿下得知蘇大人與沈大人昨日去了延合宮,不知為何竟是震怒,不顧親軍衛(wèi)規(guī)矩,派羽林衛(wèi)與暗衛(wèi)在刑部布下天羅地網(wǎng),蘇大人一旦回去,怕就出不來了?!彼D了頓,“宮門外也有攔阻,但好歹人來人往,他們不敢直接動手,卑職方才已與都察院翟御史商量過,打算結(jié)合巡城御史與金吾衛(wèi)之力,先將蘇大人送去北大營,四王妃與左將軍會在那里接應(yīng)大人,等明日一早再回來。” 其實姚江與翟迪這么做也是不合規(guī)矩要受重懲的。 可眼下形勢危急,已顧不上這么多了。 正午時分,夏陽卻收起了鋒芒,天邊云層厚重,大約一場落雨將至。 蘇晉點了一下頭道:“好,我們走?!?/br> 第145章 一四五章 因蘇晉這廂是正大光明地從承天門離開, 守衛(wèi)并不敢攔阻。 可等她上了馬車, 一路行至城北桐子巷,便聽趕車的姚江低聲道了句:“不好!” 蘇晉掀開車簾一看, 此處是鬧市, 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若仔細(xì)瞧去,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些行人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便落在他們的馬車上。 “是朱沢微的暗衛(wèi)?!碧K晉道。 姚江道:“是卑職失策,原想著用五軍都督府的馬車送大人取北大營, 七殿下的人便是瞧見了也不敢攔阻, 現(xiàn)在看來, 七殿下竟是連都督府的規(guī)矩也不顧了。” “不怪你?!碧K晉道,“朱沢微昨夜就在宮外布插了眼線, 無論我怎么躲,都會被他盯上?!?/br> 姚江想了一下道:“馬車內(nèi)有便服與斗笠, 大人且先換上。卑職會在前方拐角口讓大人下馬, 大人切記,只要穿過桐子巷,翟大人便會在巷外接應(yīng)您了?!?/br> 他說著, 將馬車趕至拐角口的死角處,趁街市上盯梢的人不備, 將蘇晉放下, 又趕著馬車, 若無其事地將盯梢的人引走了。 未時已過, 天云低垂, 四下長風(fēng)漸起。 蘇晉壓低斗篷,混入往來人群中,誰知才走了沒兩步,便聽一聲駿馬嘶鳴,她舉目望去,前方巷末竟有幾名身著黑胄甲的鷹揚衛(wèi)前來設(shè)禁障了。 桐子巷閻閭縱橫,可出口只有一個,但凡要從巷子出,必要被鷹揚衛(wèi)驗過。 但也不能就這么避于巷子不出,朱沢微的人遲早能找到她。 蘇晉想,如今只能尋思個辦法混跡過去。 隨著一聲悶雷,豆大的雨點打落而下,路上的行人被急雨與突如其來的盤查驚擾,皆是匆匆奔走之勢。 蘇晉四下看去,不遠(yuǎn)處剛好有一個老叟推著裝載著酒壇子的木車緩緩走過,他身形佝僂,正被這慌亂的人群推搡得左右不是。蘇晉心生一計,走上前去在推車旁搭了把手,笑道:“老伯,小生來幫你推罷?” 鷹揚衛(wèi)不知蘇晉蹤跡,行的是大海撈針之事,是以每個巷口只安排了三四個人盤查。 蘇晉把斗笠更壓低了些,與老叟一起擠在人群當(dāng)中過了設(shè)著禁障的路口,那幾名鷹揚掃了一眼,只當(dāng)是爺孫二人。 落雨不止,青石板路沾了水變得泥濘不堪。蘇晉推著車又走了一段,直到人群稀疏了,才將推車還給老叟。 正這時,也不知誰匆匆走過將老叟撞了一下,老叟一個站不穩(wěn)便跌倒在地,連帶著車上的酒壇子也轟然砸在地上。 身后的鷹揚衛(wèi)聽到動靜,往這處看來。 方才沒注意,還以為是爺孫二人,眼下再看,那名扶著老叟的公子側(cè)顏清致舒落,氣度不凡,哪里有半點酒販子的樣子。 鷹揚衛(wèi)一下反應(yīng)過來,大喊道:“那邊那個——” 蘇晉心道不好,再顧不上其他,拋下一句:“對不住了老伯?!睆阶岳@開他,疾步往街口奔去。 可她的腳步哪里快得過駿馬。 幾名鷹揚衛(wèi)見她要逃,已然跨上馬追來。 就在這時,忽有一輛馬車撥開街口細(xì)細(xì)密密的雨簾子,逆著奔走的人群,向她急行而來。 蘇晉連忙退避到一旁,誰知駿馬一聲嘶鳴竟在她跟前停下。 馬車急停揚起的風(fēng)吹落她遮在頭上的斗笠。 蘇晉渾身上下一下就被雨水打濕了,她睜著迷離的眼朝馬車望去,就見柳朝明掀開車簾,朝她伸出手:“上來!” 鷹揚衛(wèi)就要追過來,蘇晉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入他的掌中,下一刻,一個強勁的力道便將她拽入車內(nèi),與此同時,柳朝明便道:“走?!?/br> “是?!?/br> 蘇晉原就沒坐穩(wěn),馬車乍然起行更令她整個人向前跌去。還好柳朝明握住她的手還沒松開,借力將她拽回,又在她即將跌入自己懷里前,伸出另一只手將她扶了扶。 然而,這么一瞬扯動之間,浸濕蘇晉一身的雨水撲落落全都往柳朝明身上澆灑而去,甚至連他額角都沾上兩滴,順著如玉無暇的臉頰,慢慢滑落下來。 他的臉離她極近,面上沒什么表情,一雙眸深如古井,安靜而沉默地看著她。 車外盡是雨水澆灑在天地的聲音,馬車滾過青石板,發(fā)出低徊的鳴音。 過了片刻,他垂下眸,慢慢松開她的手,低聲道:“坐好。” 馬車已行得平穩(wěn)些了,蘇晉“嗯”了一聲,往身后的軟凳上坐了。 她其實有些窘迫,看了對面的柳朝明一眼,抿了抿唇,才忐忑地說:“方才真是唐突冒犯了大人,實在是對不住。” 柳朝明沉默一下,只回了句:“沒事。” “蘇公子。”一旁有人喚了她一聲。 蘇晉一愣,往身旁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安然也坐在車中。 安然捧了一身干凈衣衫道:“蘇公子身上的衣裳濕了,當(dāng)心惹上風(fēng)寒,這便換一身罷?” 蘇晉搖頭道:“不必,我擦一擦便好?!?/br> 安然點頭應(yīng)了,遞給她一張布帕。 蘇晉接過,卻不由看向坐在對面沉默寡言的柳朝明,想了一想,將手里的布帕往前遞去:“大人身上也濺濕了?!?/br> 柳朝明這才移目過來。 車馬內(nèi)晦暗不堪,可泠泠雨意卻將蘇晉稱得眉目清亮。 其實平日里看她行事雷厲風(fēng)行,果敢果決,絲毫不覺得是個女子作風(fēng),可眼下映著這一片晦色,才發(fā)現(xiàn)她的其實生得好看。 尤其是長眉下的眼,眼角開出一個柔和,溫雅的弧度,拖曳出恰到好處的一個尾,卻是單薄的,清冽的,像是有人用刀刃精心修過,然后再繡上睫,點上眸,微一顫動間便震人心魄。 柳朝明接過布帕握在手里,卻再沒有動作,任身上雨水的泠泠涼意侵入心肺,才開口道:“你險些沒命了。” 蘇晉聽了這話,認(rèn)真地點了一下頭道:“是,總是勞煩大人相救,時雨記在心里?!?/br> 柳朝明默了一默,想說他其實并不是在挾恩,卻沒有說出口來。 半晌,蘇晉將身上的水珠子略擦作罷,才掀開車簾往外看。 此刻馬車早已行過桐子巷,是要折返往柳府的方向去了,沿途不是沒有鷹揚衛(wèi)設(shè)禁障,但看到這是左都御史的馬車,不敢攔阻。 蘇晉想了一下道:“姚統(tǒng)領(lǐng)與我說,啟光在桐子巷口等我,方才路過時怎么未見他的人?” “朱沢微同時動用了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柳朝明道,“翟迪剛走到城北便被朱祁岳親自攔了下來?!?/br> 蘇晉聽了這話,卻沉默下來。 眼下對于她與沈奚來說,唯一能安穩(wěn)度過這一夜的地方便是北大營,朱沢微既然安排了鷹揚衛(wèi)來巷末追捕她,那么羽林衛(wèi)去了哪里,不用想也知道。 一念及此,蘇晉道:“可否請大人送我去北門驛站,那里有我的人,我需借馬去北大營一趟?!?/br> 柳朝明沒應(yīng)這話,只問:“你為了沈青樾和朱南羨,連命都不要了嗎?” 蘇晉笑了一下:“昭覺寺事變后,東宮時局之艱險,大人看在眼里,不是不知。我與青樾和殿下能走到今日,無不是憑著步步為營舍生忘死。殿下逃出東宮九死一生,而今浴血奮戰(zhàn)萬里來奔;青樾暗改運馬路線,將自己置于風(fēng)尖浪頭,不正也為我們這些在宮中等著殿下的人換取生機(jī)。他們都在搏命,我怎么可以退?今日若換了我在青樾的處境,他們也一樣會來救我。” 蘇晉其實想到了,憑著沈奚智巧無雙,朱沢微到今日未必就真正抓住了他暗改運馬路線圖的把柄。 可朱沢微既然殺心已定,連親軍衛(wèi)都動了,想必是脅迫了太仆寺黃寺卿與劉署令作偽供詞,要不經(jīng)過三法司,以“擅調(diào)兵馬”的罪名,借用軍令來殺他了。 她只有堵上刑部刑罰權(quán)為沈奚搏一回。 柳朝明看她一眼,片刻,掀開車簾道:“去北大營?!?/br> “大人?”蘇晉不解。 柳朝明默然道:“單憑刑部救不了沈青樾。” 雨一直從未時落到酉時,連黃昏都沒有,天就暗下來了。 沈奚掀開車簾,又朝外頭看了一眼,暗色無邊盡是連天的雨。 他從未有一日像今日這樣盼著天亮,從日將暮就開始盼著日將明。 離開宮禁后,顧云簡將馬車交回給了車夫,自己坐到了車內(nèi)。 他們是從南側(cè)門走的,幸而車外掛了右都御史的牌子,至少行到現(xiàn)在,沿途的重重關(guān)障都被顧云簡應(yīng)付了過去。 然而,此去北大營依舊路途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