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多半是了?!蔽耗晗騺硎虏桓杉?,高高掛起,“管他哪,誰叫他不長眼!” “陳女士也怪可憐的?!标愝嬉郧昂懿幌矚g陳女士,眼下卻是有些同情了。魏年嗤笑,“有什么可憐的?這都一把年紀(jì)了,誰還逼著她去給人做外室?說到底,是她自己愿意!既愿意,還擺什么不得已的嘴臉!” “阿年哥你不曉得,陳女士是為了供養(yǎng)家里?!卑殃惻筐B(yǎng)家的事同魏年說了,魏年直接由嗤笑變冷笑,“這種家庭,有什么可供養(yǎng)的地方?一個個大男人,反是叫女人養(yǎng),只管叫他們死去好了!” “興許是礙著血親的情面放不下唄。” “別管這些無聊事了,過來瞧瞧我給咱兒女取的名字?!?/br> 第137章 有數(shù)! 陳女士的事, 陳萱也只是感慨一回。 一則屋里種的草莓一日離不得人,陳萱要教給魏金種草莓的技術(shù);二則初八開張,店里要準(zhǔn)備的事也多。小李掌柜和孫燕初六就到店里準(zhǔn)備開張的事了。結(jié)果,初七孫燕家就出了事, 孫燕的爹孫老爺抽大煙抽過頭, 一命嗚呼。孫母哭的慘,孫燕倒沒什么, 找來族里長輩, 托一位族中七叔去棺材鋪買了副最薄的棺材板,把人連帶被褥一燒一埋了事,至于喪事, 就是在家里大門的鎖環(huán)上系了個白布條,說明這是喪家,其他的,破土發(fā)喪大作排場更是全無。有孫家的老人過來念叨此事,雖都知孫父以往作為很不是個人, 也都勸孫燕, “看你娘哭成這樣, 就當(dāng)顧你娘的心?!?/br> 孫燕道, “我娘哭的是我爹為了買大煙,把我弟我妹明年的學(xué)費都偷凈了,眼瞅正月十六開學(xué)就要交學(xué)費, 我娘沒主意, 愁的直哭。不如二大爺五叔您二位借我?guī)讉€, 待我掙了錢,再還您二位,包準(zhǔn)兒一塊錢不少?!?/br> 二人立刻滿嘴含糊,不敢再提孫父身后事。 倒是孫七叔私下問孫燕那學(xué)費差多少,孫燕說,“七叔放心,我找東家預(yù)支些薪水就夠了。” 孫七叔把身上帶的幾塊大洋給孫燕放桌上,同孫燕說,“以前是想幫都不敢?guī)湍銈儯褪墙o你們錢,無非也是讓你爹拿去抽了大煙。如今,也不要急,先把借鄰家的錢還了。再有事,只管過去同我說,總要幫你們把家業(yè)置起來再說。” 孫燕一天就把孫父身后料理清楚了,孫母哭一回沒良心的丈夫,又要為倆孩子的學(xué)費發(fā)愁,孫燕道,“我去找大東家二東家提前支些薪水,媽你也把家收拾收拾,房屋該打掃的打掃一下。大弟二妹你們都幫著媽,把那人住的屋,里外擦洗三遍,去去晦氣。”然后,孫燕就到店里找到小李掌柜,讓小李掌柜幫她問問,能不能預(yù)支六十塊薪水。孫燕自己沒正經(jīng)上過學(xué),自從孫父開始抽大煙,一家子就是暗無天地的熬日子。待孫燕機(jī)緣得了陳萱魏銀店里的差使,孫燕做事可不似其母,還會給孫父哭一哭,孫燕自始至終,一滴眼淚都無。 最開始在店里賣貨,孫燕經(jīng)驗不足,店里也是剛開張,她薪水有限??呻S著店里生意好轉(zhuǎn),孫燕又是極肯學(xué)習(xí)的人,薪水不要說在同行里面絕對是有一無二,就是小李掌柜,很多時候都不如她掙的多的。孫燕有了錢就把弟妹都送學(xué)校去了,先時讀的是公立小學(xué)。待孫燕掙得多了,就把弟妹送教會學(xué)校去了。不然,錢不給弟妹交學(xué)費,也是要給孫父偷去抽大煙的!偷吧!如今好了,終于把自己抽死了事。可明年開學(xué)的學(xué)費還得想法子,孫燕一向靈活,只是,她現(xiàn)在是喪家,陳萱有孕的事,在店里并不是秘密,她身上帶孝,不好到陳萱跟前。 小李掌柜先是聽到孫父過誓,剛想同孫燕致哀,孫燕已經(jīng)提及預(yù)支薪水的事了,對于父親之死,完全一帶而過。小李掌柜道,“預(yù)支薪水的事我代你跟大東家提,那什么,出殯的事安排好了嗎?要是有要我?guī)兔Φ?,你可別客氣。哎,我還是跟你一道回家瞅瞅吧,你家弟妹年紀(jì)還小,嬸子和你兩個人哪里張羅得過來?!?/br> 孫燕一句話,“不必,人拉去化人廠燒了,我雇了人,一幅棺材板埋了,沒什么要忙的了。你幫我把預(yù)支薪水的事同兩位東家說一聲就成,還有,我這身上帶著孝,別沖撞了大東家,你替我問問大東家,我想去天津賣咱們的化妝品,看成不?” 小李掌柜驚愕的臉色都變了,問孫燕,“你要去天津?” 孫燕嘆口氣,“我也沒料到那東西突然就死了,大東家有身孕,我?guī)еⅰ@侠韮河羞@么些講究,喪家不能近有孕之人,這不好。你說,我家還得指望著我,我能沒個算計?我這里要是沒了工作,家里就得斷水?dāng)嗉Z。我想著,這兩年賣東西,我也有些心得,天津離咱們北京也不遠(yuǎn),我出去闖一闖,要是成了,這是我的出路。要是不成,我回來求一求兩位東家,興許還能回店里幫忙?!?/br> 小李掌柜不笨,心知孫燕說的是事實,只是……小李掌柜輕聲道,“你這一走,咱倆,那個,我的心意,你知道的吧,燕兒?” 孫燕這樣的剛強人,也不禁再次嘆了口氣,“我家什么樣,想來你心里也有數(shù)。我弟妹都小,我總要供他們念到高中的,一年學(xué)費吃食也得百塊大洋左右。到高中畢業(yè),他們也就都成人了,到時,要怎么過日子就是他們的事了。要娶親還是要嫁人,我?guī)椭普蒲圻€成,可生活上,就得他們自立了。我這個做大姐的責(zé)任也就盡到了。只是,高中畢業(yè)前這些花銷,我得補貼家里。哪個婆家愿意我這樣總是補貼娘家的媳婦呢?” “你也是自己掙錢的,比我掙的還多,二妹大弟年紀(jì)小,正上學(xué)的時候,咱們幫一把是應(yīng)當(dāng)?shù)?。”小李掌柜也不cao心岳父突然死了的事了,小李掌柜急急的同孫燕道,“燕兒,你是大家主兒出身的姑娘,你家現(xiàn)在雖尋常了,可以前是富過的。我家,自來就是小買賣人,你人比我聰明,學(xué)洋文比我快,你要不嫌棄我,我就跟我爹娘說咱倆的事。那啥,雖說現(xiàn)在不該提這個,可你要是去天津,總不能撇我一個在北京,我是想同你一道去的?!?/br> 男女一旦動了感情,雖則二人尚未到“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境界,可突然間的情意外露,也是令年輕的青年男女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小李掌柜同孫燕道,“你也別從柜上借了,我回家拿錢給你?!?/br> 孫燕連忙攔了他,“一碼歸一碼,你家的錢也不由你管,我要是現(xiàn)在跟你拿錢,成什么了?你要這樣,我再不與你來往!” 小李掌柜沒法兒,還是先把孫燕送到孫家門口附近,才折身去的魏家老宅,把孫家的事同魏年陳萱說了,陳萱道,“燕兒也太小心了,我這也沒事。”陳萱從箱子里拿了大洋,她原想親自去孫家祭奠,可到底有身孕,陳萱父母早逝,叔嬸待她尋常,她格外在意孩子些。就跟魏銀商量這事,魏銀道,“我走一趟就是了?!?/br> 秦殊也說,“我同阿燕也認(rèn)得,一道過去。咱們這還得買些奠儀才好?!鼻厥獬錾頃闳思遥瑢Ω鞣N禮節(jié)格外講究。 小李掌柜不得不把孫父喪事已經(jīng)辦過的事說了,小李掌柜替女朋友說話,“這也不怪阿燕和孫嬸子,這一二年,有阿燕和阿嬸子掙錢,要擱別人家,家業(yè)也能再置起來了。她家卻是沒存到一個錢,只要阿燕孫嬸子發(fā)了工資,孫叔就把錢偷去抽大煙膏子。如今把命都抽沒了,買棺材的錢都是找鄰家借的。眼下學(xué)校開學(xué),要半年的學(xué)費,阿燕也是沒法子了。” 魏老太太正在隔間兒豎著耳朵聽這事兒哪,拍著炕沿兒罵,“這抽大煙的,都合該橫死!”孫母是魏銀店里的兼職裁縫,時常來魏家?guī)椭鲠樉€,魏老太太也知道孫家的事,早就深厭孫父。知道這人終于把自己抽死,魏老太太頗覺解氣,隔屋招呼一聲,“送什么奠儀,他也配!小秦,你錢都自己個兒攢著,別亂花!”魏老太太特喜歡秦殊,覺著秦殊大大咧咧的不會省錢,時常就要碎嘴提醒她一句。 魏金也說孫父這樣的禍害死的好,魏金道,“少了個抽大煙的,以后阿燕家的家業(yè)也能攢下些了。她那孩子要強,孫嬸子又是個精細(xì)的。要是她們母女過日子,日子差不了!” 魏老太太深以為然。 魏銀秦殊也就沒買什么奠儀,換了身素凈些的衣裳,帶著大洋,繞道煤市街rou餅周家買了二斤rou餅一道帶去了。孫燕謝了從魏銀給她預(yù)支的工錢,把rou餅給弟妹,讓二妹一會兒燒飯時在餅鐺里熱一熱,焦生好吃。孫燕又讓她娘繼續(xù)去收拾她爹以前住的屋里,是私下同魏銀說的想去天津的事,魏銀雖有些吃驚,也沒立刻拒絕,道,“我回去跟二嫂商量一下?!?/br> 孫燕如今是喪家,且又在大年下,不好留客。親自送了魏銀秦殊出門。 魏銀回家就和陳萱說了孫燕想去天津的事,陳萱想了想,“燕兒的人品,咱們都信得過。她在店里賣東西,也一直賣的很好,店里的客人都喜歡她。可這去了天津,一切從頭開始,得先看看她是怎么打算的。她要是心里已有到了天津推銷咱們化妝品的主意,去天津也好。要是還沒主意,不妨先讓燕兒去天津瞅瞅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要是不成,待過了她爹的三七,就讓她回來做事,是一樣的。她的位子,還給她留著。” 魏銀道,“我看燕兒是拿定主意了。就是一樣,她一個女孩子家,我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小李掌柜是個什么打算?” 陳萱也知道小李掌柜對孫燕一直有些照顧,因現(xiàn)下是新社會了,報紙上都不禁男女自由戀愛,陳萱也就任他二人自由發(fā)展了。尤其,小李掌柜的娘李太太還私下尋陳萱打聽過孫燕,李太太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不樂意什么的。想來李家對這事也是心下有數(shù)。 小李掌柜回家說起孫家的事,李太太聽說孫父抽大煙把自己抽死,淡淡的感慨幾句人壽數(shù)如此,只得罷了的話,又問兒子,“孫老爺過逝,孫家必然事多,你跟人家孫姑娘一個店里做工,該過去幫襯一二。” 小李掌柜就把孫父已經(jīng)燒埋的事同他娘說了,還把孫父多么可惡,把家里錢都偷光,弄得孫燕不得不到店里預(yù)支薪水的事,一股惱的都同他娘講了。李太太想到孫家的家境就發(fā)愁,道,“按理,咱們不該說這話,可孫老爺這么死了,孫姑娘一家倒是能過些痛快日子了?!?/br> “是啊。”小李掌柜就又把孫燕打算去天津的事同他娘一五一十的說了,小李掌柜也沒瞞著他娘,說了他想跟孫燕一起去天津的事。李太太想了想,拉了兒子在炕頭兒坐著,語重心長道,“眼下雖不該提這個,可你自從跟人家一個店里做事,哪天嘴里也得冒出兩三句人家孫姑娘如何的話。我跟你爹都不聾,焉能聽不出來。那孫姑娘,我也見過,生得模樣沒的說,人也精明能干,人家又是北京當(dāng)?shù)氐墓媚?,聽說,以前家里也是大家主。哎,就是命不好,遇著這么個敗家的爹。要按孫姑娘自身的人品,哪怕她就是家里什么都沒有,我也是愿意的??捎幸粯?,你得想清楚,她家里拖累大,眼下弟妹念書,她又好強,讓弟妹都是念的教會學(xué)校,我聽說,那樣的學(xué)??少F了,一年學(xué)費就得五六十塊大洋。再加上吃穿用度,一年怎么也要百來塊大洋。她自己也能掙錢,只是,你們成了家,以后難道不給自家攢些家底,以后自己難道不養(yǎng)孩子了?她那家里,孫太太柔弱,什么事都得仰仗她。這一時半會兒的幫襯,我和你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兒?眼下你覺著她好,不在意這個,你是還沒真正過自己的日子。若是成了親,再為這事鬧氣,可別這樣,我寧可你成親前把孫姑娘的家境想清楚。你一年能不能拿出這一百多的大洋來,而且,以后她弟妹成親嫁人,花銷恐怕只比現(xiàn)在多,不比現(xiàn)下少?!?/br> 小李掌柜立刻道,“娘,我聽阿燕說過她家里的事,她說,眼下她弟妹小,她做長姐的,供著弟妹念書是應(yīng)當(dāng)?shù)?。待她弟妹高中畢業(yè),那會兒也就成人了,到時就得他們自立,她雖是做長姐的,責(zé)任盡到,也不會再給她弟妹錢了。以后他二人,是繼續(xù)上學(xué),還是娶妻嫁人,都隨他們自己。她這里幫著出出力還罷了,錢財上就不幫襯了?!?/br> 李太太一聽這話,倆眼一亮,一把將兒子推下炕頭兒。小李掌柜叫他娘推下炕,險沒一趔趄摔地上,剛穩(wěn)住身子就聽他娘一通的埋怨,“那你還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去跟孫姑娘說,她去天津你就同她去天津,她到哪兒你都跟!哎喲,你說我和你爹都不是個笨的,你怎么這么不機(jī)伶來著!這般憨,可如何是好!”李太太立刻換衣裳,準(zhǔn)備到孫家?guī)椭鴥鹤影堰@事定下來??赊D(zhuǎn)念一想,不成,孫父那禍害剛死,就是那禍害再招人厭,那也是孫燕的親爹,斷沒有眼下定親事的理。 李太太從褲腰里取出貼rou藏的鑰匙,開了大紅漆的箱子上的鎖,從箱子底兒取出個紅布包。紅布包里打開來,是一對有些舊的老金鐲,李太太拉著兒子就講起古來,“這是當(dāng)初我嫁給你爹時,你姥姥私下給我的,也就這一對兒了,是你太姥姥給你姥姥的陪嫁。孫姑娘這樣的人品能干,我心里是極喜歡她的。你這小子是傻人有傻福,給娘相了這么好的媳婦,娘就不藏私了。眼下她是孝家,沒有提親的理。這鐲子你給她,就當(dāng)是個定信。待她出了孝,你們年歲都不小,就把親事辦了?!?/br> 小李掌柜頓時喜的了不得,連忙接了他娘的金鐲。小李掌柜一點兒不憨直,他嘴甜的說,“娘,以后兒子掙了錢,給娘你打幅更好的。” 李太太笑,“去吧。” 小李掌柜便飛也似的去了孫家。 李太太看兒子這般急,不禁搖頭一笑,雖然心中有些醋醋的,好在剛吃了兒子一句給買大金鐲的甜言,李太太的心就往寬處想,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哪。自家老頭兒年輕時,定性還不如兒子吶。 小戀人之間的種種情意便不必提了,倒是孫母聽閨女說要去天津的事就更沒主意了,抽抽噎噎直掉眼淚,拉著閨女的手哭,“都是娘無能?!?/br> 孫燕把一家子召到跟前開會,道,“大弟二妹也年歲不小了,我這去天津,家里的事就得你們幫娘拿主意。家里也沒什么事,明兒把找鄰居借的兩塊大洋還了,你們開學(xué)交過學(xué)費后,把七叔給的大洋還回去,家里也就剩五六塊錢了。這幾塊錢,一個月的花銷也盡夠。你們好生念書,要是有沒主意的事,問一問族里七叔,若是有難處,找大東家二東家?guī)兔?,她們都是好人,肯定會幫咱們。娘你平日里做吃食也別太省,大弟二妹都是長身子的年紀(jì),省那錢做什么,吃飽穿暖才有力氣念書。今年再掙到學(xué)中獎勵,吃的那些錢都能賺回來。以后非得有學(xué)問,才好在外立足。你倆有這念書的機(jī)會,就給我狠狠的念!把書念好,念通!念得伶俐!不能念成木頭疙瘩!以后每月我都會寄生活費回來,錢的事不用擔(dān)心。娘你也別太辛苦,熬壞了自己身子不值,你身子好,就能照顧大弟二妹,要是你熬壞了自己個兒,我還得請人來家?guī)兔ΓF(xiàn)在請個傭人沒個三五塊大洋也不成的?!币痪湓捳f的孫母不敢再抽噎了。 把家里的事分派好,私下又交待了弟妹一番,孫燕還得籌劃著到天津的事,她打算先去天津瞧瞧,畢竟以前只是聽說過這地方,沒真正去過。 第二天,孫燕是找魏銀商量的這事,魏銀道,“我和二嫂也是說先讓你去看看。只是你這一人,可怎么去,還是叫小李掌柜同你一道去吧?!?/br> 孫燕道,“店里沒我倒罷了,您和大東家都是能招呼客人的,可他是管著算賬結(jié)賬的,一時離不得他。我這回就是去瞧瞧,自己去也沒事的。二東家放心,我家在天津還有親戚,我媽是旗人,眼下雖不吃香了,家里親戚卻是多。我媽的jiejie是嫁到天津的,我到了天津,先尋姨媽,再到天津勸業(yè)場、百貨公司、市場都走一走,好心下有數(shù)。” “成,我先讓柜上給你支兩百塊大洋,這些錢你帶身上,出門一應(yīng)花銷,都算鋪上的。到時把花銷的票據(jù)拿回來,要是沒票據(jù)的,你回來寫張條子,一樣入賬。” 孫燕并未推辭,又同魏銀說想帶些貨一起去天津。孫燕連魏年出產(chǎn)的新的平價品牌“超級潔凈”的香皂都帶了半箱子,由小李掌柜送上了火車。 孫燕前腳剛?cè)ヌ旖颍竽_兒趙掌柜就私下找了一回魏年,想把自家閨女送到店里幫忙。趙掌柜趁著中午有空閑,吃過午飯,泡了壺茶,先倒了一杯遞給魏年,自己也捧一碗,坐在魏年下首同魏年商量這事,“大妞兒也十五六了,要擱鄉(xiāng)下,這年歲該說親了。這在北京城,倒是不急。我看她手腳還俐落,做個學(xué)徒,少東家看,可還使得?” 魏年笑,“你倒來找我說,當(dāng)初她們姑嫂開店立契,你可是見證人。我不好管她們的事?!?/br> 趙掌柜心想,都知道二少奶奶啥都聽您的啊。不過,能做掌柜的,都是心活的人,趙掌柜笑,“我是想著,要是少東家您瞧瞧這事兒還成,我就讓我家婆娘去少奶奶跟前兒撞撞鐘,要是不成,我干脆不讓她開這個口?!?/br> 魏年垂眼吃口茶,說,“她們店里的事,瞧著輕省,實際也是一天忙到晚,非但有賣貨的事,還有客人要試妝,要跟客人打交道,怕是不容易?!?/br> 趙掌柜連忙道,“我那丫頭,自小就是個波辣能吃苦的。這在店里幫忙不比別個,既要能干,也得透出機(jī)伶來,我看,她還不算笨。只是,我也不瞞少東家,她以前就是在家跟她娘做家事,能干雖能干,這些個婦人化妝的事,她不大懂。再有,我聽說,少奶奶店里的人要會洋文,她雖認(rèn)得幾個字,洋文卻是不曉得的?!闭f來,趙掌柜也得贊二少奶奶能干,按理二少奶奶來北京也沒幾年,結(jié)果,如今的氣派就不提了,穿戴打扮半點兒不比別家少奶奶差,人也是學(xué)問大漲,洋文說的呱呱叫,可溜了! “洋文沒事,去了再學(xué)也一樣,少奶奶會教的?!蔽耗晷南乱延兄饕猓凹仁抢馅w你托到我跟前,我代你問一問少奶奶。要是她覺著成,咱們自己人總比外人要好,到時我同你說,你讓趙嬸子帶著大丫兒過去試一試。不過,我丑話得說前頭,少奶奶的鋪子有試工期,試工期兩個月,過了試工期才能簽聘書?!?/br> “這是自然,都聽少東家和少奶奶的。”趙掌柜其實有意的還不只是孫燕去天津后留下的售賣員的位置,趙掌柜和李掌柜這么多年的交情,他是知道小李掌柜和孫燕有些個意思的。趙掌柜早琢磨了,孫燕去天津,小李掌柜必然得跟著。小李掌柜一走,少奶奶二姑娘店里可就空出了掌柜的位子。說來,當(dāng)初李掌柜把兒子放到二少奶奶二姑娘店里做掌柜時,趙掌柜也沒覺如何。反是想著,那畢竟是賣婦人胭脂水粉的店,一個小伙子,到胭脂水粉的店里做掌柜,有些怪怪的。后來隱約聽說小李掌柜的薪酬,你說把趙掌柜饞的,就是家里婆娘趙太太也羨慕的不得了,直說丈夫凡事精明,這里卻差了李掌柜一步。畢竟,趙掌柜跟魏年打交道更多的呀。兩口子就一門心思的想著什么時候店里招人,把家里孩子也送進(jìn)去做學(xué)徒。夫妻倆都打聽清楚了,二少奶奶二姑娘這店里,只要去干活,第一個月就有薪水拿,哪怕就是幾塊錢,夫妻倆也高興啊。 如今聽說孫燕要去天津,趙掌柜半點不肯耽擱,連忙來找魏年說這事兒了。至于小李掌柜之后的掌柜位子,趙掌柜不好先提,畢竟,他還不想跟李掌柜壞了交情。二少奶奶二姑娘店里給的薪水高,趙掌柜知道,李掌柜只有更清楚的。小李掌柜一走,李掌柜家里不是沒有二兒子,不過,到底成不成,還得看少東家和少奶奶的意思。 應(yīng)了趙掌柜這事,魏年不緊不慢道,“老趙,我記著你跟關(guān)外鋪子的傅掌柜,老家就是隔壁村兒。這幾年,也不見傅掌柜回鄉(xiāng),傅太太還帶著孩子在鄉(xiāng)下哪?我記得,傅掌柜家小子也不小了吧?” 趙掌柜心里咯噔一聲,不過,魏年這么問了,趙掌柜一直在東單的鋪子和魏年共事,以后也是想跟著魏年干的。趙掌柜低聲道,“老傅好有五六年沒回鄉(xiāng)了,我聽說,傅嫂子日子艱難,帶著孩子們在家種田。哎,我去年回老家,還到她家走動過,聽傅老太太說,關(guān)外生意不好做,老傅在外頭身體不大好,這幾年,就是往家捎錢,也越發(fā)的少了。他家還是老太太當(dāng)家,大過年的,傅嫂子的衣裳帶著補丁,傅老太太可是個體面人,那年去,傅老太太的衣裳也是舊的。” 魏年就心下有數(shù)了。 第138章 新員工! 魏年一向精明, 他十三四上就跟著魏老太爺學(xué)做生意, 別看現(xiàn)下年輕,外頭這些門道兒,魏年極是清楚。傅掌柜這幾年料理關(guān)外生意越發(fā)不得力,這連猜都不用猜, 若傅掌柜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當(dāng)初也不能在關(guān)外站住腳?,F(xiàn)下世道雖則亂些, 買賣人的路也不會絕, 別人能做起生意, 沒道理傅掌柜就打理不好。 如今生意不好, 可見不是才干的原因,那必是人的原因。 男人能有什么事? 無非就是錢上頭的事,因為, 不論是抽是賭還是女人,哪樣都是要錢的。 不過,賭不大可能。賭上頭的事, 魏年清楚, 倘是入了人家的局,沒幾把就能傾家蕩產(chǎn)的, 傅掌柜能在關(guān)外支撐這些年, 絕不會是賭。那么就是女人或是抽大煙了…… 魏年琢磨了一回, 如果魏時不是被傅掌柜引誘著花天酒地, 就是受人挑唆, 有了外心??蛇@基本不大可能, 他大哥的性子,魏年清楚。倘魏時是那種好不好就有外心的性情,在北京這些年早該置些私產(chǎn),在這上頭,魏年還是挺佩服大哥的。因為,相較之下,魏年倒是一直有些自己的小算盤。 想到大哥被人算計,魏年臉色不禁陰沉下來。 魏年想著,還是先把大哥弄回家的好,只是,魏時也是成年人,年紀(jì)還比魏年長十來歲,他不想回來,魏年也沒法子。他只要知曉魏時在關(guān)外的情況,也就并不擔(dān)心了。 是的,要擱別人,知曉兄長為人算計,在外生意也不好好做,還不知多么焦心焦肺的著急。 魏年不一樣,魏年不悅,不過,并不急。 魏年此人,血要比常人冷上一些。 魏年向來信奉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處理,魏時三十幾歲的人了,難道好歹還要別人去教?就是前世,陳萱擱他家多少年,要在個心軟的,估計就是看陳萱這般可憐的苦等,也能從了家里的親事。魏年不一樣,魏年是死都不從,你愛住你就住,我反正不碰你也不理你。結(jié)果,最終就是陳萱回鄉(xiāng)了事。如今到魏時這里,魏年還真不在意關(guān)外那些仨瓜倆棗,眼下家里的生意還是他爹做主,魏年自己有一攤自己事業(yè),他更喜歡與容揚這樣的新派商人打交道。何況,肥皂生產(chǎn)這里的事,還得魏年時不時的去盯著。 但,魏年除了血冷,也不是沒有別的優(yōu)點。 你只要明白人肯學(xué)習(xí)上進(jìn),魏年真是肯教。像陳萱最開始學(xué)洋文,當(dāng)然,陳萱拍了魏年不少馬屁,可魏年每天白天在鋪子里忙生意,晚上半宿半宿的教陳萱,等閑男人,不要說那會兒倆人還沒做夫妻,就是真正的夫妻,又有哪個丈夫肯這樣教導(dǎo)妻子的? 魏年就是這樣的人,他理智多于情感,所以,他喜歡的,絕不是那種舊式的柔順女子,他就心儀陳萱這種生命力頑強,奮發(fā)向上的類型。魏年自身強悍,他對伴侶是一樣的要求。 至于親人,魏年自覺盡到兒子兄弟的本分,也就夠了。 魏時的事暫且擱下,因為,魏年與父親商量后,拍了張電報讓大哥回家,魏時依舊推說關(guān)外生意忙,要晚些時候回去。魏年也就沒再勉強了。眼下肥皂廠那里招的新工人剛到,魏年一事不煩二主,依舊是托王二舅給在老家找的工人,王二舅因時常幫著魏家人招工,向外輸送勞動力,在村里的威望那是與日俱增。 再加上開年王二舅送閨女王三妹還有其他女工回北京,一并帶來了魏年要招的制肥皂的工人。 魏年讓王大妹把人帶廠子里去安排,招待王二舅在家里住下來。 陳萱這里則忙著招高級經(jīng)理,這次不論登報還是薪金,陳萱魏銀都準(zhǔn)備出大價錢,所以,一過初八,就有不少人過來應(yīng)聘,其中不乏有大學(xué)生之類,甚至,留學(xué)生都有。 陳萱魏銀都忙著面試。 初時見有留學(xué)生,陳萱頗是訝意,尤其人家那花花綠綠的文憑學(xué)歷拿出來,陳萱都覺著有些眼暈。魏銀悄悄問陳萱,“二嫂,這留學(xué)生要怎么面試???” 陳萱初時有些沒主意,可靜下心想一想,陳萱就有數(shù)了。這些文憑陳萱是看不懂的,對于有學(xué)問的人,陳萱也一直十分仰慕,尤其留學(xué)生,那仰慕前頭還得加個更字。畢竟,陳萱一直都想出國念書的?,F(xiàn)在就是為以后出國攢錢哪。 好在,陳萱也是做生意好幾年的人了,不至于見到個留學(xué)生就頭暈。何況,她每月必要去參加文先生、楚教授的沙龍,頗認(rèn)識了些有學(xué)問的學(xué)者。如文先生、楚教授,都是留過學(xué)的,而且,現(xiàn)下于國內(nèi)極有名望,陳萱能同他們來往,面對普通的留學(xué)生時,陳萱反是能靜下心了。陳萱用了一個很直接的法子,那就是,對于歐美留學(xué)生,她直接英文面試。如果是日本留學(xué)生,她便是日文面試,倘是通法文的,就讓魏銀用法語交流。這樣一遭面下來,魏銀都說,“以前都覺留學(xué)生如何了不起,如今看來,也不盡然,固然有文先生、楚教授這樣有學(xué)識的先生,也有混吃混喝的,留學(xué)一遭,洋文說的七零八落,真不知到國外做什么去了!” 總之,這不時的面試,也是讓陳萱、魏銀大開眼界。 當(dāng)然,因為陳萱魏銀舍得花錢,也有不錯的人前來面試。 一位還是北京大學(xué)楚教授太太的親戚,這位青年是楚太太叔叔家的堂弟。楚太太與楚教授是舊式婚姻,楚教授在學(xué)術(shù)界向來以風(fēng)度與學(xué)識出名,再加上他人生得清俊,當(dāng)年拿下哥倫比亞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時不過二十七歲,在北大任教直接就是系主任,可見其才華出眾。楚太太卻是傳統(tǒng)的小腳太太,在時下青年才俊紛紛對舊式婚姻拋妻棄子時,楚太太卻是與楚教授十八歲成親,然后,楚教授在國外求學(xué)數(shù)年間,與楚太太鴻雁傳書,最終回國后,夫妻二人在北京團(tuán)聚,頗是恩愛??梢姵淌诠倘徊皇悄且环N先順從舊婚姻后摒妻棄子的無良男人,同時,也得說,楚太太縱然是舊式的小腳太太,可楚太太在人品心性上絕對是配得起楚教授的。 楚太太娘家姓齊,在當(dāng)?shù)匾菜愦髴?,齊二叔生前,也是當(dāng)?shù)赜忻膶崢I(yè)家,家里頗有些產(chǎn)業(yè)。產(chǎn)業(yè)固然不少,家里兒女也多,光妻子,就續(xù)過兩次弦,可想而知,齊二叔這房的子女,并不是一個娘生養(yǎng)。然后,齊二叔一過逝,事情就來了。這位齊三,是齊二叔第一任續(xù)弦所出。這位續(xù)弦太太就生了齊三一個兒子,連個閨女都沒有,便早早過逝了。齊二叔家,元配太太給生了二子一女,第二任續(xù)弦太太給生了四子三女,就中間這位續(xù)弦孩子生得少,尤其,第二任續(xù)弦太太年輕,跟齊二叔這些年,掌家理事,精明強干,尋常人比不得。家里的事,這位太太最清楚,她的兒女,自然吃不了虧。而元配的孩子們,年紀(jì)最大,早就在家里工廠管事,自然也吃不了虧。結(jié)果,就這位齊三,當(dāng)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他夾中間,在家里做的事不少,但有費力不討好的活兒,都是他干。結(jié)果,爹一死,分了一星半點,還不夠生氣的。 齊三跟楚太太是堂姐弟,以前在老家,楚太太學(xué)認(rèn)字就是跟這位三堂弟學(xué)的,二人情分不錯。 齊三來北京散心,把家里這些糟心事跟楚太太說,“我就后悔當(dāng)初沒聽大姐你的,我當(dāng)初就不該回老家,我要是留在上海,就是吃糠咽菜,摸爬滾打,到底是我自己的一份事業(yè)。如今在家蹉跎數(shù)年,家業(yè)沒爭到,也誤了我自己?!?/br> 想到自己二叔那一房的亂事,楚太太能說什么,而是勸堂弟,“現(xiàn)在明白也不晚,你如今還不到三十,還年輕,做什么都來得及。我早說過,三太太厲害,你兩頭兒不靠,家里兄弟姐妹多,你想出頭不容易。你以后可有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