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銀以前不識字，鐘建國的爸教過她，趙銀認(rèn)識數(shù)字，仔細(xì)看兩遍還給宋招娣：“是我誤會(huì)你了。在這邊挺好的吧？建國對你怎么樣？”

    “建國兩天沒回來了。”宋招娣忍不住唉聲嘆氣，愁眉苦臉，“你們今天過來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請假回來。我感覺自己就跟個(gè)保姆似的?！?/br>
    白母沒想到鐘建國和大娃把什么事都告訴宋招娣，被宋招娣堵得胸口痛，聽她這么一說，笑道：“你就是我女婿的保姆?！?/br>
    “嬸子，我最后問你一句，你來干什么？”宋招娣很想翻白眼，“據(jù)我所知你家庭成分有問題，你偷偷跑過來，革委會(huì)的人知道嗎？”

    白母臉色驟變。

    趙銀驚訝：“她是黑五類？”

    “差不多?！彼握墟返?，“嬸子，不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告訴我，別怪我給申城那邊發(fā)電報(bào)。”

    早幾天白母收到一封信，信上說她是白樺的好朋友，白樺的死她很難過，至今一想到白樺就替她感到不值。

    白樺給鐘建國生三個(gè)兒子，她一死，鐘建國就迫不及待續(xù)弦，更可惡的對方還是鐘建國的繼母的外甥女。希望白母能過來管一管鐘建國。

    白樺死的時(shí)候，鐘建國給白家去個(gè)電報(bào)。白母就拿著這個(gè)電報(bào)去請假，此時(shí)革命還鬧得不是很嚴(yán)重，白母又是個(gè)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街道主任就給她五天假。

    白母對信上的內(nèi)容將信將疑，然而一看鐘家小院變了樣，白母怒火攻心，覺得鐘建國真沒良心，這才在門口大喊大叫。渾然忘記她是最沒資格罵鐘建國，沖宋招娣擺臉色的人。

    宋招娣話音落下，白母清醒過來，然而她不是趙銀那種勢利眼，能伸能縮。她就是一個(gè)嚴(yán)重重男輕女，普普通通的小市民，讓她給宋招娣低頭，白母做不來：“你嚇唬誰呢。”

    “你如果覺得我嚇唬你，那就這么覺得吧。不過，嬸子，我得提醒你，建國跟我說過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彼握墟返?，“表姨，您還有別的事？”

    趙銀想提醒宋招娣要懂得知恩圖報(bào)，可她見宋招娣好像還不大樂意照看幾個(gè)孩子，廊檐下還有一盆衣服沒洗，笑了笑：“我沒別的事，就是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習(xí)不習(xí)慣?！?/br>
    “天快晌午了，家里也沒菜了?！彼握墟返?，“表姨，你跟我一起去買菜，順便給申城發(fā)個(gè)電報(bào)，就說這個(gè)嬸子是偷偷跑過來的?！?/br>
    趙銀非常樂意干這種事：“行，咱們現(xiàn)在就去?！?/br>
    給申城拍電報(bào)？那她豈不是要露餡。白母眼中漏出驚恐之色：“你敢？！”

    宋招娣眼神一閃，被她給猜中了？

    趙銀見她全然沒了剛才的囂張跋扈，笑吟吟道：“沒有我趙銀不敢干的事。招娣，咱們走?！?/br>
    宋招娣沖白母呶呶嘴：“她在這里，我沒法鎖門?！?/br>
    “這個(gè)好辦?！壁w銀上去抓住白母的胳膊，“你給我出來?！?/br>
    白母下意識抓住門框。

    宋招娣上去掰她的手，沒有掰開。而正如段大嫂所說，宋招娣不會(huì)跟女人打架，想了想，看到被她丟在廊檐下的大菜刀。

    宋招娣撿起菜刀就朝白母走來。

    趙銀臉色大變：“招娣，別干傻事?！?/br>
    “表姨，我知道?！彼握墟返溃拔也粴⑷?，只是先把她的手指頭剁掉，回頭再去衛(wèi)生院給她縫起來。

    “建國的領(lǐng)導(dǎo)如果問起來，我就說這個(gè)嬸子偷我們家的東西。表姨記得給我作證就好了?！闭f著，舉起菜刀。

    趙銀下意識松手。

    撲通！

    白母跌坐在地上。

    宋招娣看了看還沒來得及放下的菜刀，又看了看臉色煞白的白母，無語又想笑：“嬸子，要不要我拉你起來？”

    白母爬起來就往外跑。

    宋招娣提醒道：“嬸子，你的包還沒拿?！?/br>
    白母腳步一頓，轉(zhuǎn)身回來拿起包再次往外沖。

    宋招娣晃悠著大菜刀，笑道：“表姨，咱們可以去買菜了?！?/br>
    趙銀第一次見到宋招娣是在鐘家，宋招娣表現(xiàn)得很不喜歡她，第二是在宋家，宋招娣很厭惡她。今天是趙銀第三次見到宋招娣，宋招娣對她很客氣，仿佛已經(jīng)忘記前兩次不快。

    可是宋招娣剛才還抱怨鐘建國幾天沒回家，宋招娣居然沒怪她？趙銀總覺得宋招娣笑里藏刀，手里的那把刀下一刻就會(huì)落到她頭上。

    “你去吧，我在家等著你。”趙銀試探道。

    宋招娣心里冷笑一聲，“表姨，你不會(huì)是像大娃的姥姥一樣，也打算偷鐘家的東西吧？”

    “你這孩子，怎么跟你表姨說話呢?！壁w銀確實(shí)想到樓上看看有什么，嘴上說，“你表姨是那樣的人嗎？”

    宋招娣脫口道：“是！表姨，我是聽你說鐘建國的條件特別好才嫁給他?？墒?，實(shí)際上鐘家連點(diǎn)rou都吃不起。還不如我們農(nóng)村，嘴饞了還能去海里摸魚?！?/br>
    “這邊也靠海?！壁w銀提醒道。

    宋招娣：“部隊(duì)在海邊訓(xùn)練，不準(zhǔn)家屬過去。允許打魚的地方離這邊有三十多里路，我領(lǐng)著三個(gè)孩子沒法去。

    “鐘建國天天不歸家，我都快饞死了。表姨，聽建國說八月十五的時(shí)候給你和姨夫買很多東西。表姨，你看建國這么孝順你，你是不是也得對他妻子，你表外甥女好點(diǎn)？”

    “你什么意思？”趙銀不傻，立刻就聽出不對。

    宋招娣咧嘴笑道：“給我五塊錢，我去買只雞，買條魚，再買一塊五花rou。”

    趙銀倒抽一口氣：“你，你還真舍得！”

    “表姨舍得，我就舍得。”宋招娣笑嘻嘻道，“那三個(gè)孩子吃不多，做熟了還是咱倆吃。表姨，就給我五塊錢吧?！闭f著話，直接伸手往趙銀兜里翻。

    趙銀下意識想推開她，一看她另一只手里的大刀，連忙往外走。

    “表姨，去哪兒？”宋招娣追上來。

    趙銀脫口道：“我回家?！?/br>
    “你的包不要了？”宋招娣指著長椅上的布包。

    趙銀下意識想回去拿，腳步一頓：“你給我拿過來。等等，把刀放下?！?/br>
    宋招娣轉(zhuǎn)身拿包的時(shí)候撇撇嘴，倆個(gè)慫貨，她才使出兩成功力就投降，也太沒意思了：“表姨，這個(gè)刀是我家切菜的刀，又不是殺人的刀。我不會(huì)往你身上砍?！?/br>
    “你——”趙銀咽口口水，“那你剛才干什么往那個(gè)女人身上砍？”

    宋招娣信口胡謅：“她惦記著我家里的東西。我家本來就沒什么，再全被她拿走，日子沒法過了，也就沒必要做飯了?！狈畔碌叮闷鸢?，遞到趙銀手里，卻沒有松手，“你剛來就走，左右鄰居會(huì)以為我不懂事。

    “表姨，明兒再走，咱們?nèi)ベI菜，我給你做一頓好吃的。你歇歇，我解解饞，鄰居問起來，我也好跟鄰居說，建國臉上也有光。”

    “家里還有事?！壁w銀猛一使勁，把包拽回來，“你好好照顧鐘建國的三個(gè)孩子，別整天惦記小宋村，也別整天惦記著吃好的?！?/br>
    宋招娣：“表姨，真走?。勘硪?，我身上就一塊錢，你就給我五塊，不，一塊也行，好歹夠我買只雞?！?/br>
    “沒有，一分錢也沒有。”趙銀小跑出了鐘家小院，回頭呸一口，“我說怎么對我這么熱絡(luò)，合著惦記老娘的錢？做夢吧。

    段大嫂聽到隔壁大喊大叫，抱著三娃出來，看到白母風(fēng)一般往外跑。還沒等段大嫂琢磨出怎么回事，又看到趙銀急匆匆的樣子，仿佛后面有狼追她：“小宋，怎么回事？”

    宋招娣把白母偷跑過來的可能性跟段大嫂說一遍，才說：“我表姨是個(gè)嫌貧愛富的，瞧著我們屋里沒什么東西，我又管她要錢，她以為我們窮的揭不開鍋，嚇跑了?！?/br>
    “這個(gè)女人啊。”段大嫂頗為無語，“我記得你說把不常用的東西收起來，方便教三娃走路。以后三娃會(huì)走了，擱屋里亂逛也不會(huì)碰到他。她都沒多嘴問一句？”

    宋招娣：“我表姨眼皮子淺，也不是真心對我，根本不可能多問。大娃，二娃，放心了？”

    “姥姥會(huì)不會(huì)再回來？”大娃還有點(diǎn)擔(dān)心。

    宋招娣：“沒臉沒皮的人不會(huì)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不過，你姥姥有點(diǎn)怕我，暫時(shí)不敢再來。”

    “她奶奶呢？”段大嫂道，“你也不能每次都說自己沒錢。”

    宋招娣：“年前不會(huì)再來就行了。誰都不知道以后會(huì)發(fā)生什么事，也許她明兒喝水把自己給嗆死了呢。現(xiàn)在想再多，以后不見得能用到。”

    “是呀。”段大嫂道，“小宋，咱們說說你姐夫的事。”

    宋招娣看了看日頭：“回屋說吧。劉師長晌午回來么？不回來的話，嫂子晌午在我們家吃?！?/br>
    “小鐘也不回來？”段大嫂問。

    宋招娣：“他今兒走的時(shí)候說得天黑才能回來。大娃，剛才沒給你爸打電話吧？”

    “沒有?！贝笸扪鲱^望著宋招娣，“你，很厲害。”

    宋招娣好笑：“喊娘。”

    “不喊！就喊你后媽?！辩姶笸薨瓮韧堇锱?。

    段大嫂搖頭失笑：“這孩子啊。二娃，你喊你后媽什么？”

    “后媽！”二娃跟著跑進(jìn)去。

    宋招娣故意嚇唬他們：“不喊娘，我晌午不做飯。”

    “我們不吃，伯母還得吃?！辩姶笸尢嵝阉拔医裉爝€沒吃糖。”

    宋招娣笑道：“喊娘就準(zhǔn)你吃兩個(gè)?！?/br>
    “我只吃一個(gè)。”鐘大娃伸出一根手指，“爸爸說一天只準(zhǔn)吃一個(gè)，你叫我吃兩個(gè)，我就告訴爸爸，你不聽話?！?/br>
    宋招娣噎住。

    段大嫂樂了：“大妹子，是不是沒想到？”

    “信不信我砍你們？”宋招娣威脅道。

    鐘大娃：“你不敢砍人。你殺鴨子的時(shí)候都閉著眼把鴨頭剁掉，鴨血全流到地上，爸爸還嫌你敗家呢?！?/br>
    “使勁說，再說下去我真不做飯。”宋招娣佯裝生氣。

    鐘大娃捂住嘴巴，拉著二娃往樓上跑。

    宋招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個(gè)熊孩子，還不如一直不跟我說話呢?！?/br>
    “挺好?！倍未笊┬Φ溃吧挝缱鍪裁闯?？咦，碗怎么碎了？”

    宋招娣：“那兩個(gè)人打架的時(shí)候碰掉的?！?/br>
    “打起來了？”段大嫂瞪大眼。

    宋招娣：“我也沒想到，一言不合就動(dòng)起手?！敝钢厣蠋赘氚椎念^發(fā)，“這個(gè)是我表姨的，這邊又黑又粗的頭發(fā)是大娃他姥姥的，打架的時(shí)候拽掉的?！?/br>
    “難怪能把碗弄碎。”段大嫂咂舌，“有沒有傷著你？”

    宋招娣不好說她躲在樓梯口看熱鬧：“我躲廚房里去了。唉，兩人前后腳跑走，也不知道回頭建國回來，我該怎么跟他說?！?/br>
    “實(shí)話實(shí)說?！倍未笊┑?，“小鐘那個(gè)人我了解，他不喜歡他繼母，也討厭大娃的姥姥。他呀，恨不得那兩個(gè)女人打死對方?！?/br>
    宋招娣：“她倆年紀(jì)都不小了。我表姨的手勁比較大，拳頭也傷不了大娃的姥姥?！闭f著，猛地想到，“出海的船是不是只有一班？”

    “上午下午各一班，怎么了？”段大嫂問出口，睜大眼，“上午的船已經(jīng)走了，她們得下午才能回去。你的意思她倆還會(huì)回來？”

    宋招娣不想點(diǎn)頭：“嫂子，借我?guī)装焰i，我得把樓上的門，和廚房里的柜子的門全部鎖上?！?/br>
    “怎么跟個(gè)鬼子進(jìn)村似的?！倍未笊┻B忙把一臉懵懂的三娃遞給她，跑回家去找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