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又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么了。眾人不敢直說,只道:“才有了兩句口角,都惱了?!?/br> 賈母聽說,氣道:“可是兩個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cao心?!兵x鴦忙笑著解勸:“俗話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老太太只等著,明兒早起他兩個又好了?!?/br> 這話叫賈母心下一動,她本就因著薛家傳出金玉之言不痛快,偏這邊勢單力薄,林丫頭也指望不上,正想轍兒呢。鴛鴦這話倒叫她生出個往日不曾有的念頭,雖說云丫頭身家忒簡薄了些,可也不是不能抬舉。況且只叫她頂一時罷了,后頭不成自己也能許她一份豐厚嫁妝,再叫兩個侄子給她尋個好女婿不遲。 當下就說:“把我收的那個白頭長春的絡子給云丫頭,我見她腰上的絳子都舊了?!兵x鴦愣了一愣,才應下,這絡子是中秋甄家的節(jié)禮里頭的,絡子上大拇指甲蓋大小的羊脂白玉鏤空雕著白頭翁、月季花和壽石,白玉下頭墜著三掛流蘇,每掛八顆珍珠:中間一掛以珊瑚蝙蝠為腰結,最下一個金鑲碧璽蓮花墜角;兩側兩掛都以綠松石方勝做腰結,下邊是玉魚墜角。 饒是賈母的私房鴛鴦幾都知道,也少見這樣精巧的,她以為這個要么老太太自己用了,要么就給寶二爺掛他那玉,再想不到竟給了史大姑娘。又聽賈母點出‘腰上’,鴛鴦似有所悟。 到睡下還在思量這個,別人都以為老太太把史大姑娘接來和寶二爺一起養(yǎng)在膝下,是存了些成雙成對的念頭的,可鴛鴦心底門兒清,老太太萬沒有這意思。史大姑娘雖父母去了,可正因父母去了,單留下她一個,她才金貴不同,不管忠靖侯還是保齡侯,都得顧著這個侄女才行。老太太養(yǎng)著她,兩侯府只要還要名聲,便只得敬著抬著這上輩的老姑奶奶,對老太太的吩咐,不敢有丁點兒怠慢。若不然,忠靖侯繼室夫人那樣,老太太惱過一陣就不在意了,只因老太太知道,這到了事上,當家做主的仍舊是兩侄子罷了。 鴛鴦能成賈母跟前第一等紅人近人,自然不光是行事妥帖公正才行,還因為她最知道賈母的心思。賈母這是把她當做另一個賴嬤嬤在調理。所以賈母才微露意,鴛鴦就上心了。 次日起來,鴛鴦不僅將那幾件首飾絳子給送去碧紗櫥里,各色的玩器陳設也給湘云換了一遍。多寶閣里寶光燦爛,大案上擺著掐絲琺瑯座紅珊瑚雙魚嵌珠翠盆景、青玉三星圖插屏,就連枕頭、幔子、帳子、蓋帳,也換成新制的蜜合色繡蝴蝶團花紋的。 湘云手上傷的倒不重,只小心著不碰水別留下痕跡就完了。她和翠縷都以為這是老太太替寶玉賠不是來了,倒覺得不好意思,忙拉著鴛鴦說話。 “寶玉不過多吃了一口酒,并不是有意的……”鴛鴦方才知道這里頭的原委,卻也不解釋。 賈寶玉清早起來,想起昨晚上造次傷了云meimei的事,披上衣裳,趿拉著鞋就過來看她。聽到這話,心下又愧又嘆,心想打小一床吃一床睡,到底是云meimei體諒眷注……又想起寶jiejie羞解瓔珞之美景……復又想起林meimei,比之云meimei何等無情生分,不由得對門長吁短嘆,叫來尋他的襲人給拉回房去。 襲人一面給他梳頭,一面聽他說:“……只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飛灰……” 襲人只當他又犯了癡病,也不理會,只勸道:“你大前日還急著跟秦相公一齊讀書,打發(fā)人送信叫秦相公來這里,現下又不急了不成?!笨纯刺旃庥謶c幸道:“可巧昨日那雪沒大下下來,若不然,叫我們怎么放心呢?!?/br> 寶玉見旁邊案上,襲人已將書筆文物收拾的停停妥妥,笑道:“好jiejie,你不怪我上學去丟的你們冷清了?” 襲人見他回心轉意,忙忙又說了好些個周到暖心的話,又一再囑咐“念書的時候想著書,不念的時候想著家些?!?/br> 晴雯帶著碧痕進來,聞言冷笑一聲,并不說話。 賈寶玉去見過賈母、王夫人,給賈政也請了安,方回來與湘云作辭。湘云早不把先前悶氣放在心上,因笑道:“好好,你這一去,來日就為官做宰去了,日后應酬世務,可是不在話下了?!?/br> 寶玉聽了,臉上登時要拉下來,到底看見湘云仍舊包著帕子的手,才將將忍住。也不多嘮叨,才要撤身而去。又聽湘云叫住笑道:“你怎么不去辭辭你別個jiejiemeimei去呢?” 寶玉笑笑,只出來和秦鐘回合,往家學去了。 車上,還與秦鐘感嘆:“這世上的女孩兒,雖則各有各的好處,偏也多有各自的惡處。清清白白的女孩兒,都叫那些仕途經濟的話都教壞了!竟無一人知我心!可悲可嘆!” 賈寶玉自是嗟嘆個不住,眉壽苑里林家眾人卻覺著忽然清靜了不少。 若在往日,賈母幾乎天天都命人來,或是來瞧黛玉好不好、或是叫她過去同姊妹兄弟一處解悶兒,黛玉隔三差五總要去上院坐一會子??勺源蛸Z寶玉上學去了,許是金孫不在眼前,老太太沒了興致,竟不大叫人來請了。 眉壽苑里且忙活著呢,黛玉除了逢五逢十的去給賈母請安,并不大出門。杏月跟她出門兩次,回回都見著寶釵主仆,還聽見有丫頭抱怨說這主仆倆個跟長在這里似的,常常晚上才回。 這些都不干自家的事,林家諸人聽聽也就罷了,可就是不著意打聽,也有話傳到耳朵里,說的都是些“二金爭玉”的香艷話,朱嬤嬤和陳嬤嬤臉都黑了,越發(fā)閉門緊戶。就連朱繡,朱嬤嬤也叫她‘病了’,親去陳情,挪到眉壽苑跟自個去住。 初雪既下,氣候更冷將起來,黛玉便更加忙碌,要趕著林家的船回南前,把給林如海做的這些個物事都置備齊了。這日,林安家的來搬時,發(fā)覺竟是堆滿了一炕一地,少不得又多叫上幾人來。 “貂皮被褥、狐皮被褥、緞被各一…海龍皮鑲邊曳撒、青肷大披風…海棠果酒、菊花酒……”黛玉帶著四月清點,朱嬤嬤、陳嬤嬤幫著或打做包袱、或放入箱籠中封好,朱繡在旁提筆寫作清單。 直忙碌到晌午,才裝車打發(fā)走了——因東北角上梨香院另開了街門,也方便了黛玉這邊,有時林家的車會從那門里過來,更近便些。林安家的在通向梨香院的兩道角門上都安派了林家婆子守著,這處的值守竟比榮府二門上還嚴些。饒是這樣,林安猶不放心。 也因薛蟠不愿受母親管束,梨香院這街門開在與梨香院正房隔了一重房舍的倒座角落里,薛蟠把那排倒座房重新粉刷布置,與些子弟在此處作樂,竟不大回正經住處了。林安借故走了好幾遍這處,見這門與賈家院落相隔兩層房舍,且進出的甬道上正有梨香院的一個小門,薛蟠對門戶還算謹慎,日夜都派人守護這兩道門廳,才稍稍安心。幸而薛蟠是極好結交的人,林安送了些禮物給他,又有官面上的子弟做中,薛蟠便爽快同意林家偶然從這里進出,林安又使了些法子悄悄安插進一個頗有武藝的護院在這處,才算罷了。 黛玉自是不管這些的,卻沒料想到,陰差陽錯的,這護院竟然幫了個大忙,揪出了一只吃里扒外的大害蟲。 原來這護院姓楊,是黛玉屋里菊月的親哥哥。這兄妹倆父母早沒了,這楊小子機變又有一身蠻力,在林家莊子上護著meimei竟也討活下來。一日他跟莊子上欺負他meimei的人打架時叫林安看中了,就把這兄妹倆都帶了回去,菊月就分派到黛玉屋里,她哥哥被林安送去揚州的一家鏢局子跟著學了武藝。 這倆兄妹不吭不響的,菊月跟在黛玉后頭十分不顯眼,可誰能想著其他親近的丫頭都沒學會,只有她識字讀書都來的,一朝被賈敏選中,成了林黛玉身邊掌管箱籠、私房的大丫頭。她哥哥也了不得,肯吃苦下力,回來就被林如海賜名楊林,林安親自帶在身邊教導人情世故。 這回黛玉進京,把兄妹倆都帶上了,在京城林宅里劃了兩間小小房舍給他倆,菊月有時候就家去住一日。 楊林正跟著他meimei學著識幾個字,菊月學毛料的時候唯恐自己記不住就用筆寫了,到月底見著哥哥的時候順手就把那幾篇紙給她哥哥了,說之后從這上頭教他字。楊林聽了一耳朵這毛料皮貨的知識,本也沒放心上,誰知那日楊林在梨香院的街門值守時,聽薛家當鋪大掌柜的炫耀,他家竟收了一件嶄嶄新的青肷大披風,還是死當。 “可是幾年沒見過這么好的料子了!”那掌柜的顯擺:“都說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這全用狐肷做的披風,偏繡工也好的很……我們活計一送上來,我便趕著送來孝敬咱們大爺,這東西誰配穿呢,也只咱們大爺般配了!” 薛家當鋪掌柜一面在門房里烤火,一面看外頭,只想等著薛蟠一進門就表功。 楊林十分看不上,想起meimei那日念叨的,心說我們姑娘給老爺做的那才是上上等的狐肷大披風,都說是青肷,可也有高低良次的。若真是那樣好的皮子,有這財力做出來的怎又會死當給當鋪去,偏還是新的,可見這薛家的人同賈家一樣,都油滑愛吹噓,一分好處能說成十分來。 那掌柜口沫橫飛半晌,其他三個門子都捧著,只這眼生的后生一聲不吭的,倒好似不信似的。 這掌柜冷笑一聲,把珍重放在桌上的包袱捧下來,拉出那披風的一角,斜著眼道:“看看這個,只怕你們一輩子都摸不著這的一點毛皮!” 楊林一眼看過去就直了眼,他動動腳指頭,靴子里毛絨絨的正暖和——林黛玉裁剪了許多皮料,余下不少很碎的邊料,連做鑲邊都不成,就把這些散了給眾人,隨她們鼓搗。菊月把她得的這些,拿去林家宅子,給她哥哥都續(xù)進靴子里,那些不同顏色的長毛短毛的在靴筒里誰也看不見,反正暖和就行。 楊林愛的跟什么似的,天天回去都要珍重的騰烘晾曬,這五顏六色的毛料子他也常見了,又學那紙上的字兒。雖還不大懂,可看見這披風也知道是好皮子。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巧事,這好皮子好青肷都扎堆的,若是在王府大臣家也罷了,偏在當鋪子里發(fā)現了??v然有那種下人偷盜的事,正當穿的時節(jié),誰敢把這上千兩的新東西大喇喇偷來?要知道就是榮府那位千珍萬愛的寶二爺身上的狐肷披風,還是半舊的呢,是賈家老太太賞下來的。 那掌柜的見鎮(zhèn)住了這小子,益發(fā)得意,直把那披風往楊林眼底下戳,叫楊林更疑惑了:這披風底下也繡了云紋? 林安最喜楊林的一點就是這小子謹慎又大膽。當下,楊林就笑著朝大掌柜拱拱手,道:“既叫我們看了,何不索性讓咱們開開眼,大掌柜的敞亮些,把這個抖開了咱們見識一回!” 另三個門子見掌柜連碰都不讓他們碰一下,早不滿了,這會聽這話立刻起哄。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道理擱在各家的門戶上也說的通,整日能見著主家的奴才總是不同些。當鋪掌柜不愿得罪,也有心彰顯一番自己的能耐,雙手擎著抖開了。 楊林趁他兩手占著,飛快捏住右側領口處摸索一番,果然手底下有一處不平坦,似是個“林”字。這是林家的習慣,林家不管擺件古董還是家具衣物,許多都在暗處有這印記。 薛家掌柜臉都青了,大聲叱罵楊林。 楊林心底正火燒似的呢,面上卻賠笑道:“大掌柜的,您先別惱,我有好話跟你商量呢?!?/br> 那掌柜的迅速把披風收起來,沒個好氣的嗤笑:“你有什么好話,虧得你手上還干凈,若不然,宰了你都不夠賠的!” 楊林笑著看看其他三個門子,笑道:“我不是你家的人,昌隆鏢局里的左老爺是我?guī)煾怠T茄Υ鬆斂次矣袃上鹿Ψ?,跟我?guī)煾到枇宋襾?,等你們家護院從金陵上來,我仍舊回我?guī)煾的抢锶?。這幾個兄弟都知道我的來歷?!?/br> 那掌柜的一愣,這昌隆鏢局是都中最大的鏢局,那個左老爺出身神機營,排面十分廣,很多達官貴人都請那鏢局里的人看護家宅。 才想著,就聽楊林又道:“我?guī)煾赣幸庠谀线呍O分局,咱們幾個師兄弟可都巴望著能做個總鏢頭呢。我?guī)煾改兀贾幸捕贾?,他老人家最愛個面子……我正愁沒個拿得出手的禮孝敬他老人家呢,您這里就瞌睡送來了枕頭,你把這件披風賣我,我給你這個數!”說著,楊林暗中比劃了下。 那掌柜的眼珠子亂轉,這披風二百兩收上來,這展眼就翻了十翻啊。若是這會單自己在,答應他又何妨呢。 楊林見他往另三個人那里看,忙笑道:“這是解我燃眉之急的事兒,兄弟們若應承我,不說出去,我一人給大家伙二十兩銀子的謝禮!” 其他三門子眼都亮了,賭咒發(fā)誓的保證自己沒見過沒聽過這什么狐貍皮披風。 楊林就又說:“薛家大爺哪里就少了這一件大毛衣裳呢,況且大掌柜的也沒叫別人瞧見,別人縱使看到了誰有您這眼力,知道什么狐腋兔皮的。你去外頭花上百十兩買件灰鼠皮貉子皮的不就成了?反不過都是你的孝心?!?/br> “主子固然要顧,可家小也得養(yǎng)活呢。大掌柜的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若您賣給我,我必記下您這情!” 那大掌柜已是松動了,盯著楊林道:“你能有這幅身家?…可不是個小數目!” 楊林胸膛拍的砰砰響,“小看人了不是,我縱然沒有,難道沒有幾個親朋好友……若謀成了事,分局子的頭兒,多少本回不來?大掌柜的您先家去,我這就去籌銀子,至多不到晚上,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您看可使得?” 又安撫剩下三人:“大掌柜的痛快賣了我,我晚上請兄弟幾個喝酒吃rou,那謝錢也少不了諸位的!” 第44章 原委 楊林殷勤地把那位薛家當鋪掌柜送回他家去, 臨走時卻著意打量了下那小宅院,笑道:“倒是個好宅院,大掌柜的放心,您家這片地方兒, 以后我叫底下小子給您看著, 包準沒有敢在這里撒野鬧事的?!?/br> 人走了, 那大掌柜回過味兒來, 先前被得意和銀子糊住了的神志頓時就清醒了。 “噯,我說,你回家不進門, 杵在這里做什么呢!看誰呢?將才還誰一起的, 這么不舍得?”掌柜娘子早聽看門的婆子說她老爺回來了, 左等右等只不見人, 方出來找, 就看見人魂不守舍的在大門前站著。 “懷里這是抱得什么呀?叫我看看?!?/br> 大掌柜擦擦額頭上的汗, 不耐道:“吵吵啥, 外頭老爺們的正事, 你這婦道人家瞎摻和啥!” 掌柜娘子啐了一口,摔臉子走人了。大掌柜且顧不上理她, 一拍大腿, 先前光想著大賺他一筆, 倒忘了這些鏢行的人可都有些門道, 不僅跟官府有交情,那綠林上的更是熟絡。那些衙門盯著的游俠兒,進城若是住進了鏢局子, 官府都不能上門去拿人……得,自己那點子拿捏人的花花心思還是收起來罷, 老老實實等人來罷。 楊林兜了個圈子就悄悄回去林宅,趕著找著林安,把事情一說。 林家大管家冷汗都沓濕了后背,立刻親自開了庫房取出官銀:“當務之急先把披風拿回來,姑娘的針線萬不能落到別人手里!記著避著點人,這里頭事不簡單!” 楊林自己把那兩匣銀子抬上騾車,“您放心,我曉得……”說著就帶上大笠帽,趕著騾車悄悄從小門去了。 林安立刻叫過他媳婦來:“……姑娘是帶著人親自清點收裝的,從姑娘房里到裝車都沒錯漏。這馬車往通州去,一路未停,也沒毛病。在通州宅子歇了一晚上,第二日裝船,船當即就走了……那這紕漏應就出在通州宅子了!那晚上你跟著壓這些物件兒,姑娘給的東西都卸在內院里了,你想想有什么異樣?……若還有別個流到外頭去的,那可就萬死也難贖罪了!” 林安家的想了半晌,搖頭道:“咱們老爺如今正被狼盯著,我知道厲害。這些箱籠能放在我屋里的都放進去了,只除了一個大些的樟木箱子和十幾壇子酒叫我鎖在空廂房里了,第二日裝船的時候還照著單子清點了一遍,分明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你說會不會出在船上?” 林安斬釘截鐵:“不會,那船上有些個其他人,安全著呢。不說跟船的都是咱們家信得過的老人,就是有生外心的,也翻不出水花來,更別提從船上往下偷東西了?!?/br> 林安家的就知道這里頭有不能說的事了,立刻不問,“放在我房里的管保沒事,我?guī)缀蹙蜎]闔眼,到你進去接,這當間兒都沒人能靠近過……那樟木箱子里放的是大件的,統共就放了一床貂皮被褥、狐皮被褥,再有就是那件青肷披風了。那些絲絹、錦緞做的東西不能用樟木箱子,用的是杉木的,故而我記得清楚,杉木的先搬進房里,后來實在放不下,才留下這一個樟木大箱子……” 不管怎么樣,林安先松了一口氣,那流出去的只能這一件,另外那兩床被褥都不是姑娘的針線。 “廂房鑰匙是擱在我手里的,一入夜便把內院二門鎖了,你們在外頭,有人想進出也難。況且第二日咱們清點過,可沒少東西……”這掉包的鬼必然就出在內院里,只是…… “若為財,何必偷換這披風,上身的東西,豈不是忒顯眼了?那毛皮被褥也是好東西,總比那披風不打眼點兒。若是不是求財的,那必然是著意老爺和姑娘的!可怎么知道這件青肷披風是姑娘的活計呢?找的就這樣準?”況且還準備下了掉包的假披風。 林安瞇著眼睛,可不就是這話,姑娘給老爺做的針線不少,丫頭婆子做的也不少,可外頭的哪能分的清楚。除了姑娘屋里親近的四月和兩位教養(yǎng)嬤嬤,一個院子的其他人也未必知道。 “……說起來,先前還不覺得,現在想起來姑娘的那兩位奶嬤嬤有些個不對勁兒!王嬤嬤和姜嬤嬤平日都是不言不語的老實頭,那日姜嬤嬤倒抱著鋪蓋要跟我作伴,我沒讓進門。王嬤嬤還跟我抱怨說不能這回跟船回揚州去……” 林安站起身:“我現在就安排家人送你去通州,那晚上內院的嬤嬤丫頭有一個算一個都先鎖了。能事先準備好掉換用的東西,這可是打好了主意的,若那晚上樟木箱也進了屋子,恐怕那夜里不會這么安穩(wěn)?!?/br> 他這一說林安家的也明白了八九分:那倆個奶嬤嬤顯然是有問題的,若那日沒在樟木箱里找著想要的東西,那天晚上可就不會太平了,走水進賊的總會生些事情。再一個是,大戶人家的下人,眼力還是有的,知道樟木箱子放皮貨,杉木的放絹布,這也是自己下了姜嬤嬤的面子,那姜嬤嬤明明把鋪蓋都抱著了,卻偏沒歪纏的原因。 “怎么就那樣肯定這披風是姑娘做的,只盯著這件,還備下了假東西。上船清點的時候能大面上瞞過去,這假披風至少得有六分相似罷?”楊林不多時就趕回來了,從車里抱下一個大包袱,問道。 要知道就是他meimei菊月家去,也不會把姑娘給老爺做了什么物件跟當哥的說。 楊林是林如??春玫?,這些年也漸漸幫著林如海辦事了,是以,都中的事情,除了林安,也就是他最清楚了。 “你嬸子往通州去了,那邊還不太打緊。走!我去姑娘那里去,拿上東西,就說老爺送信送東西來了。你仍舊回薛家去,先掃干凈尾巴再說?!币o的是姑娘身邊可別出了差錯。 林如海的書信常是林安或他媳婦親自送進來,賈家門子早習慣了的,連問都不問一句,只囑咐了叫先使人進去通報一聲,叫那些年輕媳婦和丫頭先回避了,他們再進去。 林安少不得又做了回散財老子,打賞了門子兩三吊錢,叫他們吃杯酒水暖暖。 進了眉壽苑,林安家的在倒座房里坐下,只留下朱、陳二位嬤嬤,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若連您二位也信不過,那姑娘這里早就成了篩子了,那些人何必費這樣的力氣。您二位想想,都有誰知道姑娘做了什么針線,這里頭可有哪個可能出岔子的?” 朱、陳二人一陣后怕,渾身的白毛汗:若是姑娘的針線落在薛家大爺手里,那有心人嚷出來叫人知道,姑娘是死是活?她們防范的這樣,竟還差一點兒就賠進去一院子的人。 “不會是姑娘親近的幾個丫頭,姑娘平日除了讀書寫字,也時常愛做幾針,這幾個丫頭若有外心,偷拿個荷包香袋或是帕子的且不更好,荷包這種東西更說不清楚?!?/br> 林安點點頭,男女定情識分,女子常會做荷包、手帕相贈。若有這種東西,比那披風更難洗清。 朱嬤嬤深吸一口氣道:“這披風是我家丫頭和姑娘一起做的,她跟著我學繡活,手腳比姑娘更快些,這披風大半還是我那丫頭的針線……先撇開別個都不說,若真被嚷出來,分明是可以推到繡丫頭身上去的,這云紋這針腳是繡丫頭慣用的樣式兒,這府里老太太頭上現戴著的抹額就能比對出來……這知道披風是姑娘手藝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知道里面也有繡丫頭的活計,還會選這件嗎?” 是這個道理!林安和陳嬤嬤都一恍然,尤其是陳嬤嬤,她道:“能進姑娘屋子的這幾個人都眼見過姑娘和繡丫頭一起做活?!?/br> 那必然不會是這些人,甚至消息都不是從這里透出去的。林安心里松了一分,不是自己人就好說。 “薛家姑娘!是薛家姑娘!”陳嬤嬤思量半晌,忽道,“咱們平日睡覺都睜一只眼睛擱在姑娘身上,也就那日船來了實在忙不開,咱們都去宅子幫忙,偏生薛大姑娘和寶二爺都來了?!?/br> 陳嬤嬤想起回來時桃月抱怨賈寶玉的奶娘在這院里撒酒瘋的事情,那日本該留一個人在姑娘身邊,她和朱嬤嬤回來還為這個檢討自個來著?!拔胰ソ刑以逻^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