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臺上演完臺下分手,竹北和聶桐一前一后回到后臺時,已經(jīng)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塑料姐妹嘛,彼此都心知肚明。 竹北揉揉太陽xue,正要收拾東西,卻聽到有人喊了她一聲。 她回過頭,見是和她們比賽的華城四中的小眼鏡。 小眼鏡長得就像個學(xué)霸,白襯衫扣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笑起來有點憨,一點都沒有臺上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撓撓頭,沖竹北豎起大拇指,由衷贊嘆:“你很厲害,我輸?shù)眯姆诜!?/br> 竹北禮貌笑道:“你也是?!?/br> 小眼鏡又憨憨地?fù)现^,推推眼鏡:“如果不是你,可能我們今天不會輸。” 一旁的聶桐不高興了:“聽你這意思,換成我和別人你們就贏定了?” “對,”小眼鏡相當(dāng)耿直,“我們就是奔著拿冠軍來的?!?/br> 聶桐嗤笑,雙手抱在胸前,一揚下巴:“別怪我打擊你,如果換成我和之前的搭檔,你、你們,只會輸?shù)酶鼞K?!?/br> 小眼鏡不服氣:“有更厲害的你們學(xué)校會不派出來?能派出來的肯定就是最厲害的。” 聶桐翻了個“你真天真”的大白眼,沒心思和他多說,直接指指竹北:“信不信你問她?!?/br> 小眼鏡立刻將視線轉(zhuǎn)向竹北,眼睛里是求知若渴的小表情。 “她說得對。”竹北誠實點頭,語氣輕輕頓了一瞬,“我的確不是最厲害的——有人,比我厲害得多?!?/br> 后半句話說出口時,竹北突然覺得那種無力的疲憊感更濃了。不止是身體,仿佛還有大腦,像里面有一根線在不斷拉長,試探瀕臨繃斷的極點。 “聽到了吧?”聶桐撩撩頭發(fā),語氣不屑又帶著一絲莫名的驕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br> 小眼鏡深受打擊,嘴里喃喃說著“怎么會這樣呢,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啊”,憂傷地走了。 聶桐轉(zhuǎn)過身,拎起粉色的小香包挎肩上,對沉默站著的竹北說:“我不會因為贏了這場比賽就對你印象變好,更不可能和你做朋友?!?/br> 竹北回過神來,對上公主一貫高傲的下巴,淡淡說:“你想多了,我這人不缺朋友?!?/br> “最好是?!甭櫷┵康販惤癖?,一字一頓說,“不止是我,你應(yīng)該清楚,有些階級的人,也不可能和你做朋友?!?/br> 竹北冷笑:“什么階級?”她邊說邊漫不經(jīng)心看向聶桐,目光掃過她身上的名牌包包和衣服,停頓了下,然后定格在聶桐的腦袋,“你有的,我以后也會有,而你沒有的,這輩子都不會有?!?/br> 聶桐沒聽懂,還想要再問竹北時,她已經(jīng)背起雙肩包,身影漸遠(yuǎn)。 晚上坐車回錦西,只剩下了竹北和汪海。公主完成使命,不想再委屈自己坐高鐵,坐著家里開來的加長林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個人地離開。 汪海當(dāng)然也想坐豪華車,可惜,他得帶著竹北。 從高鐵站出來,夜色如水,風(fēng)卻是悶熱的。 趙美心開車接竹北回家,聽說她們進(jìn)了總決賽,高興壞了:“我就知道咱北北是最厲害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明天咱們出去吃?!?/br> 竹北沒什么心情,又不忍拂姨媽的好意,勉強(qiáng)笑了下:“不用不用,在家吃就行。” “你這孩子,出去吃又不花什么錢?!壁w美心笑著摸摸竹北。 竹北只好乖巧地“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車子一路朝著清和灣疾馳,星光閃爍,竹北的心卻在安靜的夜色里,漫無邊際地漂浮。這股沒有緣由、名為“很喪”的情緒伴隨著竹北回到家后,仿佛達(dá)到極點,她坐在房間反反復(fù)復(fù)地打開書,合上書,卻始終看不進(jìn)去一個字,最后,竹北頹然地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屋里安靜得只能聽到指針轉(zhuǎn)動的囈語,很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竹北鬼使神差地看了眼即將跳到凌晨一點的手機(jī),換身衣服,輕手輕腳推開門。 小區(qū)里的安靜程度不亞于屋內(nèi),風(fēng)聲靜止,知了入眠。 她漫無目的地閑逛,一個人沿著鵝卵石,走過池塘,走過花園,等看到前方梧桐樹的枝葉在月光下婆娑起舞時,竹北才倏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又走到了籃球場。 她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靜靜坐著的岑野。 岑野也看到了她。 倆人曾默契配合的籃球此刻安安靜靜地放在他的腳邊,不知保持這種未營業(yè)的狀態(tài)了多久,在月光下映出一道凝固的影子。 竹北突然就有點委屈。 委屈什么呢,她們贏了比賽,她這個暑假過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充實,連她最不拿手的拔高題,在岑野給她的教輔資料的幫助下,也有了突飛猛進(jìn)的進(jìn)步。 可還是有點委屈。 委屈到在看見岑野的這一剎那,眼睛最先背叛自己,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層水霧——竹北清楚原因,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在岑野剛站到她跟前時,竹北已經(jīng)重新收拾好心情,微仰起頭,甜甜笑著:“你怎么在這呀?” 這一刻,竹北清楚看到岑野輕輕動了下喉嚨,仿佛有話要說,卻終是什么都沒做,只是對上她的眼,極輕地抿了下嘴。 許久,竹北聽到岑野才開口:“睡不著,出來打會兒球?!?/br> 失眠真是個無懈可擊的借口,竹北深有同感,若無其事說:“噢,我也是。” 她說完,避開岑野往籃球場走去,撿起籃球開始投籃,仿佛要借此證明她真的是出來運動的。 空曠的籃球場上即刻響起了不斷落地又彈起的咣咣聲,百發(fā)百不中,竹北緊咬著嘴,沒投進(jìn)就重新?lián)炱穑虉?zhí)地站在三分球外繼續(xù)投球。 直到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輕輕攥住。 “怎么了?”岑野沒使多大力氣,見竹北停手后,也立刻收回,極其克制地和竹北保持著距離。 竹北笑了下,語氣輕快:“沒怎么,就是比賽打得不爽。” 岑野聞言,一雙眼極為專注地盯著竹北,似乎在分辨她這句話幾分真幾分假。 “對手太厲害了?!敝癖碧а?,對上岑野目光,臉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笑,“差點兒沒打贏?!?/br> 月光在少女臉上蒙著一層氤氳的輪廓,雙眼是靈動的,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憂傷。 岑野彎下腰,忍不住輕輕摸了摸竹北的頭,比起剛才的克制多了一絲放任的親近,低聲說:“下次比賽,我?guī)湍??!?/br> 竹北掩藏到現(xiàn)在的真實情緒,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全線崩塌,潰不成軍。 她倉皇地避開岑野視線,低著頭,把無處安放的眼神定格在自己同樣慌亂的手上,抽了抽鼻子:“你可以自己去參加啊,不需要幫我?!?/br> 話一出口,竹北就知道自己任性了,可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樣維持自己大度得體的一面,隨便岑野怎么誤會吧,她就是不高興。 不高興就是不高興,沒原因。 語言是任性的,身體卻是誠實的,竹北說完以后依然沒好意思抬頭,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手指局促地揪來揪去。 緊接她聽到岑野略帶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距離她的臉?biāo)坪踅谶t尺。 “我不參加,不僅是因為我不想,而且也因為你的搭檔?!贬皩W⒌乜粗癖保Z氣溫柔,“汪老師找我之前,她找過我,和我提過這件事,可我既不認(rèn)識她是誰也對比賽沒興趣,就直接拒絕了,后來汪老師定下你以后,就有人造謠說你搶了我的比賽名額,事實上,除了你搭檔事先知道汪老師找過我,并沒有第三個人清楚?!?/br> 這大概是竹北第一次見岑野耐心地和人解釋一件事,他性格一向冷靜,話又少,對身邊的人和事仿佛都帶著超脫于外的淡然,從不體現(xiàn)個人情緒,簡而言之,岑野就像是一個入世的高僧,對周遭一切都不在乎、無所謂。 但在這件事上,竹北卻第一次清楚感覺到岑野帶了明顯的個人情緒——他不喜歡她的搭檔,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反感。 竹北心情好像好了那么一丟丟:“你一句一個我搭檔,人家又不是沒名字。” 岑野回想了下,誠實回答:“我沒記住她的名字。” 竹北詫異:“你記性不是特別好么?” 岑野看她一眼,眼底似有一絲無奈又寵溺的笑意:“我又不是掃描儀,什么東西看一遍就能儲存下來——何況,就算記性不錯,也分人。” “你是學(xué)神,在我們眼里不就是真人版的電子機(jī)器嘛?!敝癖毙÷曕止荆诼牭胶蟀刖湓挄r,嘴角卻止不住地往上揚,心情雀躍。 路燈透過樹枝照在空曠的地面,映出少女明媚的笑臉,岑野也不由跟著彎了彎唇,在竹北笑著和他揮手,說“回家啦”時,撿起籃球,跟在她后面。 月光不慌不忙地跟著倆人,直到聲控?zé)糍咳涣疗?,竹北正要上樓,突然感覺到手腕又被岑野輕輕拽了一下,緊接就聽到男生在自己耳邊低聲說:“明天早上見?!?/br> 她下意識回頭,看向岑野,卻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了少年濃墨般的眼睛里,溫柔,克制。 “好、好呀,幾點?”竹北結(jié)巴了一瞬。 岑野輕輕抿了下嘴,語氣是溫柔的征詢:“五點四十,可以嗎?”見竹北點頭,岑野無聲笑了下,等待竹北上樓以后,才轉(zhuǎn)身回家。 新學(xué)期,新開始。 第23章 (聚齊) 來到錦西的第二個月, 竹北終于記熟了從清和灣到學(xué)校的這條路, 出門左拐, 騎到護(hù)城河上的橋, 然后一路直行,再轉(zhuǎn)過三個紅綠燈口,就能看到錦西附中鎮(zhèn)宅的石獅子。 然而, 也是從這個月開始,竹北也終于不需要再認(rèn)路——新學(xué)期開始的第一天,她和岑野在清和灣的小區(qū)門口相遇了。 “早呀?!蔽妩c四十,竹北準(zhǔn)時抵達(dá)小區(qū)門口,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岑野支著長腿靠在車邊,周身是柔和卻不刺眼的陽光。 岑野輕輕“嗯”了一聲,騎上車,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竹北。 波光粼粼,在平靜的河面上映出少年少女并肩騎行的倒影,像一副畫,未經(jīng)雕琢又美不勝收。 二十分鐘后, 倆人到達(dá)學(xué)校,一路沿著安靜的長廊去往新的班級,落座, 看書,直到喧囂伴著蟬鳴無處不在,充斥整個校園。 新的學(xué)年,正式開始了。 楊擎急吼吼地踩著鈴聲進(jìn)教室, 一進(jìn)門就飆了句臥槽:“我沒走錯吧,是高二火箭班啊,不是高一二班,怎么到處都是我熟悉的面孔?!?/br> “你一塞錢進(jìn)的還在這挑三揀四,我們沒嫌棄你濫竽充數(shù)就不錯了?!崩詈迫晦D(zhuǎn)著筆,突然一指楊擎背后,故作驚恐,“鵝鵝鵝鵝來了。” 楊擎反應(yīng)迅速,立刻麻溜地滾到一個空座,等坐下以后才意識到不對勁兒:“靠,鵝真來了你會敢當(dāng)面罵他?才半個月不見你小子怎么又學(xué)壞了,不行,午飯我得提高一下你的請客標(biāo)準(zhǔn),兩葷一素是我的底線?!?/br> “想得美,最多一葷兩素——”李浩然說著就要把筆砸向楊擎,突然瞅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馬收回,拿起一本書開始大聲朗讀。 楊擎對即將上線的宋萼還一無所知,背對著門口取笑李浩然:“你說你也不知道換一招,以為故技重施演得像點就能騙我相信鵝來啦?書都拿反了好不,你這純粹是在侮辱我——” “侮辱你什么?”宋萼不緊不慢走到楊擎那,笑得異常和藹可親。 “侮辱我智商——臥槽!”楊擎一轉(zhuǎn)頭就對上了宋萼一張大臉,差點兒嚇掉魂,“宋老師你減肥了嗎?!怎么都瘦到走路沒音兒了!” 宋萼板著臉冷哼:“還不是被你們氣瘦的,就你,最不省心,你要真能長點智商我還能多吃一碗飯?!?/br> “那還是不必了?!睏钋嫘ξf,拍馬屁的話張口就來,“就您現(xiàn)在的體格,剛剛好,特像年輕時候的高曉松,帥得堪比小鮮rou,以后您就是錦西矮大緊,這綽號您還滿意吧?” 宋萼簡直拿楊擎這嬉皮笑臉的性子沒轍,又氣又好笑,抽出楊擎桌上的書不輕不重敲了他幾下,這才背著手回講臺。 過了半個月的假期,孩子們明顯都吃胖長高了,宋萼仿佛是在看自己家的豬,笑得合不攏嘴:“不錯不錯,身體棒了才有精神學(xué)習(xí)?!?/br> 說完,他拿起點名冊,認(rèn)完幾個生面孔,拍拍桌子,“來,我們按照成績分一下座位,從第一名開始選——岑野?!?/br> 岑野從最后一排的老位置站起,看了眼宋萼,又重新坐下。 楊擎瞇著近視眼嘖嘖:“我野哥真牛逼,成績那么好還不近視,我怎么年紀(jì)輕輕都帶上了眼鏡呢?!?/br> “因為你熬夜打游戲。”后桌扶扶同樣厚的眼鏡,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