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有心打破尷尬，便訕訕一笑道：“就依奶奶吧，我這就搬了椅子出來?！?/br>
    待王敏真的搬了桌子椅子出來后，香菊上前墊了一塊墊子，這才扶著趙奶奶落了座。

    第4章

    須臾，被請(qǐng)做中人的老里正也來了。

    這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精神十分矍鑠，眼不花背不駝，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

    站在庭院里，他一張嘴，聲音很是洪亮，“怎么都杵在院子里？”

    陳氏偷偷覷了趙奶奶一眼，囁喏了幾聲，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好在王敏機(jī)靈，唇角一彎就拿話含糊了。

    “如今已入了夏，屋里難免悶熱，坐在外面倒還清爽些。我這就為您搬把椅子去……”

    “可別！”老里正揚(yáng)手止了王敏，“幾句話的功夫罷了，有你搬椅子的功夫，早都把事做得了?！?/br>
    王敏便笑了，“您老著什么急呢？咱坐下來一板一眼把事情做妥帖了豈不更好？”

    “著急？呵呵，我著什么急？”老里正冷笑，說出來的話不陰不陽，“我只是替你們著想罷了，畢竟朗朗乾坤之下做這么臭不要臉的事情還是盡快完事的好！你磨磨蹭蹭的，是打算把臉丟得一干二凈徹徹底底嗎？”

    說到“朗朗乾坤”四個(gè)字時(shí)，老里正還特意指了指頭頂?shù)奶炜铡?/br>
    王敏被里正當(dāng)眾下了面子，臉上便有些掛不住，紅著臉退了半步不再言語。

    趙奶奶聞言有些不虞，李mama趕緊悄悄給她使了個(gè)眼色，她這才生生忍了。

    “趙舉人何在？”老里正斜著眼睛故意問道。

    李mama含笑上前應(yīng)答：“我家老爺今日另有要事，這邊的事情就由我家奶奶負(fù)責(zé)?！?/br>
    “那張芝麻何在？”

    張芝麻本來躲在人后，聽到老里正喊她，只能耷拉著腦袋站出來。

    福了福身后，她小聲應(yīng)了一句，“張芝麻在此?！?/br>
    “侄媳婦，在簽文書之前，我問你兩句話，其一可有被逼迫？其二。可愿意做這典妻？但凡你說一個(gè)不字，老朽今日定為你出頭。”老里正瞪著一雙牛眼，花白的胡子不停地抖動(dòng)，“你嫁來這三年表現(xiàn)如何，我們都看在眼里，村里就沒人能說你句不好。老朽雖然不才，但自認(rèn)為能替你撐這個(gè)腰。”

    張芝麻濕潤了雙眼，臉上勉強(qiáng)撐出笑意來，“今日能得您老這樣一句話，芝麻就是立刻死了，也覺得無憾了。那文書，便簽了吧，并無人逼迫于我，我，我也愿意去做這典妻。”

    老里正聞言嘆了一口氣，對(duì)著陳氏搖了搖頭，“造孽啊造孽！王陳氏，你家里尚有薄田飽腹，又有房舍安身，雖說家中男丁都已仙逝，但村里從未欺壓你等婦人，還處處給予照顧。何至于要將兒媳婦典當(dāng)出去？造孽?。　?/br>
    陳氏和王敏聽了，心里都有幾分不自在，臉上便有些訕訕。

    趙奶奶的面色瞬間陰沉似水，李mama趕緊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趙奶奶內(nèi)心極度不滿，倏地撤回自己的手，把一張俏臉扭了過去，嘴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也罷。既然你們是周瑜打黃蓋，那老朽也就沒有顧慮了。將那文書拿來與我看！”

    李mama趕緊將提前擬好的文書遞給了老里正。

    老里正一目十行得看完，肅著臉孔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道：“老朽將文書通篇看完，未發(fā)現(xiàn)有不妥之處，甲方趙舉人家里愿出三十兩銀子典乙方王家媳婦張芝麻三年，乙方張芝麻在此三年期間，需盡心盡力為甲方張家生兒育女，上順主母下睦仆從。待三年期滿，雙方橋歸橋路歸路，不再有任何瓜葛。你等可都認(rèn)可文書所言？”

    張芝麻福了福身，“認(rèn)可?！?/br>
    趙奶奶眼神里滿是不耐，捂著帕子輕咳兩聲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回了一聲“認(rèn)可”。

    “那好！既然雙方均無異議，那便簽字畫押吧！”

    趙奶奶這才從荷包里拿出趙舉人的印章，在甲方那里蓋了章。而張芝麻不會(huì)寫字，只能勞駕老里正替她寫了名字，又在名字處按了通紅的手印。

    文書這就簽得了！此后三年，張芝麻的人以及張芝麻的肚子就完完全全屬于趙家了。

    李mama等人見事情成了，上趕著就要去謝老里正。

    老里正看著竭力掩藏喜色的王家母女，心里十分不喜，因此并無攀談的心情，冷哼一聲后，甩袖走了。

    趙奶奶一向被人恭維慣了，因此老里正的“瘋言瘋語”難免讓她心里不受用。

    “李mama，拿出來吧?！?/br>
    李mama應(yīng)了一聲“哎”，然后趕緊拿了一只荷包遞到趙奶奶手里。

    趙奶奶沒接，“直接與了她們就是，何必再讓我過手？”

    李mama又趕緊將荷包遞給陳氏，“我們奶奶的意思是，就不再另找媒人走那惱人的下聘迎娶的路子。這荷包里有三十三兩銀子，三十兩是典資，另外三兩就當(dāng)是我們趙家下了聘。快收好吧！”

    只要有銀子在手，哪里還用計(jì)較這個(gè)那個(gè)，況且陳氏并不愿意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如今趙家一切從簡，正和陳氏心思。

    她眉開眼笑地接過荷包，上下顛了顛，張嘴說道：“依著趙奶奶的品格，說是三十三兩，必定就是三十三兩，定然沒有欺騙我們的道理！我也不必打開來驗(yàn)看了，肯定是足斤足兩又成色好的?！?/br>
    陳氏自認(rèn)為把話說得圓圓滿滿，卻不料在場眾人面色皆是一變，趙奶奶實(shí)在沒有耐心再待下去，她站起身來扶著香菊的胳膊就出了院門，登上了自家的騾車。

    李mama見自家奶奶起了身，也慌忙跟上，出院門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又回過頭來叮囑：“這月的二十四是吉日，我們一早就會(huì)派了小轎來接，到時(shí)候可莫要亂走，別鬧得轎子來了，人卻不在?！?/br>
    陳氏趕緊應(yīng)聲，“這您放心！有我在，必定妥妥帖帖的！”

    李mama這才放心地“嗯”了一聲，揮揮手，轉(zhuǎn)身就跟著車子去了。

    院里便剩下三個(gè)女人。

    陳氏揣著荷包就要進(jìn)屋，卻不防被張芝麻伸臂攔住了去路。

    “你要做什么？”陳氏明知故問。

    張芝麻伸出手來，“錢！”

    沒見到銀子時(shí)，陳氏答應(yīng)到手后分張芝麻一半，待銀子到手了，陳氏哪里還舍得？別說一半，就是一文都不愿意給她。

    陳氏垂下眼皮，“你讓開！好狗不擋道！”

    張芝麻嗤笑，“我擋的就是狗的道！”

    陳氏氣得嘴唇泛青，她哆嗦著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你真是反了天了！居然如此對(duì)待婆母？明兒我就去官老爺那里告你個(gè)不孝之罪！”

    張芝麻見機(jī)一把搶過荷包，轉(zhuǎn)身就朝自己屋里走去。

    “你要想告，我勸你抓緊時(shí)間，再過幾日就是二十四，你若是告晚了，我可就被抬進(jìn)趙家了！”

    說完，她“嘭”的一聲關(guān)了自己的屋門。

    第5章

    “張芝麻！你這該死的！你快把門打開?！?/br>
    錢包被奪得猝不及防，陳氏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追了過來，用手瘋狂地拍著張芝麻的屋門。

    “你居然敢搶老娘的銀子，真是反了你了！你給我出來?！?/br>
    “張芝麻！你出來！”

    “快開門！你個(gè)賤婦！”

    陳氏的叫罵聲一浪高過一浪，惹得左鄰右舍探頭過來看熱鬧。

    王敏也有些急了，辛苦籌劃許久，若是讓這煮熟的鴨子飛了，那實(shí)在讓人懊惱。

    “嫂嫂，嫂嫂，你快開門??！可莫要再讓娘生氣了，嫂嫂……”

    張芝麻沒理會(huì)急得跳腳的母女二人，她嘴角噙著微笑，晃動(dòng)著荷包的抽繩，拖著桃腮打量著買走自己的這三十幾兩銀子。

    六個(gè)白白胖胖的小元寶并一塊成色上乘的銀角子。

    不錯(cuò)，比起三年前的五兩銀子，自己也算是身價(jià)大漲了。

    聽說市面上買賣奴仆也不過幾兩銀子，那還是死契。而自己，堪堪三年的身契罷了，就能換取三十三兩白花花的銀子。

    這買賣真的是相當(dāng)劃算了！可惜，認(rèn)真盤算起來，這里面銀子并不全是屬于自己的。

    這算是什么？把自己賣了，替別人數(shù)錢！張芝麻無奈苦笑。

    門外的一對(duì)母女仍舊“叮里郎當(dāng)唱念做打”，一個(gè)拌白臉，一個(gè)扮黑臉，把戲唱得曲折婉轉(zhuǎn)。

    張芝麻突然覺得很是無趣，她一時(shí)間也沒了作弄她們的興致，她索性開了窗，扔了一個(gè)小元寶出去。

    “舍與你們了！莫再嚎喪了！”

    王敏見有銀子從窗子里丟出來，當(dāng)下萬事不顧，先就慌忙地從地上撿了銀子起來。因擔(dān)心會(huì)有遺漏，還仔仔細(xì)細(xì)把院里各處都檢查個(gè)明明白白。

    只有五兩！不但與三十三兩相去甚遠(yuǎn)，就連最初說好的一半，也沒能達(dá)到。

    王敏覺得被耍了，因此很是氣惱，牙齒咬的咯咯響。

    “娘，現(xiàn)在得指望您給我做主了！嫂嫂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如今連小姑子的嫁妝錢都要克扣？”

    陳氏本已怒急，待看清王敏手里只有五兩銀子，一時(shí)間更是怒不可遏。

    “張~芝~麻~，你這個(gè)背信棄義的……”

    屋里的張芝麻沒等她將臟話罵出口，就猛地開了窗戶。

    “背信棄義的什么？我要真的肯拉下臉來背信棄義，你一文錢也別想拿到?！?/br>
    陳氏的話因?yàn)閺堉ヂ榈拇驍嚓┤欢梗龤饧睌牡孛撓乱恢恍瑏?，不由分說就朝著張芝麻砸了過去。

    “你個(gè)小賤婦，你還敢露面？”

    張芝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飛來的布鞋，又重重地扔了回去，“真臭！邋遢婆娘，也不知道幾天沒洗腳了？”

    陳氏幾乎沒被氣死，這張芝麻原來跟個(gè)小鵪鶉一樣，讓東往東，讓西往西，沒想到潑辣起來竟然如此難以招架！

    陳氏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氣鼓鼓的樣子活像一只癩□□?！昂煤煤茫者€真是小瞧你了，你給我等著，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張芝麻一句也不肯讓，她白嫩的下巴一翹，嗤道：“我等你來揭，誰不來誰就是那河里的大王八?！?/br>
    隨著兩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探頭探腦的人越來越多，有那好事的，七嘴八舌勸起來。

    有怨怪婆婆的。

    “陳氏你可得改改你的脾氣了，能把芝麻這么老實(shí)的孩子逼得跟你口角，可見是往日你把她累得太狠了?！?/br>
    “可不是嘛！人家芝麻年紀(jì)輕輕守寡不容易，你這做婆婆的好歹心疼心疼她！”

    有怨怪媳婦的。

    “芝麻你這樣子有點(diǎn)不像話了！哪有這么嘴對(duì)嘴跟婆婆吵架的？成何體統(tǒng)？快給你婆婆道個(gè)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