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菊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她香菊是誰？她可早就把眼光扎到這里了，別說恁大的人，就是只蒼蠅，也別想混過去。

    “既然來了，怎么還在那里傻站著？奶奶可還等著呢，還不把人帶進(jìn)來？”

    “好嘞，這就來了?！崩頼ama高聲應(yīng)著，又轉(zhuǎn)過頭看向張芝麻，壓低嗓音，“香荷小嫂子，怕是歇不得了，走吧。跟我進(jìn)正屋去見見奶奶?！?/br>
    張芝麻點頭應(yīng)了，跟著李mama就入了垂花門，因為頭暈?zāi)X脹，腳步難免有些踉蹌。

    李mama想扶，想了想自家奶奶的性子，到底沒把胳膊伸出來。

    苦命人身賤如草，膝蓋不值錢，待進(jìn)了正屋，還沒瞅準(zhǔn)趙奶奶的方向，張芝麻已經(jīng)很是乖覺的跪下了。膝蓋和腦袋全都觸著地面，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肩膀上的小包袱順著胳膊滾到地面上。

    “請奶奶安。”張芝麻小聲請安，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顯出幾分上不得大臺面的小氣來。

    趙奶奶文馨見到這樣的張芝麻，心里不自覺地就升起一股優(yōu)越感來，日月不與螢火爭光，看著跪在下面的身影，便也多了幾分和顏悅色。

    “可把你盼來了，怎么一來就跪著？李mama，快把人扶起來。以后咱們都是自家人，再這么跪來跪去的，我可不依?！?/br>
    李mama趕緊把張芝麻扶起來。

    “這么早就著人接你去了，可曾用了飯了？路上可還順利？”

    張芝麻剛挨上凳子，聽趙奶奶問話，又慌得要站起身來，“稟奶奶話，我，我不餓……”

    文馨見她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抿著嘴巴笑了，“你可別這么慌里慌張的了，jiejie還能吃了你不成？我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說話還挺利落的，怎么今兒這般膽小了？”

    張芝麻羞紅了臉，畏畏縮縮的模樣硬是把十分的容貌減損的三分。

    “好了，看你臉色不甚好，這會兒我也不和你多說了。你且去安置一下吧，好好休息，身子骨要緊，最好是早日給我們生個大胖小子！”文馨拿捏著當(dāng)家太太的范兒，微笑著端了茶。

    李mama便引著張芝麻要出來。

    待兩人走出幾步遠(yuǎn)，文馨似是才想起來，她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哎呀，你看我這個記性，差點忘記說，以后西廂房的小南屋就撥給香荷妹子住了?！?/br>
    張芝麻趕緊轉(zhuǎn)過身來道謝，“謝謝奶奶?！?/br>
    文馨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叫什么奶奶？以后喊jiejie就是了。小南屋里許久不曾住過人了，還希望你不要嫌棄。有什么不滿意的，盡管找我，或者找李mama和香菊也行。”

    張芝麻又趕緊張口結(jié)舌地表達(dá)了一番絕不會嫌棄的話，“不，不會，奶奶，額，您，您安排的，自然都是好的。香荷怎會嫌棄？”

    文馨這才放行，“行了，那你盡快去安置吧，趁著午飯前好生休息。李mama，我記得庫房里有一匹天青色帶提花的料子，你尋了來，回頭給我香荷妹子裁件衣服。香菊，我昨晚上有些落枕了，你快幫我捏捏膀子。”

    幾人齊齊應(yīng)了，各自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出了正屋，張芝麻按照李mama悄悄指點的方位，順利地走向了西廂房的小南屋。

    在推開門之前，她還頗為猶豫了一番，轉(zhuǎn)頭見李mama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點頭，這才伸出手去。

    房門有鎖，鎖卻未合，張芝麻拿掉鎖，房門一推即應(yīng)聲而開，張芝麻踏進(jìn)門去。

    眼前再無旁人，她這才卸掉一臉的畏縮，眉目間重新靈活起來。

    屋子很小，一眼可窺全貌。

    進(jìn)門右手邊是一張小巧的妝臺，西北墻角是一張架子床，床幔已經(jīng)老舊不堪。床的對面則是一張小圓桌外加兩只小凳子，除此以外，再無它物。

    這些家具雖然看不出什么木質(zhì)，但紋路也算細(xì)膩，往前推十年，應(yīng)該也是不錯的東西。

    伸手摸了摸妝臺，張芝麻的手指頭立刻黢黑一片，她趕緊把手縮了回來，嫌棄的搓了搓——這怕是能稱得上陳年老灰了，厚的都夠蒼蠅打滾了。

    趙奶奶未曾令人收拾擦洗，剛才又支開了李mama和香菊，顯見是沒有幫她收拾的心思，在這種小事上安排這種水平的下馬威，可見趙奶奶此人心胸與格局了！至于她剛才說到的有問題可以隨時找她這種話，聽聽便罷了，實在做不得真。

    所以說，在趙奶奶面前示弱是對的！左右又大不過人家，面子上吃點虧，總歸能讓對方心里滿足一些。

    她粉腮一鼓，狠狠地吹了吹妝臺，上面的塵土敷衍了事的飄了飄，又重新落了回去。

    張芝麻彎起眼睛笑了笑，“這塵土還挺帶勁的。”

    這會兒她手里連塊抹布都沒有，一時半會兒還真拿這些老灰沒有辦法。

    先把窗戶打開吧，想到此處，張芝麻將肩膀上的小包袱摘下來放到了妝臺上，然后走過去，吱扭一聲開了窗子。

    眼神不經(jīng)意間往外一瞟，正撞進(jìn)一雙深邃如井的黑眸里。

    作者有話要說：

    先更一個兩千章，下午六點左右還有一個三千章

    第17章 左右為難的張芝麻

    張芝麻的呼吸登時一窒，額上的青筋都跟著繃得緊緊的。

    趙修海卻只挖了她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邁著大步進(jìn)了正屋。

    張芝麻這才理順了這口氣，又悄悄地掩了窗子。

    而正屋里，文馨見人來了，忙端起一臉微笑，迎上前去，俏皮地福了福身，“給咱們爺?shù)老擦恕！?/br>
    趙修海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不動聲色，“喜從何來？”

    “爺，您真是明知故問。”文馨氣得扶額，把“爺”這個字眼拖了老長的調(diào)子。

    趙修海不是不明白文馨的意思，但他并不認(rèn)為這是件喜事。日后倘若被人知道了，里子面子都得丟得一干二凈，況且他本人對張芝麻的觀感也是極差。

    那日李mama領(lǐng)著人給二人相看的時候，趙修海的目光半片也未曾飄到張芝麻身上，對她毫無印象。但方才在院里無意中一瞥，趙修海立刻將她跟前日在街上看到的狼狽女人對上了號。

    原來自家婆娘一直給他張羅的“喜事”，就是那位牙尖嘴利生猛彪悍的小婦人，本來也沒對她有甚想法，如今更是心里生厭。

    “爺，這香荷妹子軟弱純良，又容貌上佳，我這，可還盼著早日抱上兒子呢……”文馨試探著說道。

    軟弱純良？這說得是那個張牙舞爪的女人嗎？

    “爺，挺好個美嬌娘呢？接下來的事情，可就看你的啦?！蔽能芭υ谛?，把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

    趙修海卻從她僵硬的笑容里看到了幾分咬牙切齒的痕跡，他突然想起昨夜姑母送給文馨的那兩個字“虛偽”！明明不樂意，卻主動張羅，張羅成了，心里又跟貓撓的似的。

    何苦呢？他又不是對子嗣有什么執(zhí)念，能生就生，不能生就算了，反正整個趙家宗族又不會在他手里斷了根——北城里尚有許多沒出五服的親屬呢。因此在這件事上，他自認(rèn)為從未給過文馨壓力，他十分不明白不理解文馨為何要一邊很是主動又一邊很是糾結(jié)地去做這件事。

    北院里，趙春云一邊抄著經(jīng)書一邊問旁邊伺候著的小雀兒，“把人接來了？”

    小雀兒趕緊點頭，“接來了，接來了，奴婢在花墻后偷偷瞅了一眼，那新奶奶當(dāng)真一副好容貌呢，面皮子白的就跟塊豆腐似的?！?/br>
    趙春云嗤笑了一聲，“新奶奶？新奶奶！呵，這稱呼我喜歡，家里若果真能換一位新奶奶，老身折壽十年也甘愿！只可惜啊，她哪里算得上什么新奶奶，一只可憐蟲罷了?！?/br>
    小雀兒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只能撓撓腦袋，呆立一邊。

    趙春云又問，“她把人安置在哪里了？等等，你先別說，讓我猜猜！該不會是安排在西廂的小南屋吧？”

    小雀兒一雙豆眼掙得賊大，“確實是安置在西廂的小南屋了。姑太太怎么猜出來的？好生厲害！”

    “那屋子本有些禁忌，多少年沒進(jìn)過人了，況且這季節(jié)，那屋子正是酷熱難當(dāng)！呵，她那性子，我太了解了，慣愛在這種小伎倆上花力氣！殺不死人，但她能膈應(yīng)死個人……”說著說著，本已經(jīng)揚言不再多事的趙春云卻突然撂了筆，站起身來。

    “小雀兒，你去，把那個小娘子召過來，就說我想瞅瞅人?！奔热挥袡C(jī)會膈應(yīng)膈應(yīng)文馨，那就絕對要把握住機(jī)會啊，“動靜大些，讓前頭那女人聽到方好?！?/br>
    前頭那女人自然指的是文馨。

    小雀兒一向唯命是從，見姑太太有令，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當(dāng)下撒開小腿就蹬蹬地往前院跑去。

    張芝麻正滿目愁容地分析趙舉人那剜刀一般的目光是個什么意思，門就被“咣咣”敲得山響。

    小雀兒扯著喉嚨在門外傳令，“新……額，小娘子，家里姑太太要見，請速速同我前去。”

    張芝麻趕緊開了門，一個比她矮半頭的小丫頭站在門外，見她開了門，又把剛才的話復(fù)述了一遍，“小娘子，家里姑太太要見，請速速同我前去吧。”

    張芝麻一愣，姑太太？家里還有個姑太太？她要見自己，那趙奶奶知道不知道呢？想到此處，她下意識朝著北邊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廊下的小丫鬟香菊的腦袋忽的一閃，慌忙進(jìn)了正屋，顯見是已經(jīng)知曉這邊的事情，跑去稟告了。

    “小娘子，走吧，莫讓姑太太等久了?！毙∪竷涸谝慌孕⌒囊硪淼卮叽俚剑瑢嵲谑沁@小娘子太好看了，說話聲音太大，怕不得把人吹跑了。

    張芝麻點頭應(yīng)著，“好，好，咱們走吧。勞妹子帶個路?！?/br>
    小雀兒便引著張芝麻奔著通往北院的月洞門而去。穿過月洞門，很快就到了北院里姑太太趙春云的所在了。

    張芝麻剛要下拜，就被趙春云阻了，“不必拜我，都是平頭的百姓罷了，誰又比誰高貴多少呢？小雀兒，給這位娘子看個座兒?！?/br>
    “哎?！毙∪竷簯?yīng)聲。

    還未及落座，文馨就帶著香菊急急地來了，剛進(jìn)門就福下身去，“見過姨母！”

    呵，來得還挺快。趙春云卻未理她，也不叫起，反而召著張芝麻上前，牽著手仔細(xì)打量起來。文馨久不聞自己姨媽回應(yīng)，只能尷尬地自行直起身，硬著頭皮往前湊了湊，打算見機(jī)行事的插科打諢一番。

    “哎呀，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還真是個好齊整的丫頭。這小模樣長得，著實讓人看了喜歡?！彪m然有故意氣文馨的成分在，但趙春云的夸贊卻也帶了九分的真心。

    張芝麻卻隱約覺得不太好，心里“咚咚咚”地敲起鼓來。

    “你和海兒一個高大英俊，一個貌美如花，嘖嘖，當(dāng)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壁w春云轉(zhuǎn)頭看向趙奶奶文馨，“文馨，你覺得老身這句話對也不對？”

    張芝麻聞言幾乎要跪了，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

    文馨的臉自聽到“天造地設(shè)”四個字之后，就已經(jīng)青了，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這會兒又被追問著這句話說得對不對，就更讓她油鍋里煎過一般。

    對不對？對個狗屁！天造地設(shè)，她張芝麻也配？！

    不過是自家花錢買個肚子生娃罷了，如今也敢同自家爺相提并論，還大言不慚地?fù)?dān)起“天造地設(shè)”的名兒來了，簡直是不要臉至極！

    文馨不敢把火撒在趙春云身上，只能朝著張芝麻射眼刀。

    可憐張芝麻夾在中間，左右都得罪不得，腦仁都要僵了。

    趙春云卻仿若不覺，戲越演越真，情緒堆積到頂點時，還隨手摘了發(fā)髻上的一只金釵，別到了張芝麻頭上，“粗糙的小玩意，算作見面禮，戴著玩吧。哎，老身已經(jīng)老了，不知道啥時候就要閉眼，如今就盼著你早早誕下麟兒，為我海兒開枝散葉了，到的那時，我便是立刻死了，也沒什么遺憾了?！?/br>
    張芝麻沮喪地垂下腦袋，您死不死的不一定，我怕是活不成了，老太太，您要攪風(fēng)攪雨，何苦牽連我，我才來，還等著吃午飯呢。

    正想著，那趙春云又道：“這會兒時間還早，你再同我敘敘話，待午餐時間到了，就在我這里用吧。我這院子因我信佛之故，素來只用素餐，還希望你不要嫌棄?！?/br>
    張芝麻哪敢嫌棄，只敢訥訥地應(yīng)了，再悄悄抬頭瞅了文馨一眼，正被對方飛來的眼刀扎個正著。

    夭壽！這算個什么事啊？之前的做小伏低都白搭了。剛來第一天就招人恨了，以后可怎么辦??？

    “行了，我這里也沒什么事，你何必在這里杵著，趕緊回去吧?！?/br>
    不同于對待張芝麻時的和顏悅色，趙春云對文馨真是一點好臉色都不肯施舍。

    文馨被臊得幾乎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她十分后悔追過來的舉動，如果不來，起碼不會給姨母貶損自己的機(jī)會。但是假如事情重來一回，她真的會選擇不再自取其辱嗎？

    不會的！如果無法知道對方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會坐立不安、如鯁在喉的。

    “是，那外甥女，就先，就先告退了?！蔽能懊銖?qiáng)打點起笑臉，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待文馨帶著香菊出了北院，趙春云這才卸下一臉夸張的表情，對張芝麻也一下子冷淡了三四分。

    但既然邀了對方用飯，也沒有臨時悔話的必要。因此，午時一到，她仍舊命小雀兒去廚房里拿了飯菜來，當(dāng)真與張芝麻頭對頭的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