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檔案上的五戶人家，住地相距甚遠(yuǎn)，乍看并沒有什么聯(lián)系，為什么死的是他們？

    謝長寒一時沒有頭緒，便打算一一走訪，到現(xiàn)場看看有什么線索。

    然而，夜班公交車剛剛駛?cè)氡背堑亟?，他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的溫度降了下來。

    空氣中飄來一股若有似無的、熟悉的……腥味。

    像是忘川的水。

    第2章

    現(xiàn)世傳說里人死后過奈何橋喝孟婆湯的說法，實際上是以訛傳訛，因為就謝長寒所知，在玄門的傳說中，人死后，先要到酆都天子殿見冥府判官，根據(jù)生前事賞功罰罪，接著排隊過忘川去投胎。

    忘川上有奈何橋，但那不是給魂魄走的，而是給天官和鬼卒們過河用的，孟婆每天搬著個小板凳坐在橋頭，一來迎接貴客，二來監(jiān)督不好好下忘川的鬼魂。

    是的，所有來到橋頭的魂魄，要走的是忘川。

    忘川寬闊，魂魄到里頭走一遭，上輩子的恩怨情仇被忘川水反復(fù)滌蕩，等到對岸，該記得的、該忘卻的統(tǒng)統(tǒng)遺落在忘川水中，一切塵埃落定，迎接新生。

    可正如沒有百日紅的花，世間也沒有百日凈的水，忘川洗滌過多少魂靈的未言盡的愛、未報復(fù)的恨，它就有多……污濁，經(jīng)年累月的愛恨怨懟沉淀在其中，漸漸彌漫起一股難聞的氣味。

    近幾十年，謝長寒曾不止一次的在前來協(xié)助捉拿逃逸鬼魂的鬼差口中聽見對忘川的抱怨。

    “人間都呼吁保護(hù)環(huán)境那么多年了，怎么酆都不能治理下水污染??？”

    “太臭了，酆都到哪兒都能聞到一股子水腥味?！?/br>
    “哦，你想象不出是什么味道?。柯劼勥@鬼，從酆都逃出來的鬼魂身上都有忘川的味！”

    跟鬼差探討酆都水污染的體驗太過新奇，因此謝長寒對這句“酆都逃出來的鬼魂身上都有忘川的味”印象格外深刻。

    從這兒起就有這股腥味了？

    謝長寒往窗外看了眼，外頭道路寬敞，時不時有小車開過，沿路一株梧桐一桿燈，每桿燈周圍都有一個球狀的光暈圈，一個疊一個，照亮了這和所有平凡無奇的夜無甚區(qū)別的夜色街景。

    這里，才剛剛進(jìn)入北城區(qū)的范圍。

    他的眉心微微蹙成一個淺淺的“川”字，回頭朝車廂內(nèi)看了一眼——江盈是個繁華的城市，生活壓力也大，即便此時已瀕臨午夜，夜班車上仍有兩三個剛下班的乘客正歪著頭補(bǔ)眠，對這股腥味一無所知。

    夜晚，加班歸來的行人是最好的食物，他們通常疲憊不堪，更容易讓那些魑魅魍魎趁虛而入，甚至更多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對看不清的未來的麻木和絕望。

    負(fù)面的情緒像烤rou上均勻灑落的佐料，香氣撲鼻。

    那腥味極淡，一時間，謝長寒也判斷不出它究竟從何而來、距離多遠(yuǎn)，會不會對車上的人造成威脅，他想了想，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摸出一張黃符，也不見他怎么動作，那黃符便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輕飄飄地飄進(jìn)座椅底下，粘住了。

    一站還沒到達(dá)，那腥味卻又忽然消失了。謝長寒臨時改變了自己的計劃，在下一站下車，追著腥味出現(xiàn)過的方向過去。

    十分鐘后，他來到了一個老小區(qū)前。

    隨著師叔換過無數(shù)次出租屋的謝長寒對這樣的小區(qū)并不陌生，然而他仔細(xì)一瞧卻發(fā)現(xiàn)了問題——通宵不關(guān)的小區(qū)門旁有間傳達(dá)室，本該坐在里面值班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是門衛(wèi)玩忽職守？

    不，不對。

    “溫度……”謝長寒蹙眉，抬頭看了看四周。

    這里太冷了，比周遭至少要低三四度的樣子，冷得不像是六月的夏夜。他剛從外面的大馬路上趕來，這份涼意顯得格外明顯。

    小區(qū)里慘白色的路燈光線微弱，螢火一般，孤獨地照亮方寸之地，間隔好遠(yuǎn)才能看見第二盞。先前聞到的那股似有若無腥味到這里就變得清晰起來，越靠近小區(qū)就越明顯，謝長寒因此有了些不祥的預(yù)感——來自忘川的水腥味出現(xiàn)在人類的小區(qū)內(nèi)，而一個小區(qū)少說也有上千人！

    他恍然抬頭，此時距離零點分明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可定睛一看，視線可及之處竟沒有任何一扇窗戶里亮著燈，小區(qū)內(nèi)寂靜無聲，連風(fēng)吹動樹葉的“沙沙”聲也不見蹤跡，整座小區(qū)就仿佛死了一樣！

    “糟了……希望還來得及?！?/br>
    四下無人，謝長寒行事也不必再顧忌，他指尖在空中虛點幾下，公文包內(nèi)自動飛出來一張用朱砂畫滿了奇怪符號的黃符。那黃符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動，自行折疊成了一只紙鶴的形狀——

    見狀，謝長寒手指一揮一彈，口中厲喝一聲：“去！”

    隨著他的話音，黃符紙鶴像是突然驚醒一般，翅膀動了動，竟然就這么原地飛了起來。它沒頭沒腦地繞了兩圈，很快便辨明了方向，朝著某處徑直飛去。

    謝長寒迅速跟上。

    進(jìn)了小區(qū)，腥味更甚，謝長寒一路跟著那只紙鶴，越走，便覺得那股味道越濃。

    腥味是怨恨沉淀所化，一般人聞不出來，聞得到的都不太受得了，要不然也不會發(fā)生之前鬼差向他抱怨的事情。走到這里，謝長寒好看的眉已經(jīng)完全攪在了一起，青筋一陣接一陣地跳，若不是憂心發(fā)生什么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這會兒他已經(jīng)想停步了。

    太臭了！

    變故就是在此時發(fā)生的。

    紙鶴扇著翅膀往前飛著，七彎八拐地穿行在居民樓之間，誰料，當(dāng)他又拐過一個彎時，身軀上猝不及防燃起一團(tuán)火，幾乎是在瞬間就將紙鶴吞噬殆盡。

    黃符燒成了符灰，不待符灰落地，道上陡然刮起一陣妖風(fēng)，將那灰吹了個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謝長寒面前正對著的一棟單元樓里有一道黑影疾掠而出。

    “想跑？”

    謝長寒腳尖一點，身影飛速掠出，左手掐出一道訣，右手輕動，兩道符箓甩出：“尋仙問道，卦走乾坤。定！”

    兩張符紙迎風(fēng)抖動，化為兩道金光，直直沖向那黑影，一時間，光芒大盛，竟將這死氣沉沉的小路照得猶如正午那般明亮。謝長寒見符紙有效，正想松口氣，忽然感覺到背脊一涼，緊接著，一股常人不可阻擋的大力襲來——

    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唰！”

    謝長寒猛地睜開眼睛。

    ……黑影呢？

    腥味呢？

    “嘶……”

    他怔愣片刻，驟然被一陣疼痛拉回了思緒，再一看，身處之處還是那個老小區(qū)，這回，居民樓里仍有幾戶亮著燈，偶爾還能聽見遠(yuǎn)遠(yuǎn)傳來幾道人聲。他帶來的公文包落在不遠(yuǎn)處，伸手一摸背后，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血。

    大概是傷著了。

    謝長寒解開衣扣，將最外頭穿的那件改良中山裝脫下，翻到背后看了一眼，又走過去看了下他的公文包，同時在兩處地方看見了類似大型動物的尖銳爪痕。

    爪痕？怎么會是爪痕？

    謝長寒分外不解，因為尋常鬼魂留不下這樣的痕跡，光看這些，他幾乎要以為剛才遇上的是什么虎狼修煉成的精怪。

    可是精怪到底是活物修煉而成，哪有那么大的怨氣，之前那股腥味又是怎么回事？

    謝長寒看了眼時間，發(fā)現(xiàn)此時離他進(jìn)入小區(qū)時才剛過了三分鐘，他應(yīng)該沒有昏迷，而是被那黑影用什么方法給困住了，好叫它逃脫。

    這會兒去追，沒頭緒不說，估計也追不上了。

    他有些擔(dān)憂，定了定神，便朝著黑影掠出的那棟居民樓走去，打算檢查一番再離開。

    那棟居民樓夾在兩幢單元樓之間，墻體是連著的，周圍總計六個單元圍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c”，謝長寒就站在c字的缺口上。

    背上反正傷了，他倒也不挑剔，趕在傷口愈合前沾了些自己的血，在一張沒用過的黃紙上畫了道符。接著，他掐了個訣，將畫好的符夾在指間燃盡了，并指引來青煙，在自己眼前憑空畫了一道。

    這是個探測類的小法術(shù)，主要用處就是檢查附近的生機(jī)，此時手邊沒有朱砂，用他自己的血來畫效果能好一些。

    開了眼，謝長寒邊看邊往樓上走。

    一樓……沒事，二樓……也沒事。

    三樓、四樓、五樓……

    五樓……

    當(dāng)走到502室之前時，謝長寒的臉色變了。

    已是深夜，夜幕黑撞撞地懸在頭上，昏暗的樓道燈亮度不夠，勉強(qiáng)只夠人走路的時候不至于撞到墻。

    然而就是這么昏暗的光線下，謝長寒也能看到從502室的門縫里流出的深色液體。

    ——是血。

    即使不用法術(shù)開眼，他也能猜到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他還是來晚一步。

    樓道的窗臺跳上來一只敏捷的黑貓，圓睜著綠色的眼睛，輕巧地從窗臺一躍而下。當(dāng)它優(yōu)雅地走到能和謝長寒四目相對的位置時，突然炸了毛，身體拱起，發(fā)出了一聲凄厲又不祥的慘叫。

    謝長寒頓時驚醒，摸出手機(jī)報了警。

    玄門發(fā)展到現(xiàn)代，很多事情不能像古時候那樣自己悄無聲息地就給辦了，至少這種涉及到人命的案子，每當(dāng)有新受害者出現(xiàn)、以及最后將“罪鬼”捉拿歸案時，都要跟警方報備一下，這是規(guī)矩。

    謝長寒打的不是110，而是那兩位來送檔案的警官的私人手機(jī)，此事特事特辦，經(jīng)手的只有那么幾個人，沒法聲張。

    那兩位警官連同幾個負(fù)責(zé)此案的同事很快就抵達(dá)了現(xiàn)場，謝長寒跟著辦案人員準(zhǔn)備進(jìn)502查看。

    門剛打開，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就撲面而來，手電筒四下一照，只見玄關(guān)的地上、墻上、天花板上，到處都是未干的鮮血。

    “嘔……”拿著手電的小民警苦著一張臉轉(zhuǎn)過頭說，“楊哥，這大晚上的，又看不到電燈開關(guān)在哪兒，貿(mào)然進(jìn)入我怕破壞現(xiàn)場啊。”

    那個楊哥就是白天來送檔案的兩位警官之一，另一位叫“小張”的就站在他旁邊，聞言便道：“要不然，請大師想想辦法？畢竟大師那么厲害?！?/br>
    白天謝長寒就發(fā)現(xiàn)這位“小張”對他師叔很有些意見，其實就師叔那個造型來說，被人懷疑是正常的，他倒不是太介意，何況今天剛接了案子，晚上就出了新的人命，自己還一副特別狼狽的樣子……謝長寒換位思考，覺得對方直接掀桌都不過分。

    照明之術(shù)并不復(fù)雜，他正打算接過此事，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

    “你們還有同事沒到么？”謝長寒奇道。

    小張：“什么同事？”

    “不是同事？那我怎么聽到……”

    “請問——”

    一群人同時回頭，只見樓梯口走上來一個瘦瘦的小姑娘，十四五歲的模樣，扎兩支馬尾辮，手上拿著個波板糖在舔。

    就好像她聞不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似的。

    小姑娘睜著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看上去頗為不諳世事，脆生生地說：“你們是警察么？來查連環(huán)命案的？”

    第3章

    此時已是凌晨時分，他們出警都出得十分低調(diào)，并不愿打擾到旁邊的住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墻之隔的住戶大概正在香甜的夢中云游……在這樣的前提下，一個未成年小姑娘出現(xiàn)在樓道口，的確是十分不合時宜，還很詭異。

    “小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會一個人跑出來？你住在哪兒，一會兒我讓同事送你回去?！睏罡缟焓謸趿讼?02室的門，以免讓她看見里面駭人的鮮血，一邊蹙眉問其他人，“怎么回事，樓下沒拉警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