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鐵柱就忍不住插話,“還不錯?這幾日一個人都沒有!”這兩天他都快把才長出來的頭發(fā)茬兒都給愁禿了。 年輕些的就笑道:“自然是沒有的,上個月前頭福園州周邊塌了一座山,路都封死了,過往行人紛紛繞路,這幾日才好了,我們是頭一批出來的?!?/br> 難怪! 福園州雖然距離黃泉鎮(zhèn)不遠,但得天獨厚的擁有煤層,早年很是開了些礦山,百姓們的日子確實比尋常村鎮(zhèn)富裕些。不過有利也有弊,幾年下來,煤基本上挖完了,只剩下一片空殼子,今年夏秋雨水又多,攢到這會兒終于給沖塌了…… 展鸰自不必說,鐵柱和二狗子之前只在黃泉州東邊混跡,對西邊一帶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這些。 年長些的男人又連道幾聲打擾,自我介紹道:“我姓張,單名一個遠字,這是我表弟,趙戈,請問姑娘貴姓?” “免貴姓展,快趁熱吃吧。”展鸰注意到他從抿了一小口湯之后就再也沒動,一直不停的說到現在,而那位趙戈小兄弟更是連筷子都沒碰。 “勞累姑娘了,”張遠若無其事的笑道,又從腰間掏出來約莫半兩銀子,“不好白吃白喝,還得厚著面皮討一囊水,先去飲了馬。” 展鸰卻不立即接話,也不動作,張遠的手就這么僵在半空中。 空氣中有些異樣的氣氛迅速彌漫,安靜的嚇人,趙戈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右手緩緩挪到后腰處。 展鶴人還小呢,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閃忽閃的,卻不曾想摟著他的鐵柱身上冒出的冷汗都快將里衣濕透了。 良久,展鸰的視線輕飄飄的從銀子上劃過,又直勾勾的盯著趙戈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推了回去,“大冷天的出門辦差不容易,一頓飯而已,不必介懷。” 趙戈直接就跳了起來,兩只眼睛睜得圓溜溜,“你是何人,為何知曉我二人身份?!” “官差?!”鐵柱和二狗子也驚慌失措的跟著跳了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要奪門而去。 第10章 倒是張遠沉穩(wěn)些,掏了官府腰牌給展鸰看,“姑娘果然好眼力,敢問是我們哪里漏了馬腳不成?” “感覺而已,”展鸰搖搖頭,沖他面前的骨湯一抬下巴,“不用等了,沒毒也沒蒙汗藥,發(fā)作不了,涼了就不好喝了。” 一個職業(yè)有一個職業(yè)的特色,像他們這種常年行走在辦案一線的公職人員,身上是有種異于常人的氣質的。再加上又這樣警覺,無一不讓展鸰感到一種懷念的親切…… 她也曾跟人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四處奔波…… 張遠就有些尷尬,不過反而放開了,又叫趙戈坐下。 趙戈依舊十分警惕,忽然看向鐵柱和二狗子,“你二人可是犯了什么法?為何這般慌張?” 倆人就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展鸰替他們開口,“是天災,你們心虛什么?”看向張遠,“他們是北邊來的災民?!?/br> 張遠就明白了,這是沒有戶籍文書。 趙戈也知道前幾年確實有一批流民四處流竄,還有好些地痞無賴渾水摸魚,打著流民的幌子四處打砸搶燒。因發(fā)了幾場案子,官府還發(fā)狠抓了一批,不少老實的流民都成了驚弓之鳥,此二人有這個反應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確實還有一部分流民散落在外,只是他們一沒違法亂紀,二來稀稀拉拉藏的又嚴實,所以如無必要,當地官府也實在懶得花大力氣搜索,更別提平攤風險引入外來人員,好些地方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開誠布公之后,氣氛顯然融洽了許多,這才繼續(xù)吃飯。 雖然是因為覺得這平地里冒出來的人煙可疑才停下查看,不過張遠跟趙戈確實已經趕了一天路,兩腿發(fā)麻、腹中饑餓,這會兒又聞了飯食香氣,索性就不客氣了。 就著辣白菜吃了兩口餅,又狠狠喝了小半碗還有些燙嘴的骨頭湯,趙戈就贊道:“展姑娘,真是好手藝,開客棧要的,要的!前頭幾十里處也有個客棧,嗨,東西簡直不是人吃的,又死貴,偏偏方圓幾十里只他一家,沒奈何,過往行人但凡不想餓著或是露宿野外,也只好忍了?!?/br> 張遠笑了下,又從懷中掏出來一幅畫像,“勞煩展姑娘與兩位兄弟瞧瞧,可曾見過此人?” 他們這次確實是來黃泉州辦差來的,停在這里也不過是出于職業(yè)本能。 “逃犯么?什么罪行?”展鸰擦干凈了手,接過畫像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此人當真罪大惡極,乃是個采花賊!三月之內壞了十多個姑娘的清白,還盜竊錢財,當真無恥之尤!”趙戈狠狠拍了下桌子,怒氣沖天的道。 在這個年月,被壞了名聲的姑娘…… 展鸰嘆了口氣,順勢將畫像遞給鐵柱和二狗子,“你們瞧瞧?!?/br> 許是時空詫異造就的審美不同……反正打死她也看不出什么來了。 結果鐵柱和二狗子看了半天,又討論了半天,最后還是撓著頭,“不好說?!?/br> “你們再仔細看看!”趙戈不甘心。 “別難為他們了,”展鸰無奈道,“說句老實話,換做你們,有把握看出來么?” 張遠和趙戈對視一眼,齊齊干咳一聲,表情有些糾結。 “這是他最常用來示人的偽裝,”張遠搔了搔鼻子,“畫像,不都是這樣么?” 展鸰啼笑皆非的點著上面的人,心情很有點一言難盡,“絡腮胡,連個臉型都看不清,除了眼睛鼻子略有點特征之外,哪里能認?不怕說句不中聽的,即便此人坐在你們面前,只要他刮了胡子,再給自己點幾顆痣,你們這些日夜對著畫像看的差爺可還認得出?” 張遠和趙戈面面相覷,就不說話了。 “你們可曾親眼見過他的面目?” “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一提到這個,張遠便恨得牙根癢癢,“他傷了我兩個兄弟,若再叫他跑了,我誓不為人!” 展鸰起身去火堆里扒拉了一根木炭,簡單修了修,又去取了幾張紙,“說說他的面部特征,雖說不一定到何種程度,不過估計能比你們帶的這畫像靠譜。” 真是難為古代的刑偵辦案人員了,拿著這樣的畫像出去找,何年何月是個頭? 張遠和趙戈聞言一怔,交換下眼神,這才開口:“三十歲上下,方臉,吊眉……” 罷了,死馬當活馬醫(yī)吧,左右他們也損失不了什么。 張遠慢慢的將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人用語言描繪出來,而展鸰則飛快的在紙上舞動,偶爾停下來跟張遠溝通幾句。 趙戈等人都下意識屏氣凝神,伸長了脖子看,一句話也不敢說。 眼見著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在紙上漸漸清晰,趙戈終于忍不住拍案叫絕,“神了,神了!” 展鶴給他嚇了一跳,手里的餅啪嗒掉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才停下。鐵柱和二狗子立即將譴責的視線丟過去,趙戈滿臉歉意,又笨手笨腳的哄了幾句,誰知小孩兒反而離他更遠,這兄弟倆越發(fā)鄙視了…… 吃皇糧的官差又如何?連個孩子都哄不好! 當展鸰將這幅人像推到面前時,張遠激動的心情簡直難以自持,翻來覆去的說神技。 展鸰搖搖頭,“我也不是專業(yè)的,你再看看,還有哪里不夠好,我再調整。” 虛擬人像速寫還是跟那人學的,也有日子沒畫過了,難免有些生疏。物有相近人有相似,還是謹慎些好。 事分輕重緩急,張遠果然又仔細回憶了一回,再對照畫像,“對了,他兩只眼睛大小不一樣,左眼略大些,右眼眼角微微下垂……是了,就是他!” 二狗子湊過來看了眼,“果然長得就不像好人,相由心生這話也有些道理?!?/br> 趙戈連聲稱贊,喜得滿面紅光,“真是神了,好似一個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一般!展姑娘,多謝多謝!得你相助,再沒有抓不到的!” 若有這樣神妙的畫像相助他們還抓不到罪犯,干脆扒了這身官服,集體去城門口吊死算完。 張遠也是喜得直搓手,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展鸰就道:“我再畫幾張,回頭你們進城找個有經驗的師傅刻個版,即便有些走形,想來八九不離十。” 張遠和趙戈都起身一揖到地,鄭重道謝,“我們替那些受害的姑娘和他們的家人多謝你!” 稍后,二人揣著十張畫像飛奔而去,鐵柱和二狗子就恨不得給展鸰跪下。 “展姑娘,您別是神仙下凡的吧?”二狗子滿臉敬仰的道,“便是那些秀才公,怕也沒有這份兒本事!” 這回鐵柱一點也不覺得自家兄弟拍馬屁,而是覺得這樣的形容恰如其分,也跟著瘋狂點頭,十分的與有榮焉。 展鸰輕笑一聲,如花笑靨中隱隱帶著陰測測的威脅,“說好話也沒用,收拾了桌子就去讀書吧!” 二人登時如喪考妣,好似寒風中兩顆霜打了的茄子,不過還是一臉沉痛的點頭。 讀書識字什么的真的太難了,這樣的福真的有些享受不起…… 第11章 張遠和趙戈告辭之后便打馬飛奔至黃泉州,彼時城門已然關閉,張遠便向城門守衛(wèi)出示腰牌和公文,“福園州捕頭張遠有急案求見知州諸大人!人命關天,望速速通達!” 守衛(wèi)頭領忙親自過來,查驗無誤后大手一揮,“開門,放人!” 張遠和趙戈一抱拳,“有勞!” 兩人入城后便直奔知州府衙而去,門子不敢耽擱,連夜稟報,不過一炷香過后,兩人便在書房內見到了寢衣外頭披著袍子的知州諸清懷諸大人。 兩邊之前便已有過往來,又因此次是跨州連府的大案,諸大人也十分重視,閑話并不多說,“聽聞你們已經有了嫌犯畫像,可帶來了?” 那采花賊行蹤詭秘,頗有些拳腳,作案時又善于偽裝,之前數次犯案竟都沒被見過真容,令人無計可施。直到上個月,此人在福園州再次犯下案子,而那次的受害女子是一戶富商家的小姐,因家中養(yǎng)了不少護院,疑犯尚未得手就被發(fā)現,后一眾捕快及時趕到,將他拿下,并當場去了偽裝,這才見過真正樣貌。 可惜那賊子著實狡猾的很,押回的路上竟使了假死之計,打傷隨行衙役之后逃脫了! 張遠點頭,忙從包裹中掏出展鸰幫忙畫的十張畫像,又將這些畫像的來歷說了一遍。 “一名女子,竟有這般神技!民間當真藏龍臥虎,不可小覷?!敝T大人看了人像之后亦是贊不絕口,面露贊許之色,“能看出什么來歷嗎?” 這畫像同平時他們常見的那種簡直猶如云泥之別,若能將此人收于麾下,為國效力為民分憂,便如虎添翼,實在是一樁大大的好事。 “脊背挺直,下盤穩(wěn)健,步伐輕盈,舉動間暗含規(guī)律,應該是個練家子?!睆堖h不假思索的說,“思維嚴謹洞察敏銳,不是尋常江湖人,說實話,屬下不止一次懷疑她是否同為公門中人?!?/br> 之前沒注意,如今回想起來倒覺得有些奇怪,他竟有些拿不準對方的年紀。 瞧著模樣是極年輕的,頂了天也不過二十歲吧,可言行舉止卻又極其老練,尤其是那雙眼睛,帶著股洞察世事的銳利與淡然,直教人摸不透深淺…… “對了,張大哥,你記不記得咱們同她道謝的時候,她回了一句什么話?”趙戈忽然提醒說。 經他這么一說,張遠倒是想起來了,“不必客氣,分內之事。” 什么才算是分內之事,自然就是自己的本分,自己的職責所在。 “唔,”諸大人摸了摸胡須,在腦海中翻找片刻,最后又搖搖頭,“其他地方本官不好說,可這北方七省九府五十八縣,在冊的衙役捕快都頭等一應官職,并未有一人是女子?!?/br> 如今這天下皆是男子當政,除了牢獄女監(jiān)內有女牢頭之外,并無任何女官。 “女子不可在朝為官,但她總有父母兄弟吧?”張遠推測說,“或許是她家人或親戚之中有人在公門中任職,長期耳濡目染,她有此等想法也不足為奇?!?/br> “嗯,你說的有道理?!敝T大人點了點頭。 但話又說回來,若她當真有父母兄弟在公門之中任職,一個年輕姑娘又緣何會在那等荒郊野嶺安家? 實在叫人想不通。 三人正說著話,外面有人來回稟說他們要找的本地最一流的刻板木匠已經到了,正在外面等候。 諸大人叫他進來,指著畫像如此這般的吩咐下去,叫這匠人立刻先刻一板過來,若是得用,便先印一千份,張貼于城內外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