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聞聲抬頭，驚覺彼此幾乎依偎，親親密密。她被打趣得臉一紅，尷尬之余，忙挪開了。

    “嘖，正兒八經(jīng)的夫妻，害什么臊?。磕銈兌汲侨司褪侵v究！”潘奎樂呵呵。

    郭弘磊解釋道：“大人誤會了，我沒逗她，而是在商討家事?！?/br>
    “隨你們的便。家務(wù)事兒我管不著，也懶得管。”潘奎吸吸鼻子，不大放心，皺眉問：“不過，我看郭家有不少丫鬟，個個嬌滴滴，嘴里‘公子長、公子短’，有些是專伺候你的。對吧？”

    郭弘磊坦率答：“有幾個是。”

    潘奎粗中有細(xì)，語重心長地告誡：“等到了衛(wèi)所，你可千萬別擺侯門貴公子的架子，以免遭人厭惡。自古以來，在軍中，只有英勇殺敵才能贏得敬佩，別的一概行不通！”

    “多謝大人提點，我記住了?！?/br>
    姜玉姝忍不住說：“大人盡管放心。他生是侯門貴公子不假，但自幼受長輩嚴(yán)格教導(dǎo)，正直上進(jìn)，并無紈绔壞習(xí)氣，一向勤懇踏實，甚至有點兒‘呆’——”

    “咳咳！”郭弘磊板著臉咳嗽。

    姜玉姝打住，心虛一笑。

    “哈哈哈哈?！迸丝髽罚α怂︸R鞭，揶揄問：“噯喲，女人果然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個呆子，就只能替呆子美言嘍?！?/br>
    姜玉姝訥訥道：“他不是呆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郭弘磊莞爾，一本正經(jīng)道：“您有所不知，她看似聰慧，其實常常犯傻，估計岳父母正是見我‘呆’，才肯把女兒許配——”

    “你才傻呢！”姜玉姝脫口打斷道。

    潘奎前仰后合，心直口快，戲謔道：“一個傻，另一個呆，性情、家世、模樣都般配，簡直天造地設(shè)！”

    姜玉姝被洪亮大嗓門揶揄得低頭，紅著臉，佯作整理包袱。郭弘磊見狀，悄悄沖潘奎擺擺手。

    潘奎會意，感慨道：“行了，不說笑了。小子，你是個有福氣的，家敗至此，妻子仍死心塌地跟著，毫無嫌棄之色?！?/br>
    郭弘磊昂首，快意地笑了笑，想說點兒什么，瞬間卻拙嘴笨舌，最終悶悶應(yīng)了個“嗯“。

    西蒼北部地勢高，林深草密，人煙罕見。

    官道蜿蜒曲折，馬車頻頻爬坡，時而渡溪，時而過橋，途中可見大片大片被荒廢的田地，雜草叢生。

    兩日后，一行人抵達(dá)長平縣。

    車內(nèi)太悶熱，潘睿改為騎馬，鞭子遙指前方，高聲道：“往前三里地，便是長平縣！按承諾，本官早已派人知會長平知縣和穆指揮使，但對方來與不來，卻未可知，本官無法左右?！?/br>
    王氏扶著車框，極目遠(yuǎn)眺，不由得擔(dān)憂，忐忑道：“一大群不速之客，冒然投靠，也不知穆將軍肯不肯幫忙?！?/br>
    熟悉后，郭弘磊借了一名同袍的馬，單手騎著過癮，靠近安慰道：“母親放心，別人不敢指望，但穆世伯與父親有幾十年的交情，非同一般，可以信任的?！?/br>
    “但愿如此?！蓖跏峡嘈@氣。她屢遭親信之人折磨，郁郁低落，愈發(fā)瘦弱。

    糧車隊里，主仆仨擠坐一車，姜玉姝居中，她抓著韁繩，小心翼翼抖了抖，輕聲道：“駕！”

    翠梅拍手夸贊：“姑娘好厲害！”

    “看起來，趕車還挺有意思的。”小桃躍躍欲試。

    姜玉姝笑道：“坐穩(wěn)了，待會兒給你倆試試！”

    旁邊的錢小栓納悶，小聲問：“趕個馬車而已，值得她們樂成這樣？”

    丁遠(yuǎn)小聲答：“聽說，達(dá)官顯貴家的女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極少見外人，根本沒什么機會外出透氣。靖陽侯府的規(guī)矩肯定更大，所以她們才無知，趕個車也大驚小怪?！?/br>
    “那，侯府女人不就跟坐牢似的？可憐吶?！?/br>
    翠梅扭頭一掃，立刻附耳告知：“小桃，那個登徒子又來了！這一路上，他沒少偷看你?！?/br>
    “他可真討人厭！”小桃憎惡地“呸“了一聲。

    姜玉姝鎮(zhèn)定自若，耳語囑咐：“都別理睬，權(quán)當(dāng)他不存在。如果他敢動手動腳，你們立刻告訴我，我想辦法叫他吃苦頭！”

    “是?！?/br>
    這時，郭弘磊靠近，俯視緊握韁繩的妻子，朗聲說：“小心些，別把車趕進(jìn)溝里去了?！?/br>
    姜玉姝目不斜視，“萬一栽進(jìn)溝里就怪你！”

    “是你在趕車，怪我作甚？”

    姜玉姝不慌不忙答：“教不嚴(yán)，師之惰?！?/br>
    “……豈有此理。”郭弘磊挑眉，威嚴(yán)問：“我認(rèn)認(rèn)真真地教了，你怎么不怪自己悟性差？”

    姜玉姝忍笑答：“您既明知學(xué)生悟性差，本該教得更認(rèn)真些！”

    郭弘磊張了張嘴，被噎住了，卻毫無惱意，哼笑問：“世上哪兒有像你這樣的學(xué)生？伶牙俐齒，竟敢把先生駁倒了?！?/br>
    下一刻，前方忽然奔來大隊人馬，濺起陣陣黃塵。

    王氏眼睛一亮，伸長脖子眺望，急切問：“來者是誰？可是來接應(yīng)我們的？”

    姜玉姝也緊張了，定睛細(xì)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潘睿率先告知：“長平的韓知縣親自來了！”

    郭弘磊隨即道：“打頭的那位便是穆將軍！”

    “哎呀。”王巧珍松了口氣，摟著婆婆欣喜說：“太好了！”

    王氏卻患得患失，喃喃說：“你先別忙著樂，再、再看看罷，等事成了再高興。以免又是一場空歡喜?！?/br>
    說話間，郭弘磊策馬飛奔相迎，少頃，雙方碰面。

    “吁！”郭弘磊雖是單手，卻敏捷一躍而下，昂首闊步迎上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來人也紛紛下馬，為首者須發(fā)灰白，身板壯實，面膛紅潤，氣勢威嚴(yán)。

    “世伯！”郭弘磊站定，深深躬身，拱手道：“小侄給您請安?！?/br>
    穆康喟然嘆息，雙手?jǐn)v起摯友之子，沉重道：“快起來！我看了信，才知道你們在府城出了變故。好孩子，難為你一路勞心費力、帶領(lǐng)全家趕到此處?！?/br>
    “自家的事兒，理應(yīng)盡心?！惫肜谇妇伪硎荆骸按饲氨炯s定只男丁來投靠，誰知出了變故，迫不得已，小侄只能把家人送來，冒然行事，還望世伯諒解?！?/br>
    穆康板起臉道：“你愁什么？只要不出西蒼，在哪兒都是一樣地充軍屯田！”語畢，他扭頭問：“韓知縣，是這個道理吧？”

    長平縣令韓凱點點頭，溫和答：“沒錯，正如將軍所言。你把名冊交上來，縣衙核實并登記后，相關(guān)郭家人即可待在長平屯田。”

    郭弘磊霎時放下心，感激道：“多謝大人！”

    說話間，姜玉姝等人和潘氏兄弟匆匆趕到。

    在場當(dāng)數(shù)穆康位高權(quán)重，潘奎忙率眾行禮，單膝下跪抱拳道：“拜見將軍！”

    方才是世交，這時是兵卒。郭弘磊跟隨同袍，又行了一禮。

    穆康不怒而威，“都起來罷，無需多禮?！?/br>
    “是。”

    隨后，姜玉姝與長嫂、小叔子和侄子等人一齊行禮，畢恭畢敬。

    潘睿朝朋友拱手道：“有勞韓兄了，大熱天親自跑這一趟?！?/br>
    “應(yīng)該的，都是為了公務(wù)。”韓凱湊近些，耳語道：“再說，穆老將軍相邀，我怎好拒絕？”

    兩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笑。

    韓凱命令手下接過郭家的屯田名冊并核實，而后，他們識趣地避開了。

    邊塞官道上，世交相聚。

    王氏心里五味雜陳，關(guān)切問：“將軍，別來無恙吧？”

    “老骨頭了，不知還能守衛(wèi)疆土幾年?！蹦驴刀嗽敽谑菪『?，心生憐憫，嘆道：“煜兒長大了許多。前年我回都城探親，元銘特地把孫子抱給我瞧，彼時他尚在襁褓中……世事難料，一晃眼，元銘竟已病逝了。”

    談起丈夫，王氏不由得哀傷，顫聲道：“侯爺與世長辭，拋下這一大家子人，我真是——“她頓住，哽咽落淚。

    眾小輩亦黯然，紛紛勸慰老人。

    穆康摸了摸郭煜腦袋，鄭重道：“元銘臨終前來信、請我關(guān)照郭家，摯交囑托，我自當(dāng)盡力。弘磊，你夫妻二人真決定去赫欽嗎？”

    姜玉姝頷首，郭弘磊正色答：“是。小侄不能自食其言?！?/br>
    “唉，也罷?！蹦驴蹬呐挠⑽淠贻p人的肩膀，勉勵道：“難得你們?nèi)绱擞赂?！農(nóng)桑之事我不了解，但弘磊，上陣殺敵絕非光憑蠻力，你必須懂兵法謀略?！闭f完，他一偏頭，親兵會意，奉上一包袱。穆康把東西遞給侄輩，嚴(yán)肅囑咐：“這里頭是幾本兵書，你帶去赫欽，有空一定要反復(fù)細(xì)讀。如有疑惑，可來信詢問?！?/br>
    郭弘磊年少當(dāng)家，吃苦受罪時均能咬牙隱忍，此刻卻眼眶發(fā)熱，虎目泛紅，雙膝跪地，感激接過兵書，磕頭道：“多謝世伯教導(dǎo)！小侄這一去，生死未卜，如有不測，郭家的老弱婦孺，只能求您老關(guān)照?！?/br>
    “莫說這些，晦氣?！蹦驴翟俣葦v起，肅穆道：“為國捐軀，死得其所，大乾不會苛待英烈家人的?！?/br>
    王氏聽得肝腸寸斷，一把拽住次子，哭著對穆康說：“將軍！求你勸一勸這孩子吧，帶他回長平衛(wèi)……我的耀兒沒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假如弘磊再出意外，叫我怎么活呢？”

    穆康卻答：“弘磊主意已定，誰勸也沒用。況且，男人出爾反爾，如何立足？”

    “赫欽兵荒馬亂的，他一個魯莽小子，多危險？”王氏不停地懇求，老淚縱橫。

    穆康搖搖頭，沉默了。

    姜玉姝攙著婆婆，無計可施，只能說：“嫂子，你多安慰安慰婆婆。等到了赫欽，我們會常寫信報平安的。”

    “行！”王巧珍痛快答應(yīng)。

    混亂間，長平小吏在旁稟告縣令：“大人，名冊已核實清楚了，并無差錯?！?/br>
    天色不早，赫欽路遠(yuǎn)。

    郭弘磊不得不狠狠心，與妻子跪別母親、拜別尊長，在家下人的哭聲中，啟程繼續(xù)北上。

    車輪轆轆，姜玉姝一邊教小桃趕車，一邊對旁邊的新騎兵說：“你放心，母親既有嫂子侍奉，又有兒孫承歡膝下，總會慢慢想開的。”

    郭弘磊嘆了口氣，無奈道：“自古忠孝難兩全。今日我才真正經(jīng)歷了?！?/br>
    姜玉姝安慰道：“等大乾徹底擊潰北犰后，天下太平，你有的是機會盡孝！”

    “但愿那一日別太晚?！惫肜谏裆?，按轡徐行。

    三日后。丘水河畔

    驕陽如火，灘上遍布鵝卵石，石頭guntang，淺處河水卻沁涼。

    姜玉姝擰了擰帕子，扭頭問：“潘大人，聽說這丘水發(fā)源自草原深處的雪山，對么？”

    潘奎呼嚕嚕洗了把臉，“對！”

    郭弘磊提醒道：“水涼，你少用些?！?/br>
    “丘水不算涼?！迸丝舐暩嬷骸吧n江才叫冰涼呢！”

    姜玉姝想了想，“蒼江有多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