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謝謝了?!陛娼銉阂欢ㄒ鸭t包兒給閨女。 褚韶華素會做人,與閨女道,“讓奶奶幫你收著吧?!标愄桓吲d,萱姐兒是想給mama的,不過,mama這樣說,她又很聽mama的話,就把紅包兒給奶奶收著了。 “誰收都一樣。”陳太太笑呵呵的把紅包兒收了起來,抱了萱姐兒在懷里道,“今兒個初一,萱姐兒多吃餃子?!?/br> 萱姐兒點(diǎn)頭,“多吃。奶奶也多吃,mama也多吃,二嬸也多吃,二叔也多吃?!倍旱拇蠹倚ζ饋?。萱姐兒說話的時間很早,這個孩子卻并不很喜歡說話,難得說這一串兒,還吐字很清楚,褚韶華心里極愛這個女兒,笑道,“太太,還是我抱著萱姐兒喂吧?!?/br> 陳太太擺擺手,“不必你,我喂萱姐兒是一樣的。” 過年倒也熱鬧,待過了年,還沒出正月,王大力夫妻就給褚韶華送了信兒,說是縣里有處不錯的鋪面兒要出租。王大力道,“先前是做糧油鋪的,這幾年,生意不好經(jīng)營,索性關(guān)門,鋪面兒想出租。那鋪?zhàn)硬淮螅淮箝g的門面正對縣集,里頭是個小院兒,四四方方有三間屋子,只是要價不便宜?!?/br> 褚韶華問了價錢,王大力說了,褚韶華道,“那今兒個就去瞧瞧鋪面兒?!?/br> 生意上的事,以往陳太太都是聽褚韶華的。如今兒子回來了,陳太太就瞧兒子,陳二順道,“我跟嫂子一起去吧?!?/br> 褚韶華并未反對,而是道,“二弟二弟妹一道跟我去,咱們一起拿主意?!?/br> 陳太太在家看孩子。 褚韶華路上就與表哥打聽起這糧油店的底細(xì),哪村兒的人,為人秉性如何。王大力道,“人真是個好人,就是腦子有些犟,行事也忒較真兒。做糧油買賣,未免有賒欠,肖東家執(zhí)拗了些,賬目上頗多煩惱,索性關(guān)了門吃租子罷?!?/br> 褚韶華就知這人性情了,待到了那糧油鋪,地段兒鋪面兒都不錯,就是里頭三間屋,既能住人也能放貨。褚韶華心下滿意,講價時很是體會了一把肖東家的執(zhí)拗,不二價的,褚韶華便付了定錢,把這鋪面兒定了下來,先租一年。明兒個付全款,寫合約。不過,這定下來也頗有運(yùn)道,因?yàn)?,?dāng)晚就有另一家想定這鋪?zhàn)?,而且,來人財大氣粗,還是縣里捕頭,不,現(xiàn)在得叫警察所所長了,是所長家的公子,在外念書回來,想在家鄉(xiāng)辦紡織廠的,廠子的地界兒已是有了的,還想在縣城里弄家鋪面做公司,當(dāng)然,現(xiàn)在“公司”這個詞說出來,鄉(xiāng)里十之八九的人不曉得這是什么。叫褚韶華說,也就是想除了廠子,再開個鋪?zhàn)拥囊馑肌?/br> 這位段公子看中這一段,又聽聞肖家要租鋪?zhàn)?,甭管是租是賣吧,沒待段公子開口詢問租金,褚韶華已是付了定金。而肖東家為人,極是分明,他既收了租金,哪怕段公子說愿意賠付三倍,他也不愿意毀諾。好在段公子也不愁鋪面兒,索性就另換了地方。 —— 這鋪面兒定下,褚太太也沒說要拿租金的事,褚韶華道,“一年租金也要三十塊大洋,我這里有十八塊錢,太太,你有沒有十二塊錢,要是有,現(xiàn)下借我,待鋪?zhàn)訏炅隋X,我再給您。”然后褚韶華就說了,這租金也都從鋪?zhàn)淤嵉腻X里出,待得凈利,再按三個房頭分紅。 褚太太聽說這錢以后還給她,拿的倒也痛快。 如此,將鋪?zhàn)幼庀隆?/br> 先找?guī)讉€族人買些石灰石粉的把屋子刷個大白,搬幾樣家里家俱過去,也就熱熱鬧鬧的開張了。就是裁縫鋪取名兒時,現(xiàn)下人給鋪?zhàn)尤∶?,若是姓李,倘是賣布的鋪?zhàn)?,就叫李家布鋪,倘是姓張,就叫張家布鋪。?dāng)然,有略講究的,也會取個恒昌隆之類的吉利名兒。褚韶華是不想用陳家裁縫店這樣的名字的,她私心很愿意叫褚家裁縫店,又想著若是用她的性兒,怕是陳太太不悅。褚韶華就用了“大順裁縫店”的名字。 陳太太一見這店名兒就哭了,拍拍褚韶華的手沒說話。 —— 在時人看來,這個鋪?zhàn)拥娘L(fēng)水其實(shí)不大好,無他,肖東家在這里開糧油鋪開了好幾年也沒賺到錢,最終關(guān)門大吉。所以,這鋪?zhàn)拥囟蝺翰诲e,但風(fēng)水學(xué)上來講,并不是個興旺風(fēng)水。 只是,風(fēng)水一說在褚韶華這里頗有些不靈驗(yàn)。褚韶華自從入手這處鋪面,稱得上客似云來。她早就有些名聲,只是以往在村里,而且都是王二嫂子或是邵氏布莊那里替她張羅客人,褚韶華只是在家做活。如今真正支起鋪?zhàn)觼?,自是不同的?/br> 再加上褚韶華會收拾會張羅,她那鋪?zhàn)永镆矝]什么貴重家俱,但不知為什么,叫她那樣一收拾打理,就格外的與眾不同,較之尋常的鄉(xiāng)下裁縫鋪完全是兩個模樣。再有,她性子活絡(luò),擅與人來往,手藝也好,許多客人就愛往她這兒來做衣裳。再加上褚韶華與邵家有交情,靠著邵家,還有以往陳東家處下的一些舊日交情,再有王家兄弟互為幫襯,除了縣里開鋪?zhàn)討?yīng)交的一些錢財,也沒人來搜刮于她這小鋪?zhàn)?。如今,倒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開了下去。 且剛一開張就有生意上門,生意不大,卻是樁好生意。 過來找褚韶華談生意的是縣警察所的公子段公子,段公子聽說這新開的裁縫鋪的裁縫好手藝,過來瞧瞧。褚韶華與宋蘋正在里間做衣裳,陳二順在外招呼客人,聽說是來人的跟班兒介紹是段公子,陳二順連忙殷勤上前,問,“可是段所長家的公子?!边@警察所也是新稱呼,其實(shí)就是以前的捕快班。 段公子皺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姓段,叫段浩。” 段浩生得黑眉俊眼,高挺的身量,有些彪悍氣,卻又帶了些斯文,穿著簇新的綢衫,坐在跟班兒搬來的椅子里,問,“你家裁縫呢,我有事務(wù)要商量?!?/br> 陳二順想說有事與他商量就是,可明顯段浩看不大上他。陳二順只好進(jìn)去把褚韶華找出來,褚韶華早聽得動靜,想著陳二順也不是沒有優(yōu)點(diǎn),譬如陳二順頗愛打聽,縣里這些個有名有姓的,陳二順都知道一些。只是也不知怎么回事,陳二順但凡與人來往,頗有些媚上卑下,比他好的,就一臉諂媚的巴結(jié)客氣,略不如他的,就要擺出個臭架子來,褚韶華很有些瞧他不上。 褚韶華打一打圍裙,就出去了,不卑不亢的打個招呼,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道,“我們剛來縣里就聽說了段老板辦紡織廠的事,您是織料子的,我是裁衣裳的,說來算是半個同行。不知段老板過來,可是有事吩咐?” 如今的裁縫也多是男裁縫,雖早知這位是縣里的女裁縫,段浩以為頂多是個四十幾歲的大嬸兒,沒想到是個這般俊俏的小媳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段浩先時的聲氣既而收了大半,縱褚韶華生個天仙樣兒,他也只是多看兩眼,先說正事。段浩在邵家布鋪那里見過褚韶華給裁的持出來做樣品的衣裳,段浩的廠子頗有規(guī)模,非但織布也做印染,想請褚韶華幫著做些衣裳樣式,賣布時可給買家做個參考。 找上門兒的生意,褚韶華沒有不接的。褚韶華還問有沒有樣式要求,段浩道,“這個我一概不懂,做好看些就成?!?/br> 倆人談過價錢,褚韶華就帶宋蘋跟著段浩去紡織廠裁料子去了。這樁生意就這樣接了下來,因段家在當(dāng)?shù)匾菜阌行﹤€權(quán)勢的人家,褚韶華做他家衣裳頗是細(xì)致,不論是做工,還是滾邊兒盤扣,都精致的了不得。這樁生意做好,不想接下來又來了一樁更好生意。說來也是一樁機(jī)緣湊巧,段小姐去自家的紡織廠,見到掛著做樣式的衣裳,見樣式極不錯,只是料子不過尋常洋布,并非絲綢,可那樣式她是極愛的,打聽了是褚韶華的手藝,就令家下人請褚韶華到家來,給自己裁衣裳。 給大戶人家做衣裳,這才是褚韶華期冀已久的生意。 只有與富人做生意,才能賺更大的利潤。 褚韶華拿出生平的本事來,帶著鋼筆把段小姐的要求一一記清,與段小姐商量衣裳的樣式,用什么料子什么樣式,搭配什么樣的扣子什么樣的滾邊兒,做什么樣的領(lǐng)子,掐多細(xì)的腰。男人可能覺著啰嗦,女人卻天生對此充滿興趣。 待段小姐這幾件衣裳做好,段夫人的衣裳生意就來了。 憑褚韶華的靈活擅逢迎,拿下段家的生意并不難。何況,她頗是認(rèn)識一些縣里有頭有臉的人,雖沒正式上學(xué),卻是正經(jīng)讀過幾本書,去過北京……這樣的經(jīng)歷,在小小縣城,已頗是不凡了。 褚韶華想在縣城站穩(wěn)腳跟,再容易不過。 而且,縣里這些官太太們,認(rèn)識了段家,段太太段小姐身上的衣裳就是活招牌,褚韶華這好手藝的名聲傳出去并不難。褚韶華原想著,剛來縣里,怕也沒多少生意,她與宋蘋兩個就忙的過來,結(jié)果,不過倆月,兩人就實(shí)在忙不過來了。晚上吃飯時,褚韶華就跟家里人商量著招人幫忙的事。褚韶華道,“去年三妮子就不賴,手腳麻俐,先前三嬸子還問我,要不要再找人幫忙。咱們既是同族,家里的田地也多承三叔三嬸家照料,要不,明兒個我搭車去問問三叔三嬸的意思?” 陳太太沒什么意見,宋蘋陳二順也覺著成,陳二順道,“那明兒一早我去雇車?!?/br> 褚韶華笑,“不用雇車,明兒打聽一下,看有沒有到咱村兒那一片的車,搭車就成。下月是太太的壽日,我想著,雖不大辦,咱一家子也在縣酒樓里叫桌席回來,是這么個意思。咱們省著些,別花錢叫太太心疼?!?/br> 陳太太給褚韶華逗笑,“不用叫酒席那樣靡費(fèi),咱們在家燉rou就成了。我可不是舍不得花錢,不是你還想著什么時候再把鋪?zhàn)娱_回北京城去么,現(xiàn)在可不就要攢著些。能不花的咱就不花,能少花的就少花?!?/br> “我們這里再如何節(jié)儉都使得,太太一年也只一個生日,前兩年都無心慶祝,今年太太就別推辭了,也是我們做兒女的心意?!瘪疑厝A這樣勸著,陳太太自是高興。褚韶華知道陳太太的性子,心里最重的除了陳太太自己就是陳二順了,褚韶華并不喜這怎么的母子二人,只是這不是為了過日子么,糊弄著過吧。好在這等笨人,倒也好哄。 —— 去村里這樣的事,褚韶華自不會勞煩他人。雖則陳二順挺想一起去,褚韶華卻是說他是家里的頂梁柱,且鋪?zhàn)永飶埩_生意離不得他。鋪?zhàn)永锘钣嫸?,宋蘋也要做針線,褚韶華便一人去了。 待到陳三叔家,將事與陳三嬸子一說,陳三嬸子沒有不樂意的。褚韶華與陳三嬸道,“就是住的不大寬敞,我想好了,介時叫三妮同我一道住。先學(xué)些裁剪上的事,再慢慢做針線,嬸子放心,她有不會的,有我教她?,F(xiàn)下生意才開始,不如這樣,我想著,暫且算最低一月兩百錢,我也給三妮計著件數(shù),她裁一件衣裳算一個銅板,若是一月超過兩百件,就按件給她算錢。若是到不了兩百件,我也給她一月兩百錢,嬸子你看成不?” 起止成不? 陳三嬸臉上樂的跟朵花兒似的。當(dāng)天就叫閨女收拾包裕,母女倆跟著褚韶華往縣里去了。陳三嬸本想留飯,褚韶華說縣里活兒忙,陳三嬸就包了幾個饅頭,給閨女帶著鋪蓋,搭車一道去了縣里。褚韶華的裁縫鋪,陳三嬸早就來過,跟陳二順打過招呼,陳三嬸就跟著褚韶華去了后頭屋兒里。三間屋,中間的是陳太太住,東廂陳二順?biāo)翁O,西廂就是褚韶華帶著閨女萱姐兒,陳太太帶著萱姐兒出去玩兒了,褚韶華讓三妮放下行禮,笑著,“雖不寬敞,也夠咱們姑嫂住的了?!?/br> 這屋兒不大,臨窗一條南北通到底的小炕,睡五六個人也睡得開,褚韶華母女的鋪蓋都放的齊整,貼南墻接炕是個紅漆躺柜,貼西墻的則是個放衣裳的立柜,立柜邊兒上又有臉盆架上搭著兩塊雪白干凈的毛巾,一大一小,可知是褚韶華母女的。 雖屋不大,卻是收拾的極干凈整齊,褚韶華讓三妮放下東西,陳三嬸擱下鋪蓋,直說,“這就很好?!?/br> 褚韶華倒了三碗茶水大家一道喝,路上光吃饅頭,也沒得水喝,都渴了。褚韶華說的很實(shí)誠,“咱這鋪?zhàn)硬淮?,?guī)模也沒法子跟人家大鋪?zhàn)颖?,咱們慢慢來,先在縣里站住腳,也不怕以后做不起來?!?/br> 陳三嬸喝著水,笑望褚韶華道,“我瞧著你一準(zhǔn)兒成?!?/br> 褚韶華又叮囑母女二人,“這工錢的事,咱們自己知道就成了,也別跟外人說,不然多了少了的,倒生出些是非來。如今這外頭鋪?zhàn)?,學(xué)徒是沒錢拿的,都是給師傅做使喚?;镉嬕荒暧袃扇龎K大洋就是好的了。我心里,一則是想著三妮是個俐落閨女,手頭快,干的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活計。二則咱們正經(jīng)是一家子,自與外頭那些人不一樣。只是這事叫人知道怕是要說閑話,咱們自己人知道就成了。” 三嬸子三妮母女都應(yīng)了,陳三嬸又說,“華兒,你給三妮開的這工錢,略少些也成的,可別叫你虧了?!?/br> “嬸子放心,我再虧不了的?!瘪疑厝A笑,“等以后三妮練好手藝,興許能跟著我把鋪?zhàn)釉匍_回北京去。” 陳三嬸笑,“那敢情好,我可就盼著哪?!?/br> —— 招了陳三妮做幫手,褚韶華這里的活計一下子就輕松不少。陳三妮甭看年紀(jì)不大,天生的一雙巧手,裁剪衣裳什么的,褚韶華畫好,她剪起來俐落的緊。再有些簡單的針線,她也能上手做一做。 再有,褚韶華開張也不過半年,縣里自縣長太太到略有些頭臉的太太奶奶們,衣裳活計大都叫褚韶華攬了過去。原本縣里的兩家裁縫店都叫她給擠的關(guān)了門,褚韶華還收羅了倆繡活好的女工,倘有繡活就派給她們做。褚韶華做生意的本領(lǐng),饒是邵太太都同邵東家說,“我看過不了幾年,韶華又得把鋪?zhàn)娱_回北京去?!?/br> 邵東家笑,“也說不準(zhǔn)?!?/br> —— 禍?zhǔn)率菑氖裁磿r候開始的呢? 或是從褚韶華那再嚴(yán)實(shí)的衣裳也掩蓋不了的好身段兒好模樣而起,或是自褚韶華的裁縫生意興旺、財源廣進(jìn)而起,或是自媒人上門給褚韶華提親時起……其實(shí),說來都是自那心術(shù)不正的骯臟內(nèi)心起。 人心有多善,褚韶華說不清楚。 可人心有多惡,才會生出這等樣的丑陋的嘴臉。 第96章 家敗之三 才華如同一個人的光輝,有才華的人,身上的光輝終是掩蓋不住的。 褚韶華就是這樣的人。 不知是不是褚韶華出身的緣故,哪怕如今褚家敗落,說起褚韶華出身時,人們也總會說一句“哎,想當(dāng)初褚老爺子活著時,也是興旺之家?!保瑏碚f明褚韶華血統(tǒng)中就與尋常女子不同。 而褚韶華也的確是不同的,陳老爺一輩子經(jīng)營的兩號買賣都在陳二順手里敗落,褚韶華卻是轉(zhuǎn)而靠裁縫鋪在縣里財源廣進(jìn)。其實(shí),沒有人們想像中賺那許多錢,或者在鄉(xiāng)下人眼里已是一輩子都難見到的巨款,可相對于褚韶華,她不是沒見過錢的人,她更是見過如潘先生那樣成功的生意人,所以,在裁縫鋪開張半年后,褚韶華盤下旁邊的鋪面兒,將裁縫鋪的規(guī)模擴(kuò)大一半,且在縣里招了個老裁縫做幫手時,幾乎所有人都認(rèn)為,陳家雖先前敗了家業(yè),可這興旺也就在眼前了。 褚韶華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褚韶華把準(zhǔn)備去天津進(jìn)貨的王二力介紹給段浩,褚韶華就是這樣的心腸,她非但想自己能有所作為,也希望親戚朋友的都能過好日子。說來,她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淖霾每p,開始還是不多虧表哥表嫂的幫襯么。所以,但有機(jī)會,褚韶華覺著人品不錯的人,也會介紹給表哥認(rèn)識。褚韶華說,“二力哥常去天津染廠進(jìn)些便宜的有些殘疵的貨回來,比起段先生的生意自是不值一提,可天津那些染廠,我二力哥也知道不少。咱們這塊兒,最好的地方也就是北京、天津、保定府這些地界兒了。您不是要去天津么,要是您有興趣,我二力哥這回也要去進(jìn)貨,倒是能做個伴兒。” 自從段浩請褚韶華幫著做了幾件衣裳當(dāng)樣式掛在工廠,倆人就認(rèn)識了,算是建立了長期的生意關(guān)系。褚韶華是個大方性情,對著男子多是不假以辭色,可正經(jīng)就事論事,褚韶華做衣裳的手藝活計都不錯,做為買賣雙方,段浩覺著,起碼褚韶華在生意上很拎得清。不似那個陳二順,見面兒就是一堆的廢話。 待慢慢熟了,褚韶華偶爾也會跟段浩提些建議,譬如料子顏色上,哪種藍(lán)更襯膚色裁衣裳更好看,哪種藍(lán)更端莊穩(wěn)重,哪種紅大姑娘喜歡,哪種紅是婦人的偏愛。別看段浩做工廠的本事不錯,可在這上頭,他真沒褚韶華清楚。如今聽說段浩要去天津,褚韶華介紹了王二力給他們彼此認(rèn)識。 段浩也是知褚韶華好意的,連段浩他娘段太太知道也說,“這位陳大奶奶倒是心腸不錯?!备餍杏懈餍械穆窋?shù),如段家,段老爺在縣里,以前是捕頭現(xiàn)在是所長,說來也算是縣里的一號人物??扇缃裰v究新文化,兒子在外念書回來在縣里開紡織廠,這經(jīng)商的路數(shù),段家就不大熟。 不過,段家與邵家是親戚,段太太與邵太太是親姐妹,也就是說,邵太太是段浩的大姨。段浩年紀(jì)比邵表哥要略小些,邵表哥當(dāng)年是庚子賠款出去留學(xué)念的書,段浩這個是家里出錢供他去巴黎留的學(xué)。段所長原是想等兒子回國借著國外的那個叫文憑的東西好謀個縣太爺?shù)奈蛔赢?dāng)當(dāng),不想兒子更愿意做生意,叫段所長好生郁悶。這做生意的事,只得讓連襟兒指點(diǎn)著兒子些了。 甭看邵老爺在鄉(xiāng)里也算小有聲名,而且,邵家在縣里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商戶,大家也推舉了邵東家做縣里鄉(xiāng)賢黨的頭領(lǐng),可實(shí)際上,這一切都有個前提,那就是:在縣里。 邵老爺是個有遠(yuǎn)見之人,憑他當(dāng)時叫兒子去考留學(xué)生就知道了??缮劾蠣斪錾獾谋绢I(lǐng)么,嗯,不客氣的說,其實(shí)不如小邵東家。邵家以前的日子雖不錯,在縣里也就是個地主老財?shù)乃疁?zhǔn)。邵家真正大發(fā)達(dá),是在做了糧食生意以后??梢?,邵家的糧食生意可不是邵東家談下來的,而是小邵東家談下來的。如今去上海做生意的,也不是邵東家,而是小邵東家。 不過,這并不能說邵東家就不如小邵東家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人各有優(yōu)缺,說不得哪個更好,哪個就差一些。 不過,在生意上,邵東家倒是能教一教這個外甥一些生意經(jīng),這新式的紡織啥的,邵東家也不大懂來著。好在段浩從沒想過要家里幫他什么,段浩自己年輕,也肯闖蕩,把廠子建好,段浩就打算往天津去瞧瞧。這個時候,自然需要一個對天津染廠熟悉些的人。其實(shí),憑邵東家鄉(xiāng)賢黨首領(lǐng)的身份,這三鄉(xiāng)五里的,也有在天津做生意的同鄉(xiāng),給段浩介紹一個并不難。不過,能多一個渠道,誰會拒絕呢? 段浩問了王二力何時去天津,就約了王二力一道同行。 王二力看段浩話很少,還以為段浩不大看得上他,好在褚韶華已經(jīng)同王二力說了段浩的性情,寡言。王二力這才略放下些心,升斗小民,最怕官身。哪怕段浩是不官,可段所長是在縣里管事兒的,所以,王二力向來有些粗糙的性子,竟還略有拘謹(jǐn)。 —— 褚韶華這樣的熱心腸擅交際,哪怕她來縣城時間未久,可但凡與她來往過的,說起她都是好話。且因著如今在縣里開鋪?zhàn)樱鍍豪锶说械娇h里來的,過來喝口水、歇個腳、寄放些東西,褚韶華從不嫌麻煩。就是村里人過來做衣裳,褚韶華也都會給些實(shí)惠,略便宜些,不與給外頭人的價錢一樣。陳家以前雖說在村里名聲也不錯,可陳老爺畢竟是外出做生意,陳太太的風(fēng)評就很尋常。哪有如今村人的交口稱贊,都說老陳家可算是娶著了,有這么個媳婦,以后日子也是不必愁的。 就瞧瞧陳家春種秋收就知道,以前有王家兄弟幫忙,也需雇幾個短工,如今都不必雇人,族人知道她家要田里有活,都是主動帶著家伙什去幫忙的。褚韶華也不白麻煩人,飯菜做的實(shí)誠不說,她在縣里開著鋪?zhàn)?,村里人來縣里買什么東西辦什么事,褚韶華能幫忙的時候從沒袖過手。 褚韶華這樣的性情,這樣的本領(lǐng),她的光芒,長眼睛的都能看得到。 先前剛回老家時,褚家就打過讓褚韶華改嫁的主意,那會兒不過是為了幾塊大洋罷了。如今也時常有人打聽她,有些是問到王家兄弟那里的,有些則是敲邊鼓的跟褚韶華說。褚韶華完全沒有改嫁的意思,她閨女還小,她也不想再嫁人。 褚韶華現(xiàn)下的心,都在生意上。她同陳太太說的話,“現(xiàn)在才到哪兒,如今咱們不過是在縣里賺幾個吃飯的錢罷了,爹活著時,生意是做到北京去的?!?/br> 要說陳老爺當(dāng)年能將生意做到北京去,褚韶華的目光是比陳老爺當(dāng)年更遠(yuǎn)的地方,她時不時的會想起聽許多人說起過的上海,還有潘先生送她的《地球說略》上的歐羅巴大洲、亞非利加大洲和亞美理駕大洲,這樣的地方又是什么模樣呢? 相對于媒人給她說的那些鄉(xiāng)間男子,這些廣闊天地豈不更是令人心馳神往。 不過,這一回的媒人卻是與眾不同。 —— 段太太是給娘家侄子做媒,說來,這既是段太太的娘家侄子,自然也是邵太太的娘家侄子。來做媒來,段太太還與邵太太商量過,邵太太道,“我瞧著韶華全沒有出門子的意思,也有不少人打聽她,聽說她都回絕了?!?/br> “是大嫂子托的我。”段太太道,“大明媳婦去了也有一年多了,大嫂子這近一年就愁他這親事,你也知道,大明性子軟,大嫂子就想給他說個能干的。她在陳大奶奶那里做了兩回衣裳,十分喜歡陳大奶奶的爽俐能干,千萬托了我。就是陳大奶奶的閨女,帶過去也無妨。” 邵太太皺眉,“這得看韶華的意思,如今那裁縫鋪,都是她撐著。不是我說,她婆家就不一定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