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對十歲左右的兄妹扒在東南角方向的柱子邊，正好奇地望著他。

    池小池睜大了眼睛。

    眼前場景虛化，又清晰，兩個看熱鬧的孩子的臉發(fā)生了變化，變成了兩個半大的少年，在那柱后探著頭，迷茫又不安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意外。

    池小池動了動手指，無聲地囁嚅：“……婁哥?！?/br>
    女孩還想看，身后的家長喝了一聲，男孩從后頭擋住女孩的眼睛，把她帶走了。

    池小池牙齒直打戰(zhàn)：“婁哥，別走。別走?！?/br>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從摔碎的燈下稀里嘩啦地掙扎出來半個身子，隨后就醒了。

    醒后的池小池叼了根細(xì)長香煙在嘴里，沒點，拿嘴唇抿著。

    系統(tǒng)說：“現(xiàn)在三點半。你才睡了四個鐘頭。”

    池小池說：“睡個屁，起來嗨?！?/br>
    系統(tǒng)：“……”完了，覺不夠，已經(jīng)瘋了。

    池小池提議：“點個電影一起看唄。”

    系統(tǒng)無奈道：“現(xiàn)在是睡覺時間。”

    池小池從床上跳下：“我醒了就是天亮。”

    系統(tǒng)：“……”好吧，你說天亮就是天亮吧。

    程漸為他弟弟想得很周到。

    這二百平的公寓各項設(shè)施都很完善，還加了許多貼心的貼士。

    比如說，酒柜上就貼著一張便簽：“帶朋友來喝酒可以，下三格的酒隨便你們喝，中兩格的酒你可以喝，上兩格的酒是我的收藏，敢喝就打斷你的腿。”

    池小池笑了，把所有的便簽撕下來，疊成一疊，打開隨身錢包，把它們一張張理好，存入其中。

    系統(tǒng)注意到他的動作，心中微動。

    在現(xiàn)實世界中，《岬角殺人事件》讓池小池一夜成名，但不過兩個月，池小池又在一夕之內(nèi)陷入了丑聞泥潭中。

    ——池小池的父母在接受訪談時，控訴他不贍養(yǎng)父母。

    池小池成名時，網(wǎng)絡(luò)才興盛不久，大家剛剛體會到網(wǎng)絡(luò)匿名的好處，卻又還沒有具備明辨各種信息真?zhèn)蔚囊庾R。

    池小池因為不孝，在各家bbs和論壇上被罵得體無完膚，甚至因為此事一度成了各家娛樂紙媒的?？?，其間各種口誅筆伐，唾沫橫飛，可謂是腥風(fēng)血雨。

    當(dāng)時，所有人都認(rèn)為池小池完了。

    但十個月后，池小池?fù)?dān)綱男主出演的電影《72小時驚情》，成為當(dāng)年最賣座的黑馬。

    被打下神壇的池小池迅速崛起，本來斷了的代言也漸漸回了春。

    在《72小時》紅火起來后的一次訪談里，主持人問及前段時間的丑聞事件。

    以前拒絕在任何節(jié)目上公開提及此事的池小池卻破例開口道：“自從開始掙錢后，我每個月都有給我爸媽打錢。我這里還有銀行流水單。”

    主持人很詫異：“那他們……”

    “我爸賭博。”池小池說，“我演出《岬角》拿到的錢，全被他賭進去了。我?guī)退律狭丝吡?，可他還在賭，還問我演《72小時》能拿到多少錢。我拒絕了他們，說以后會按月給他們打錢，但是他們……好像不大滿意?！?/br>
    說到這里，池小池適時停頓了下來，好留給主持人和觀眾進行遐思和反芻的時間。

    主持人本就是隨口一問，根本沒想到會得到池小池的回復(fù)，更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的，“那為什么不解釋？”

    “那段時間我在拍戲?！背匦〕匾恍Γ袂閰s是他那個年紀(jì)本不該有的冷淡和鎮(zhèn)靜，“再說，大家好像都很高興看到明星的負(fù)面新聞。那個時候解釋，會有人聽我說話嗎？”

    無怪討厭池小池的人黑他心機深。

    不是每個人都能忍耐十個月的侮辱謾罵，才輕描淡寫地打出這張一擊必殺的王炸。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這樣，敢輕描淡寫地在公眾面前，把生養(yǎng)自己的父母的老底兒掀個底朝天。不談苦衷，不談生恩，只說事實。

    就連池小池的父母也沒想到，兒子竟能做得這么絕。

    不動則已，動若雷霆，一招下去，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一夜之間，輿論徹底反轉(zhuǎn)，利口判筆轉(zhuǎn)了個方向，攻向了池小池的父母。

    全程沒有任何人指導(dǎo)19歲的池小池該怎么處理這件事。

    然而他用了十個月，順利與他的家人斬斷了連線，自此后，他的父母再沒有臉，也沒有膽量來糾纏他。

    可在這場交鋒中，還有許多問題懸而未決。

    時隔六年，池小池又登上了同一個訪談節(jié)目，主持人還是當(dāng)年的主持人。

    她問他：“july，你有沒有想過，當(dāng)年你父母的那件事，如果沒有《72小時驚情》，你今后的影視之路要怎么走？會不會就此沉寂下去？”

    july是池小池的英文名。

    穿著高領(lǐng)毛衣的池小池單肘斜靠在軟沙發(fā)一側(cè)，聞言笑道：“不會。沒有《72小時》，還有《36小時》，《24小時》?！?/br>
    六年的沉淀下，池小池就像他身上這件穿得微微泛著舊色的高級毛衣，疏離，冷淡，又帶有難以抹去的貴重質(zhì)感。

    女主持人欣賞地注視著他：“就這么有自信嗎？”

    池小池答：“因為是我，所以有?！?/br>
    在池小池磕的兩片安眠藥失效前，061剛把他的訪談節(jié)目補到這里。

    透過池小池談笑風(fēng)生、進退自若的神情，061卻看到了幾天前坐在粥鋪里，裹著有點舊的羽絨服、安靜咬著包子邊的“程沅”。

    那時的他眼神很溫和，又摻雜著一點柔軟無措的茫然。

    061想到那個眼神，心里隱隱有點麻酥酥的。

    他明明很在意親情，卻為什么會在經(jīng)營自己的家庭時走到那一步？

    池小池當(dāng)然不負(fù)責(zé)解答他的疑問。

    他把客廳里的大投影儀搗鼓開了，又去榨了一杯胡蘿卜汁，縮在沙發(fā)里，一邊喝一邊擺弄遙控器。

    他說：“好久沒人陪我看過電影了?！?/br>
    061還沒說話，池小池就說：“哦，你不是人?！?/br>
    061：“……”說得也對。

    池小池：“也行。你想看什么？”

    061：“聽你的?！?/br>
    池小池笑：“哎喲，還挺體貼。這口氣跟寵女朋友似的。在你們ai那兒你應(yīng)該挺受歡迎的吧?！?/br>
    061：“還行?！?/br>
    061這話沒毛病。他性格溫和，總被其他ai當(dāng)做吐槽的情感垃圾桶，的確挺受歡迎。

    他很快又說：“不過總系統(tǒng)沒有為ai設(shè)定親密模式。我們ai之間只有純潔的友誼。”

    池小池吧嗒吧嗒地點著遙控器按鍵選電影：“真沒追求。沒有條件還能創(chuàng)造條件呢。你們不是有0還有1嗎。”

    061：“……”

    他反應(yīng)了一下，然后就覺得自己的耳朵和心靈都遭到了玷污。

    池小池選了部恐怖電影，順手把客廳光線也調(diào)暗了。

    一開始系統(tǒng)就提醒他：“你把音效調(diào)小點兒，現(xiàn)在還是睡覺的時候，別吵著鄰居?！?/br>
    “這兒隔音好得很?！背匦〕貪M不在乎，“除非我現(xiàn)在搬個地鉆來這兒鉆石油，不然不會有人投訴的?！?/br>
    他話說得挺滿，但片頭的恐怖音樂一響起來，池小池馬上把音量從40一路狂飆地降到了20。

    看了兩分鐘后，池小池牙齒開始打戰(zhàn)。

    061：“……你害怕？”

    池小池：“廢話?！?/br>
    061：“……怕你還看？”

    池小池拿杯子擋住眼睛：“有人陪我才看啊?！?/br>
    系統(tǒng)嘆一口氣，不很能理解這種越怕越看的心理。

    但他還是把池小池身體內(nèi)的恒溫系統(tǒng)進行了細(xì)微調(diào)整，調(diào)節(jié)了冷汗量，免得他不舒服。

    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里，系統(tǒng)成了池小池的實時播報員。

    “鬼沒出來，放心，把眼睛睜開。……我不騙你?！?/br>
    “按這個節(jié)奏，女主回頭的時候不會有事，再轉(zhuǎn)身的時候鬼就要出來了，眼睛閉上。”

    就這么眼睛一睜一閉、一閉一睜的，池小池竟然窩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系統(tǒng)輕聲道：“醒醒，回床上睡，沙發(fā)上睡容易感冒?！?/br>
    池小池低低哼了一聲，翻個身，拉著薄毯蜷作一團。

    061：“……唉。”

    少頃，沙發(fā)前浮出一團黑影。

    那白衣黑褲的高挑青年俯身下去，把池小池連毯子帶人一起抱入懷中。

    池小池渾身猛地一僵，迅速睜開了眼睛。

    061有點尷尬，但池小池在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后，又把眼睛閉上了。

    池小池想，又在做夢，這次是好夢。

    不能叫婁哥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現(xiàn)他，不然他又要走了。

    061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池小池像是又睡著了，才緩步將他抱入臥室。

    池小池這邊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但楊白華那邊卻是心煩意亂得很。

    一身疲憊地返回家里，卻沒有熱湯熱飯，只有冷鍋寒灶，楊白華心里愈發(fā)不痛快。

    他直接搬去那個發(fā)小家里了？就這么迫不及待？連跟自己說一聲都沒空？

    楊白華疲倦得很，他覺得自己最近對程沅的熱情逐漸降低，就連床上那回事兒也興致缺缺，往往還在洗漱時就困得渾身發(fā)軟，哪還有空和他好？

    他為了工作這樣忙碌，但程沅小少爺從來學(xué)不會體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