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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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歌起身站好,徐立和流安跪倒在床前,神情激動,“主子你終于醒了?!?/br> “她是誰?”傅彥行移開目光,面色冷凝。 徐立動了動嘴,想說話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這小姑娘的名字,有些尷尬。 漣歌微微一笑,將那蓮花苞染上淺淺的粉色,更引人注目,“小女姓蕭,這是我家避暑的莊子。昨日外頭下雨,您的屬下將您送過來避雨?!苯z毫不提她將他救醒之事。 傅彥行垂下雙眸,瞧了瞧自己的雙手,兩個大指上各有一個細微的針眼,又抬眼打量眼前的少女。瞧著十二三歲的模樣,身量未足,一張小臉倒生的宜喜宜嗔,明媚可愛,像是春日里卷著芬芳未散的桃花被微風吹散,一點點柔軟進心里。 她手上還拿著根針,應該就是扎自己的那根。 “你是大夫?”這是他清醒以后說的第二句話,不同于剛剛的喑啞,出聲低沉悅耳,如同墨滴碎玉,且清且冷。 漣歌將針小心翼翼地放回箱里,搖搖頭,“并不是,小女只是閑時無聊自己讀了些醫(yī)書罷了。” 傅彥行有一瞬間的愣神,但很快恢復過來,過了許久又問,“你此前給人瞧過病嗎?” 漣歌剛剛刺他少商xue的舉動也是因為那本書上中毒的男主便是這般醒過來的,這少年清醒之后,她心中已有八分信了那本書上的解法,正提筆默寫書上的解方,忽然聽他這般問話,心中有一剎的緊張,狡詐道,“從前……給莊子里佃戶家的小兒治過風寒?!?/br> 莊子距離濮陽有些遠,周圍又都是些農戶,自打村里原來那位赤腳郎中過世,他兒子搬進城之后,就沒有大夫了。漣歌常來這莊子上呆,偶爾會給佃戶們發(fā)些藥材,佃戶們感謝她,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樂得讓她看。 傅彥行壓下心中異樣的感覺,緩緩閉上眼睛,他此刻累極,不多時竟睡了過去。 徐立神色焦急,小聲問漣歌,“蕭姑娘,我家主子他……” 漣歌將最后一個字寫完,方才道,“徐先生不用擔心,你家主子只是困了,他既已清醒過來,短時間內是沒有生命危險的?!闭f完將默寫好的藥方交給徐立,“這是我剛剛默寫好的解毒方子,不敢保證有用,你們回去之后需得另尋杏林圣手檢驗?!?/br> 漣歌叫蒔花去吩咐廚房煮粥,自己則親自帶著蒔蘿去書房取藥,準備給傅彥行退燒。 “姑娘也太大膽了,若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奴婢瞧著那伙人就不像好相與的?!蹦切煜壬m然彬彬有禮,但眼中透出來的肅殺她可是看的十分真切,惹急了他們可如何是好。 “總好過見死不救……”漣歌倒是看得開,安慰蒔蘿,“而且,以后大哥再也不敢說我的醫(yī)術是紙上談兵了?!?/br> 睡夢中的傅彥行:所以我真的是她的小白鼠??? 第3章 少年 漣歌將藥抓好交給流安,“將這藥三碗水煎成一碗,給你主子喝下,兩個時辰喝一次,明早就不熱了。” 那蠱毒很是奇怪,蠱種在身上,誘發(fā)以后蠱蟲會死,叫人尋不到根源,卻會引人體溫升高,血管僵化。漣歌開的是活血通絡的藥,等他喝下去,血脈通暢了,自然就退燒了。 流安有些驚訝,他以為這位蕭姑娘會讓人把藥煎好了送過來,卻不想她居然只拿了藥包過來。 孰知在漣歌心里,她見這群人烏鴉鴉十幾個,完全不需要她們老弱婦孺幫忙的樣子,便很放心的打算去睡了。她折騰這許久已經困了,自覺仁至義盡,在流安的差異眼神中帶著兩個婢女回了房間。 “她……她……”流安有些恍然,一時有些結巴,不知該如何形容漣歌。 徐立輕笑,“這位蕭姑娘挺有意思的?!彼ヅ枥飻Q了濕帕子,給傅彥行擦臉,囑咐流安去煎藥,“你去煎藥吧,今晚我來照顧殿下。” 漣歌這一覺睡的格外香甜,睜開眼就是辰時三刻了。蒔花聽見響動,端了熱水進來伺候她洗漱,一邊小聲道,“那位公子已經醒了,徐先生遣人來問能否借個浴桶給他家公子沐浴?!毙℃九曇衾飵е粷M,莊子上簡陋,也只有她家姑娘有個洗澡用的木桶,如此私密之物,豈能借給旁人用?也虧他開得了口! 漣歌敷臉的動作一頓,想起那少年光風霽月的俊臉,哼了聲,“想得美?!?/br> 但到底那是她生平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病人,雖說救他算是誤打誤撞,但漣歌覺得自己應該好人做到底,吃過早飯便叫蒔蘿去傳話,說愿意把上個月新制的浴盆借給他用。 她這年身形長開了些,用的浴盆便顯的不夠大,月前才讓人做了新的,還沒用過。如今倒像提前為他準備的一樣。 漣歌帶著蒔花去書房又挑挑撿撿,選了好些藥材,讓徐立將藥材煮沸給那位沐浴。 早間有人來傳話,說回城的橋被昨日的大水沖垮,看樣子他們三兩天之內是走不了了,漣歌想拿少年做試驗品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但她面上不顯,在徐立差人請他為傅彥行診脈時有些推拒,“昨夜為你們主子診脈乃事急從權,不得已而為之,但他已然清醒,現(xiàn)下也無性命之憂,我再胡亂診治,恐誤他身體。” 主子金尊玉貴,如果有選擇,徐立也不想這么草率請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給他看病,可莊子附近連個赤腳郎中都沒有,他不得不將希望放在漣歌身上。 “只是幫我家主子診個平安脈,請姑娘莫要推辭?!彪m然昨夜?jié)i歌說過傅彥行的毒距離真正毒發(fā)還有些時日,但徐立仍舊憂心忡忡。他一早已派人去下游疏通河道,只盼著等山洪退去,早日修橋進城。 “小女醫(yī)術拙劣,你家主子身份不同尋常,實不敢隨意診治?!睗i歌有些為難,自知自己醫(yī)術拙劣,雖有心救人,更怕弄巧成拙壞了他的身體。左右他已經醒過來,等回濮陽尋了藝術高明的大夫,自然能真正治好他。 “出了事,徐某負責?!睂崉t徐立是不會再讓傅彥行出任何事的,就連對漣歌,他也是防備著的,只是她從未與這等厲害之人接觸過,感覺不出來而已。 漣歌這才應下來。 昨日大雨,今昔艷陽,黑夜雖沉,終見朝曦。 被水洗過的天湛藍逼人,外院種著一叢紫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竹露清響,聲聲清脆。漣歌拎著醫(yī)藥箱,從竹林中穿過,聽著竹葉搖曳摩擦出“沙沙”聲響,像是誰扣緊了心上的弦,指尖撥弄直接升騰出莫名的緊張。 傅彥行剛由流安伺候著泡完藥浴,此刻只穿著中衣靠在軟塌上閉目凝神,流安恭謹?shù)卣驹谒澈蠼o他擦發(fā),聽見腳步聲他驀地睜開眼睛。 那雙眼波光瀲滟,素凈如雪,清冽得像是落在冰川之上的黑色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帶來一場冰涼的繾綣。 入眼便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娃從竹林中出來,幼小的身子裹在湖綠色的披風下,只余一個小腦袋露在外面,輕軟的像太液池里一夜間生長出來的青蓮,那么幼嫩又引人駐足,只想等她終有一日盛放出最美的花。 只一眼,他便認出來這是昨晚上那個。他昨晚沒細看,現(xiàn)在才知道她原來這么小,還算得上是年幼。 待漣歌走近了,他也沒有坐起身來,斜靠的姿勢里全是閑適與恣意,軟塌太短,他修長有力的腿曲著,竟叫漣歌看出幾分端坐廟堂的氣勢來。 “主子,蕭姑娘來給您診平安脈?!毙炝⒅浪幌才匀丝拷?,只是守在屋外,沒有進屋。 少年“唔”了一聲,不置可否。漣歌也不指望他會跟自己打招呼,福身見了個禮,“小女見過公子?!眳s不由得心中腹誹,明明她才是莊子里的主人,怎么拘謹?shù)娜藚s是她呢? “更衣?!鄙倌昶鹕硗鶅仁易呷?,挺拔的身影如同剛剛經過的紫竹,對身后的流安道。 漣歌心中默念“這是我的地盤這是我的地盤這是我的地盤”,走到桌邊坐下。 傅彥行再出來的時候,著一身黑色長衫,墨發(fā)高束更襯的他皮膚白皙,容貌英俊,漣歌不好盯著他的臉看,胡亂掃了一眼便知禮地垂下眼簾,將視線停在他的腰間,見他行走間衣服上有暗紋流動,暗自思忖這是什么珍貴的布料。 傅彥行也在不動聲色打量她,小姑娘身量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略有些瘦,肌膚如玉,輪廓分明,眉眼雖未長開但也能看出待她將來盛開之時會是會是一朵多么令人神往的嬌花。她耳朵也是小巧玲瓏的,一雙眼睛看過來,清泉一樣。 等等……她的眼睛在看什么? 順著她的目光,傅彥行將視線停在自己腰間,面色一黑。 大膽!竟敢盯著他的腰看!這是誰家的小姑娘,這般不知羞恥! “你在看什么?”聲音有些低沉,甚至還有點被人窺探的不悅,一瞬間呵氣吐冰,令人生寒。 被忽然出聲的少年打斷了思路,漣歌摸摸鼻子有些尷尬,“沒看什么。” 傅彥行當她是做賊心虛,但想到此刻自己掩了身份,又在她的地盤上,不好斥責于她,便按捺住呵斥的沖動,快步走到她對面坐下,沉著臉將右手放在脈枕上,聲音冷硬,一點也沒有處于劣勢的自覺,“診脈。” 聽出他的不熨,漣歌奇怪地眨眨眼睛,他怎么忽然生氣了? 兩人坐的有些近了。 近到傅彥行能清楚地看清她小扇子般的睫毛,眨眼的時候就像佇立在花葉間的蝶。柔順黑亮的長發(fā)挽成馬尾束在頭頂,顯得不倫不類??伤謱嵲谔珛?,呵氣如蘭,像浸了酒般的馥郁綿邈,散發(fā)著醉人的甜香。 他自小不喜歡和女子親近,因著身份也從未有女子敢不知死活靠近他,可此刻和這女娃相對而坐,聞著她身上繾綣的味道,他居然沒有半分不適。 漣歌不知他心中所想,眼觀鼻,鼻觀心地專心診脈,很快便收回手。“公子的身子暫且無礙?!蹦切M毒的古怪之處便是在發(fā)作初期使人高燒不退陷入昏迷,如果沒有被診出來是中毒而被當傷感高熱醫(yī)治的話,毒性便會慢慢進入心脈,甚至傷寒藥中的最常出現(xiàn)的麥冬更會催發(fā)藥性。漣歌按照畫話本中提到的注意事項,給他開的是溫經的藥泡浴,故而他此刻應覺身心爽利才對。 “下一次毒發(fā)是什么時候?”傅彥行收回手。昨日種種徐立皆一字不落報給了他,蠱毒來的蹊蹺,但他心中已有計較。 “十日之后?!痹捯魟偮?,漣歌便覺得空氣都冷了幾分,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此毒古怪,中蠱之初并不會感覺到異樣,但隔十日蠱蟲死亡便會陷入高熱,隨著中毒時間越久,毒性會慢慢進入心脈,最終血液凝固……” 傅彥行眼中星河涌動,“說下去!” 漣歌哆哆嗦嗦將“不治身亡”四個字念出來,便察覺本就冰涼的氣氛溫度驟然下降,將她將要脫口的話凝結于口,傅彥行不耐地覷她一眼,示意她說下去。 “公子昨夜已經清醒,這次毒發(fā)算是平安度過了?!钡@次過去還有下一次,若是她默下來的方子不頂用,她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機會繼續(xù)尋找解毒之法。 傅彥行自然懂她的意思, “你昨夜說是在一本奇書上見過此毒,書名叫什么?” 漣歌漲紅了臉色,囁嚅到,“奇書乃高人所贈,小女答應過不能透露給旁人知曉?!备呷诵帐捗?,奇書乃《江湖風波錄》,但這位少年太可怕,她如果實話實說下場一定會很慘的,故而選擇隱瞞。 傅彥行不疑有他,“如此你便更要將書藏好,莫再隨便透露給人知曉?!币榔シ驘o罪,懷璧其罪,若是給包藏禍心之人知道了她有那樣一本奇書,一定會設計掠奪。 “小女省得?!睗i歌點頭,一副自當如此的樣子!除了伺候她的兩個丫鬟還有兄長之外,無人知道她有那樣的話本。 作者有話要說: emm 目前還是病嬌美少年和扮豬吃老虎的蒙古大夫的日?!?/br> 第4章 同行 漣歌此前并未和陌生外男這樣接觸過,家中父兄對她一向是有求必應寵溺無邊的,而這個跟她兄長一般年歲的少年卻讓她覺得有些難以應付,她直覺不想和他多接觸,因此診脈過后的兩天她并未去過前院,繼續(xù)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不曉得他到底是什么高貴的身份,但能被人處心積慮用那種特別的蠱毒暗算,自然不會低。因此她也樂得事不關己,不再主動過問他的病情。 “殿下,云衛(wèi)們正在加緊修橋,大約到明日咱們就能進城了。”流安進屋,帶來徐立的消息。 傅彥行正執(zhí)了棋子左手和右手對弈,俯身落子時身體線條行云流水,一靜一動皆成風景,影子落在地上自成一幅水墨畫。 良久,他才放下棋子,“隨孤去看看。” 被困在這陌生的莊子里客居兩日,他依舊氣質高華,從容不迫,哪怕只是穿著簡單的白衣站在河邊,也給人一種指點江山,睥睨天下的氣勢來。 “殿下。”徐立正指揮人搬運石頭,好半晌才瞧見傅彥行。 他指著云衛(wèi)群中的村民,那大多都是這莊子上的佃農,漣歌知道他們在修橋,便派了這些人來幫忙,“多虧了這些村民,這橋眼看著就能修好了。” 他們這群人都是從刀光劍影中過來的,一座斷橋并不能阻礙他們回程,但傅彥行發(fā)現(xiàn)這莊子附近人口不多,恐他們被斷橋困住,方才吩咐云衛(wèi)修好橋再走。 傅彥行眼眸低垂,想不到那女娃居然有如此良善之心。 漣歌不知道自己隨意的一個舉動又在傅彥行面前刷新了一次存在感,她此刻正挎著竹籃在后山采藥。救了傅彥行以后,她開始重視起那本《江湖風波錄》來,想起上面出現(xiàn)過有一種雨后三天會長出來的神奇的洛珠草,青葉白絨,可解百毒,便想著來山上碰碰運氣。 但找遍后山腰的果園也沒找見,她也就放棄了,至于更高的山頂,她是不敢只帶著兩個丫鬟便深入的。 摘完一框子李果,主仆三人便往回走。 “這可是我親手摘的李子,回去以后你們倆可要仔細挑選,給爹娘和哥哥帶回去。” “姑娘,我們要回去了嗎?”蒔花兩眼發(fā)光。 “出來月余,該回去了。”眼下已進入八月,臨近中秋,漣歌有些想家了,“蒔蘿,你一會去問問徐先生,我們明日能否跟他們一道進城?!?/br> 往日回家,都是派人回府傳話,等人來接,況且中秋將至,家中應該也要派人過來了,但漣歌不想再等。徐先生他們人那樣多,如果是跟在他們后面一道進城的話,想來也同樣安全。 “是,姑娘?!?/br> 回到莊子,漣歌先去看了小迷糊,跟它們母子告別,“我明日便要回家了,往后我會讓人繼續(xù)給你們送rou,你們可以在此安心住下,等養(yǎng)好身體再走?!?/br> 小迷糊躺在先前新做的窩里,睜著滴溜溜的眼珠,和漣歌對視了片刻,方才低下頭繼續(xù)舔舐自己的孩子,也不知聽懂沒有。 夜風舒朗,新月如鉤。傅彥行站在窗邊,如勁松般挺直的背影鍍在那一窗蒼青的夜色里,看起來孤冷而亮烈,院內的紫竹在漆黑夜里濃稠如墨,與他孤絕的身影對峙著。 徐立的聲音打破一室清冷。 “殿下,蕭姑娘遣人來問,明日能否和我們一道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