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檢查，受傷的是小離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

    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十厘米長的傷口，鮮紅的血液不斷從傷口中溢出。

    他第一反應(yīng)是替她止血，然而周圍并沒有可用以止血的事物。

    小離見狀，身處左手，將一條沾血的長條布帶遞過去。

    長條的布帶是淡黃色，她的衣服也是淡黃色，一看就知是她自己從衣服上撕下來用的。

    他接過，綁縛傷口的過程中逐漸意識到有問題。

    他問她：“你自己為什么不止血？”

    小離白著一張臉，還在開心的笑：“我在等你幫我啊?！?/br>
    “如果我不幫你，你是不是預(yù)備血流而死呢？”

    小離道：“不會的，一來是手上的血管，一時半會兒死不掉人；二來我是等你過來之后，才悄悄解開布帶，讓血繼續(xù)流?！?/br>
    程易直接將她受傷的手扔掉，小離疼的呲牙咧嘴，捂著手跳腳：“你輕一點(diǎn)！”

    “手殘了，還好腳沒斷，跟我走。”

    小離心中狂喜，做了無數(shù)的努力，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跟他走。

    她生怕他反悔，拚命斂住偷溜到嘴角的喜悅，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只是寸步不離地緊隨在他身后。

    程易帶她去的是一家酒店。

    酒店之中，他讓服務(wù)生將酒精、紗布、剪刀等送進(jìn)房間，重新替她包扎。

    深藍(lán)的夜空，明亮的圓月，暢亮的燈光，溫暖的空氣，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暖意融融，

    她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為她包扎的每一個動作，時光仿佛回到兩年前。

    兩年前的農(nóng)舍之中，他也曾細(xì)心地為她處理傷口。

    他肯再次為她處理傷口，是不是意味著他肯原諒自己？

    溫暖的血液在體內(nèi)流淌，辛辛苦苦走到今日，他總算肯給她一點(diǎn)回應(yīng)。

    酒精引起的疼痛直往心里鉆，她的手在發(fā)抖，人在發(fā)抖，身上的每一個細(xì)胞仿佛都在發(fā)抖。

    汗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她顫抖地抬起左手去擦，然后咬牙，再咬牙。

    他如果肯原諒她，她一定立刻撲到他懷中，死死地抱住他。

    她知道他的懷抱可以讓她忘卻所有疼痛。

    無奈他現(xiàn)在態(tài)度不明確，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輕舉妄動。

    白色的紗布一層層繞過手背，酷刑總算結(jié)束。

    程易將用過的酒精紗布等收回藥箱中：“傷口別碰水，待會兒你自己要東西吃，明天讓別人幫你換藥，過兩天傷好就走人?！?/br>
    這分明是要走人的意思。

    小離見起身轉(zhuǎn)身，也顧不得多想，伸手就去拉他。因?yàn)槭軅氖质共怀龆嗌倭猓p易被他從沙發(fā)帶到地毯上。

    程易不得不駐足。

    小離用手肘做支撐從地毯上爬起來，沖上去攔住他的去路：“我到底要怎樣做你才可能原諒我？”

    程易已經(jīng)放下自己的情緒，平靜道：“你怎樣做我都不可能原諒你，但是你肯從我眼前消失，我會無比感激你。”

    “為什么？為什么！”

    小離幾乎用盡自己所能想到的辦法，如果他還是不肯理會她，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程易說：“沒有為什么?！?/br>
    小離絕對不可能相信這樣的話。

    “你告訴我，我到底錯在什么地方，你最恨我最不能原諒我的是哪一點(diǎn)?！?/br>
    程易道：“人性使然，你沒有錯，如果要論對錯，錯的是我。”

    小離更加糊涂：“你怎么會有錯？”

    “我錯看你?！?/br>
    他居然將她全盤否定。

    小離撞入他懷中，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

    “我不要接受和你分離的結(jié)果，我要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

    程易冷冷地道：“不可能。”

    小離感覺手上的傷口不是特別疼了，因?yàn)樾脑谔邸?/br>
    “為什么不可能？你活著，我也活著?！?/br>
    程易握著她的肩，注視著她的眼睛：“那么我告訴你一件事情?！?/br>
    小離被他看的心慌。

    “什……什么事情？”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悲傷。

    “我心里的韓小離，死在十七歲，死在石獅島。”

    小離整個人僵住，韓小離，死在十七歲，死在石獅島。

    在他心目中，她已是個用來懷念的死人，而非活生生的自己。

    程易推開她：“我已經(jīng)是個綁架犯，我可不愿再被指證一個玷污拐帶的罪名?！?/br>
    有燙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這一次不是汗水，而是淚水。

    她伸手去擦，不住地擦，用力地擦，擦的臉發(fā)紅，才終于擦拭干凈。

    她努力用笑容面對程易。

    “你收到過我在牢中給你寫的信了嗎？”

    程易頷首。

    小離道：“那么有可能我在信中解釋的不夠清楚，當(dāng)年母親重病，她猜到我要同你離開，她堅決反對我和你在一起，所以……”

    程易打斷她：“小離，你是成年人，你所做過的事情，無論好壞，無論造成何種結(jié)果，你都該承認(rèn)接受，而不是一味逃避，編造一個謊去圓上一個謊?！?/br>
    小離急道：“你為什么會認(rèn)為我在撒謊？”

    “是否撒謊你我心知肚明，既是最后一次見面面，何苦還要將難堪丑陋再度剖析?！?/br>
    小離不怕他剖析，比起糊里糊涂，她一萬個愿意他將所有的事情剖析地一清二楚。

    “你心知肚明的事情，我并不曾心知肚明，既是最后一次相見，我更要知道你是如何作想?！?/br>
    “既然如此，今日我們就將事情徹底講明，講明之后，也望你日后莫再糾纏不休?！?/br>
    小離不說話，她完全可以立刻答應(yīng)他，保證以后再不糾纏，但這一次她不想撒謊。

    小離不回答，程易就權(quán)當(dāng)她是默認(rèn)。

    “我下面問你的問題，你若愿意坦白回答，那最好，若不愿意坦白回答，也無所謂?！?/br>
    “我自然坦白回答，你只管問就是?！?/br>
    小離的承諾在程易面前無異于“狼來了”，沒有任何信用，但他還是問她：“蘇老爺說你肯出面指證，他就分你一筆家產(chǎn)，你的錢拿到手了嗎？”

    小離震驚不已，程易的問題居然涉及蘇老爺與她在書房中的隱秘談話。

    “你怎么會知道這件事情？”

    程易道：“耐點(diǎn)性子去查，想知道的總能知道，你不想我知道的我也能知道。我還知道從你驗(yàn)血之后，蘇老爺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女兒。”

    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小離反而高興。

    “那你總該知道我母親——我是說蘇太太，她在德和醫(yī)院進(jìn)行過一臺心臟手術(shù)?！?/br>
    “的確有這樣一臺手術(shù)，但是我卻從未聽說蘇太太為自己的手術(shù)開過任何荒唐條件?！?/br>
    這怎么可能，父親分明告訴她，她如果不指證十一哥，母親就堅決不肯進(jìn)行手術(shù)。

    她徹底糊涂，如果母親沒有提出過條件，父親又何必做這樣一場戲？

    這完全不可能。

    她深思一會兒，突然心驚rou跳。

    不，不是完全沒可能，手術(shù)之前，未免母親情緒激動，她曾被禁止探視。也就是說母親手術(shù)之前，從未在她面前親口提過指證的要求，至于手術(shù)結(jié)束后，兩人之間更是絕口不提十一哥。

    她的腦筋急轉(zhuǎn)，如果母親沒有提出過任何條件，就意味著父親借母親的手術(shù)欺騙了她。

    可是他為什么要欺騙她？

    她一窮二白，除了一條爛命，一無所有，根本就不值編造謊言來欺騙。

    目標(biāo)若非是她，就必然是十一哥。

    她的聲音發(fā)抖，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程易，她已經(jīng)做出極不好的推測：“是蘇老爺出賣了你？”

    程易用笑容來掩飾自己。

    “你終于敢承認(rèn)?！?/br>
    沒有長大的小離，倚賴他、信任他，因?yàn)槟菚r他能夠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后來他被人追殺，小離從衣食無憂的生活墜入貧困，她無法重新回到從前的生活，所以她利用一個騙局，搖身一變成為蘇家的千金小姐。

    在她繁花似錦的千金生涯中，從前能夠保護(hù)她的他被身邊人比的一文不值，她自然而然對從前的感情產(chǎn)生動搖。此時恰巧有一個誘惑擺在她眼前，讓她做出選擇時，而她毫不猶豫地選擇舍棄他。

    小離的內(nèi)心震成一片廢墟。

    他方才說她終于敢承認(rèn)，也就是說真的是父親出賣了十一哥。

    程易微笑：“可惜你和蘇劉聯(lián)手，將我的性命賣給康復(fù)生，令我九死一生，到頭來還是賺個被驅(qū)逐的下場?！?/br>
    小離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蘇老爺明明說會幫助你越獄?！?/br>
    程易好笑：“你猜我信你的故事嗎？”

    小離人都傻了，哪里還能再猜他心思。

    她在不知不覺中做了幫兇，可是這樣的誤會，加之她平日里坑蒙拐騙，甚至于假冒蘇家千金的行為，她如何還能解釋清楚？

    難怪十一哥如此痛恨他！

    在十一哥的心目中，她一定是個貪慕虛榮、唯利是圖之人，一定比故事里的潘金蓮更可恨可殺可刮。

    但是痛悔之中，她仍然心存感激，不幸中的萬幸是十一哥平安地站在她面前。

    十一哥平安，僅此一件，就能夠八成挽救她了。

    他若當(dāng)真被她害死，她縱使萬死謝罪，到了地下也無顏見他。

    地上的無顏相見，總好過地下的無顏相見。

    她的心沉到茫茫無底的深洞里，即便不是有意，她當(dāng)初也差點(diǎn)害死他。

    “我知道我解釋不清了，但是無論如何，我對你是真心真意。”

    她的這些話不過是垂死之人的徒勞掙扎，對一個被她傷透心的人而言，起不了什么作用。

    程易道：“你的確對我有過真心，這一點(diǎn)我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