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群宮人有次序地紛涌而入，放下菜品，又魚貫而出，發(fā)出的所有細微聲響都被琴聲樂聲蓋住，群臣笑談之時，半點都沒注意這些宮人的來去，自然也沒注意到，在最后一撥宮人捧著菜品進入時，一名小太監(jiān)引著管清閑裹挾在這片淡紅色的衣裙中進了殿門，沿著梁柱后燭光幽微的路徑行至殿中。

    喬榭的目光隨著管清閑的前行而移動，余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身后的老皇帝，心沉了下去。

    大殿之上，觥籌交錯，老皇帝瞇著昏花的眼望著下首笑談歡暢的眾臣，忽地開口：

    “今日的菜——”

    他甫一開口，殿中的樂師奏樂聲即刻弱了，舞者輕飄飄地舞著，姿態(tài)更加翩躚輕靈，不至于突兀，也恰到好處地讓眾臣聽見老皇帝的聲音。

    待所有人轉過身，老皇帝才點點頭，微笑著道：

    “——不錯?！?/br>
    一旁的太監(jiān)總管即刻扯著公鴨嗓道：

    “圣上有賞！賜御膳房管清閑玉液酒一杯！”

    管清閑是誰？

    底下的大臣均茫然，唯有坐在皇帝手邊親近位置的八皇子景曦輕挑了下眉頭。

    圣上親口吩咐，立時便有小太監(jiān)捧著托盤上載著酒杯快步朝著管清閑走去。

    不少人都好奇地將目光投了過去，卻見那小太監(jiān)連半分停留都沒有，繞過臺階一路快走，一頭扎進了昏暗的梁柱后頭。

    至于圣上口中的“管清閑”，連根毛都沒露出來。

    管清閑可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對他起了好奇，他從走進大殿開始腦子里就滿是疑惑，聽見皇帝要賞他，更是做夢似的，摸不著頭腦。

    不是……菜是御膳房做的，他就是個生火切菜打下手的，干嘛要賞他？

    更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會知道他這種無名小卒？

    腦子里還在迷糊，呈酒的小太監(jiān)已然來到眼前，管清閑看著那金底銀紋的精美酒杯，剛伸出手，還沒碰到，突地手上挨了一巴掌，管清閑抬頭，便見對方捧著托盤巋然不動，眼睛嘴巴齊心協(xié)力朝身后努了努。

    管清閑只覺莫名其妙，腦子還沒轉過來彎，他看看擠眉弄眼的小太監(jiān)，忽地伸手將酒杯奪了過來，示威一般當著小太監(jiān)的面喝了下去。

    酒液一入喉便順著舌根滑進肚里，辛辣刺激的味覺爾后才跟上去，順著酒液淌過的地方蔓延開來，管清閑的整個口腔都麻了，一陣熱意沖上頭，他忍不住瞇起雙眼，愜意地哈了口氣。

    睜開眼后，卻見那小太監(jiān)正瞪大了眼盯著自己。

    “謝恩！”小太監(jiān)生怕牽連自己，只得低聲提醒一句。

    酒意上頭，管清閑只覺得腦袋忽地發(fā)沉，聽見小太監(jiān)的話，他愣愣地“哦”了一聲，過了兩秒鐘才緩緩地沖著虛空點頭，聲音比那小太監(jiān)的提醒大不了多少：

    “謝……謝皇上賞賜！”

    老皇帝瞇著眼不語，似是沒有聽見，小太監(jiān)見狀，忙引著管清閑從原路返回。

    樂聲再度響徹大殿上空。

    喬榭站在老皇帝身側，瞥見管清閑腳下打著擺子，幾乎是被小太監(jiān)推搡著弄出了大殿，不由得有些想笑，然而很快，身后傳來老皇帝沙啞蒼老的聲音：

    “次次大宴群臣，喬卿都忙于職務，不得好好坐下來喝杯御酒，今日朕特準你放縱一回?！?/br>
    早在皇帝方開口時，另一名呈酒的小太監(jiān)便出現在喬榭的視線當中，似是早便計劃好了般。

    喬榭垂頭斂去眼中的笑意，轉身時，面上似是蒙上了一層冰霜：

    “謝陛下。”

    ——

    被小太監(jiān)推出殿門，管清閑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大殿中的熱鬧便被拋在了身后。

    他站在殿前茫然地四顧，左右都是昏暗的長廊，烏紅的梁柱被夜色掩映，更顯得血一般暗沉，唯有身后的殿門透出暖柔的光。

    管清閑定定地望著殿門幾秒，邁步走回去，還沒靠近，便被門旁的兩名侍衛(wèi)攔住。方才送他出來的那名小太監(jiān)溜出來無奈地看著他，扭頭吩咐了侍衛(wèi)兩句。

    管清閑聽不真切，卻見小太監(jiān)轉身走了，兩名侍衛(wèi)相視一眼，聚攏過來，又將他帶離殿門，推了老遠。

    “去去去，趕緊走！”

    一名侍衛(wèi)不耐煩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