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氣勁以破竹之勢在山洞內(nèi)掃開，亂石飛沙之間，守湖人防不勝防。杯中酒傾潑，落地點點斑駁，而他自身，竟是如草芥般被這一掌從地上掀起，一退再退，撞上洞頂，撞碎青石，飛出湖面。

    一切皆在剎那發(fā)生，四野震蕩瞬起，一湖如墨被攪得破碎支離。守湖人在半空中勉強穩(wěn)住身形，這一刻，他已了然情形。

    一襲青衫沉重落地，滴水的衣袂垂墜在陣陣宵風(fēng)中，他暗自咽下涌上喉頭的鮮血，右手收于腰側(cè)、緊握成拳，一雙眸緊盯湖泊某處，沉聲說道：

    “沒想到，你竟有清醒的一刻。”

    回應(yīng)他的，卻只有平平一“哦”。那聲音清寒無比，猶如月光下的刀鋒，又漫不經(jīng)心。

    守湖人無心顧及此，他瞬也不瞬凝視湖面，眉心皺緊：“你想逃？”

    對方一聲嗤笑：“百年了，你真是廢話一日多過一日，換你被這破陣法鎮(zhèn)壓百年，得了機會，你不逃？”

    “你說得在理。但——這是你的宿命?！笔睾擞质且粐@，神情微松，手中招式卻是更為警惕，“阮雪歸，放棄吧，你能出湖底的陣法，但不可能離開此地?！?/br>
    “莫說束縛住你的鎖鏈乃玄鐵所制，憑你三魂不全的狀態(tài)，根本掙脫不開。更何況，除我之外的其余九人，已在趕來的路上。”

    那個來自湖底的聲音又是一“哦”，平且淡，倏爾話鋒一轉(zhuǎn)，上挑音調(diào)，道：“那又如何？”

    守門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卻是來不及思考應(yīng)對之言，因為他看見沉夜下，漸趨沉寂的湖面上，一道華光炸起，明明光輝中，一人白衣白發(fā)，踏浪而出。

    這人發(fā)絲傾散臉側(cè)，微微垂首，不太辨得清容貌，雙腕與雙踝皆被鐵鏈束縛，每走一步，便響起當啷撞擊聲。

    聽上去甚是悅耳，誠如守湖人所言，此鎖鏈乃玄鐵而制，看似極細，輕折即斷，實則是這個世上至為堅硬之物。

    更甚者，為了束縛住他，上面密密麻麻刻滿咒文。被困之人越是掙扎動彈，體內(nèi)功體消耗得越快。

    可白衣人混不在意，不僅將守湖人從湖底打飛出湖面，還緩步走上來。

    他從湖底撿了把銹刀，松松握在手心，刀鋒掠過初春夜的風(fēng)，上下一點，便在手上挽出朵漂亮的花。

    目睹著他步步逼近，守湖人抿過唇后，神色漸漸冷漠：“你被關(guān)押在此一百年，家族便興盛一百年。這一百年來，家族從未苛待過你母親，更處處維護你‘春山刀’的名聲，已是無上優(yōu)待。為了家族大義，阮雪歸，請回到陣法中去，這是獨屬于你的榮光?！?/br>
    湖面上的人手中銹刀又折轉(zhuǎn)過一次，上頭的水珠隨之抖落些許，滴入湖面，還于湖水。

    風(fēng)猶自吹拂，紛落一地白梅，白衣人抬眼望向梅林，沉默半晌，涼幽幽道：“榮光，死后哀榮的榮嗎？”

    這話令守湖人啞口無言：“你——”

    旋即重復(fù)方才的說辭：“這是你生而背負的命運！”

    白衣人將手里的刀左右輕晃，做出一個反對的動作，淡淡道：“可我向來不信命?！?/br>
    話到此處，他聲音微微一頓，手里的銹刀刀尖向上一挑，在沉夜里拉出一道不甚明亮的光弧。

    這是一個訊號，站在湖畔的守湖人立刻做出反應(yīng)，不待對方動手，已然化拳為掌，隔空打出一擊。

    剎那間，金光乍亮山野，龍首悍然而出，長嘯一聲，盤旋于掌氣之上，直襲湖心凌空踏浪之人！

    光芒刺眼，勁風(fēng)凜人，此一擊勢極磅礴，所經(jīng)之處碎石斷水，眼見著就要觸及白衣人起落于風(fēng)的衣袂，他卻僅僅抬了下手。

    五指抻直，微張著，并不并攏，隨后往底處一壓，做了個止的動作。

    俄頃，龍嘯聲戛然而止，金芒如潮退遠，一路掀起的風(fēng)瀾，無一不化作虛無。

    “一百年，你終于將降龍掌練到了第九重。”白衣人語調(diào)依舊緩慢，聲音質(zhì)地端的是清冷，如寒山玉石相撞。

    下一瞬，竟見被壓制的降龍掌上金光再起，陡然轉(zhuǎn)向，朝著守湖人回攻而去！

    夜色之下，被金光照亮的湖水翻涌滔天，夜風(fēng)凜寒，猶勝三九嚴冬。

    守湖人來不及驚訝，在泰山壓頂般至烈至沉的一擊下，只能夠依靠本能收掌成拳，激蕩周身元力，格擋屬于自己的招式。

    可說時遲那時快，那四條束縛住白衣人的鐵鏈竟猛地一下從地底連根拔起，在半空中激然晃蕩，穿破湖面浪濤，緊隨掌風(fēng)之后。

    根本避無可避，守湖人赤著雙目抬起左手，翻轉(zhuǎn)成掌，與這駭然一擊相撞。

    ——卻是被鐵鏈撞得步步后退，直至撞上青黑山石，嵌入山壁。退無可退。

    再看玄鐵，冷光暗淌，毫發(fā)無損。

    白衣人一眼瞥過，涼絲絲地“嘖”了一聲。

    他繼續(xù)朝湖畔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