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裴延走得很快,像陣風(fēng)一樣。秦峰氣喘吁吁地追著:“爺,您等等我??!”他能感覺到侯爺不高興了。明明不久前,眼睛還亮亮的,想逗一逗那姑娘的樣子。 秦峰知道侯爺在感情方面單純敏感,害怕去接觸別人,也怕被人拒絕。有時旁人很細(xì)微的表情或者話語就會影響到他的心情。大概從沒被人愛過,所以內(nèi)心深處還住著一個孩子。 裴延停下來,對秦峰打手勢道,以后少來這里。 “為什么?這個沈三姑娘不是挺好玩的嗎?我覺得跟她在一起,應(yīng)該會很有趣。”秦峰勸道,“您板著臉,又不說話,人家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小姑娘當(dāng)然害怕。等她慢慢了解您之后,會好起來的。咱們再試試?” 秦峰可是看出侯爺對那姑娘有興趣,不想這小火苗馬上就熄滅,苦口婆心地勸道。 裴延收拾心情,不想再討論這件事,他從來都不是困于感情的人。算算時間,裴章應(yīng)該要召見他了。 他知道,裴章近來頻繁地更換日講官,并不是真對經(jīng)史子集感興趣。他急于解決西北的問題,想要擺脫自己的影響。所以為了不引人注意,假借日講官之名,將看中的翰林學(xué)士輪番招到省身堂問政。 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了。 遇到點事,這章又比較難寫,所以更新晚了。 后面的存稿估計又可以用上了,事情也告一段落,所以可能恢復(fù)在89點這個時間段之內(nèi)更新。 多謝大佬們體諒。 第11章 夜深了,沈瀠輾轉(zhuǎn)反側(cè),如何都無法入眠。這新床比沈家的柔軟舒適,屋子也大上許多,可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她跟裴延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愉快。裴延未開口說一個字,她是說了不少,但等于得罪了他兩次。 沈瀠抬手摸了摸額頭,又翻了個身子。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取悅男人,以前裴章來長信宮,她都愛答不理的,六宮眾人懾于她皇后的威嚴(yán),除了徐蘅,其它人都不敢造次。她的那一生,雖然過得勞心勞力,但還真沒向人低過頭。 本來進侯府時就沒有抱著貞節(jié)牌坊的準(zhǔn)備,如果能得到裴延的垂青,以后的日子會好過得多。 剛才見面時,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對她有興趣。偌大的侯府也沒有女人跟她爭寵,這本來是個絕佳的機會。哪怕男人只是滿足于皮囊或者rou.體,能換來她今后的體面和重獲自由的機會,她也應(yīng)該牢牢抓住。 可當(dāng)裴延像山一樣壓過來,立在她面前,那種被人掐住喉嚨般的窒息感,猶如潮水般涌來,將她吞沒。她內(nèi)心深處的抗拒,導(dǎo)致她脫口而出的話,大概會讓兩人的關(guān)系陷入冰點。 外間值夜的紅菱聽到里面的動靜,擔(dān)心地問道:“姑娘可是睡不著?要不要奴婢進來陪您說說話?” 紅菱忙了一天,本是困極,夜里靖遠(yuǎn)侯突然來了,她頓時困意全無,替姑娘擔(dān)心。雖說姑娘醒來后,變得聰慧通透,但怎么說也只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萬一侯爺要用強,恐怕無法招架。 但擔(dān)心歸擔(dān)心,她們幾個身份卑微,只能等在后面的廂房里。靖遠(yuǎn)侯倒是很快就走了,沒留下過夜,姑娘神色如常地吩咐她們?nèi)胨?。可聽動靜,姑娘一直沒有睡踏實,仿佛有心事。 “不用了。你睡吧。”沈瀠淡淡地說道。 紅菱深知姑娘的性子,不愿說的事,勉強也沒有用,只能又合衣躺了下去。 過了會兒,沈瀠終于迷迷糊糊地入睡,夢到過去的事。她嫁給裴章之后,一直沒有受孕,繼母在民間找了偏方和大夫來給她診治。好不容易懷上孩子,但終究沒能保住,她傷心欲絕。 那之后就仿佛有了心結(jié),再沒辦法侍寢,裴章也未曾勉強她。若非如此,大概徐蘅不會趁機而入,她跟裴章也不會漸行漸遠(yuǎn)。 她一直告訴自己,裴章利用她,欺騙她,等安國公府倒了,就把她一腳踹開,讓她變成棄婦。她何嘗不明白,這不過是給自己一個恨他的理由。三宮六院,前朝后廷,他貴為天子,不得不納新人。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不得不幫他照顧他的女人們。 他們的日子再無法回到厲王府時那樣。 無論是否有苦衷,他終究是負(fù)了她。 第二日,沈瀠睡了個懶覺,日上三竿時才起來。反正她在侯府里如同不存在,也不用去壽康居請安。但陳氏事先給她備好了給王氏和魏氏的禮物,還是得讓人送過去。 綠蘿伺候沈瀠洗漱,易姑姑和紅菱去后面的庫房整理昨日抬進侯府的東西。 忽然,紅菱跑到主屋這里,著急地說道:“姑娘,不好了!咱們送給老夫人和大夫人的禮物,不見了!” 沈瀠坐在妝臺前,轉(zhuǎn)過頭看她:“怎么會不見了?” 這時,易姑姑捧著兩個精致的錦盒進來,打開給沈瀠看。前些日子,陳氏花費了好些工夫,才讓人弄了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一串檀香木佛珠。尤其是那串佛珠,中心鏤空,里面的玉珠子上還雕刻著經(jīng)文,連皇宮里都很少看到這么好的寶貝。 陳氏特意交代沈瀠,佛珠送給老夫人,玉鐲送給大夫人。可現(xiàn)在兩個錦盒里,空空如也。 易姑姑道:“前天夜里我還檢查過,放進了箱子的最底下,仔細(xì)上了鎖。這件事只我們幾個人知道,怎么可能不見呢?” 屋中的人互相看了看,綠蘿連忙擺手道:“不是奴婢,奴婢沒有動過!” 沈瀠是相信身邊這幾個人的。紅菱從小跟著她,自不用說,易姑姑是陳氏托人找來的,應(yīng)該靠得住。只綠蘿年紀(jì)小,又有些貪嘴。但在她昏迷的時候,綠蘿連塊芙蓉糕都不敢動,更不用提去偷這么貴重的東西。 “你們好好想想,還有誰動過這些東西?”沈瀠問道。 紅菱回憶了片刻,回答:“我和易姑姑一直小心看著,就是大房那邊來送添妝的時候,小桃和小荷也過來送二姑娘給您的添妝,小荷還拉著奴婢說了會兒話。難道是二姑娘動了手腳?” 如果東西不是在侯府丟的,那整個沈家,只有沈蓉才能干出這種事。 沈瀠原以為沈蓉就是嬌蠻任性一些,沒想到還會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這個蠢東西,目光短淺。她們是自家姐妹,原本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白了,高家的那門親事,除了看在宮里莊妃的面上,也有幾分看著自己即將入侯府。沈蓉將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就沒想著給她留后路。 “姑娘,現(xiàn)在怎么辦?除了大夫人給您添置的幾件新衣裳,我們再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奔t菱急得眼眶都紅了。侯府本來就是高門,王氏和魏氏又出身名門,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因此陳氏可是花了好一番心血才弄到那兩樣?xùn)|西,想著送過去了,以后兩人會善待自己的女兒??涩F(xiàn)在這心血,恐怕要白費了。 “別慌。”沈瀠把易姑姑叫到面前,低聲對她說了幾句話。易姑姑連連點頭,又為難道:“可是,姑娘才剛進府,我現(xiàn)在回去,侯府大夫人那邊不會說什么嗎?” 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易姑姑怕行事不慎,給姑娘添了麻煩。 沈瀠搖頭道:“沒事。你就說最近府中事忙,下人粗心,把我的一抬添妝和二jiejie的弄混了,恰好送給大夫人和老夫人的禮物都在那一箱里,你得回去取。想必大夫人會放行的?!?/br> “是,我這就去辦。”易姑姑行禮告退。 易姑姑問了侯府的下人,總算找到魏令宜所住的沐暉堂。在她的印象中,侯府主母的住處應(yīng)該很氣派,可沐暉堂的位置偏僻,院子里只種著松竹,瞧著比沈家老夫人所住的地方還要簡樸。 明間的布置算講究,一套花梨木的桌椅,一張三屏的雕刻折枝梅花紋的羅漢床。羅漢床兩邊的高幾上,各放置一個魚藻罐,上面畫著的鯉魚栩栩如生,好像隨時會從瓶身上躍出來一樣。 魏令宜和春玉在明間清點府中的賬目,聽了易姑姑的話,只道:“沈姑娘有心了。我的有沒有倒不打緊,不過既然有送給老夫人的,還是取回來的好。春玉,帶著易姑姑去跟門房的人說一聲,記得早去早回便是。” 易姑姑連聲道謝,春玉起身,帶著她出去了。 不多大會兒,春玉返回來,對魏令宜說道:“這沈家姑娘真是不安分,入府的第二日就差身邊的親信回去,該不會是向家人告狀,說我們待她不好吧?不過告狀也沒用,沈家還能對侯府的事置喙?入了侯府,很多事都由不得她了?!?/br> 魏令宜正拿著筆寫字,聽到春玉這么說,抬眸看她:“昨日我讓你送東西過去,再三叮囑你要客氣一些,結(jié)果你沒聽我的?” “夫人……”春玉委屈地噘嘴,“奴婢沒做什么,只是要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免得以后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爬到您的頭上去?!?/br> 魏令宜苦笑:“她只是個妾,你又何苦為難她?等以后侯府有了真正的主母,我照樣得把中饋交出去。你多樹一個敵人,就等于把我們置于更加孤立無援的地步。明白嗎?” 春玉立刻警覺起來,走到魏令宜的身邊:“夫人,您這是何意?” 魏令宜把筆擱在筆架上:“侯爺不是一早就入宮了嗎?應(yīng)該是坑殺戰(zhàn)俘的事情有了結(jié)果。我昨日收到兄長的信,莊妃的父親已經(jīng)從西北撤回來了。那就意味著,皇上想要在西北換防的計劃失敗了。他只能想盡辦法拉攏侯爺,穩(wěn)定軍心。比如賜個世家貴女給他做妻。” 春玉吃了一驚:“可是,可是哪家貴女愿意嫁到我們靖遠(yuǎn)侯府來?侯爺在外面的名聲您又不是不知道。當(dāng)初皇上剛登基的時候,就有過一出賜婚的鬧劇,那些個大人寧愿抗旨自戕,也不愿把女兒嫁過來?!?/br> “你不了解皇上,他一定能找出合適的人選?!蔽毫钜撕V定道。兄長在信中說,嘉惠后去世以后,各方都在搶奪中宮的位置。但是幾個月了,皇上仍沒有立新后的意思。這次很有可能從這些備選的女子中挑一個出來,賜給裴延做妻。 最有可能的,就是嘉惠后的meimei。沈氏出身高貴,原本也是繼后的人選,但沒有了安國公和嘉惠后庇佑的安定侯府,只有一個立不起來的毛頭小子,在皇上眼里,毫無價值,賜給裴延正好。他們就算要鬧,也鬧不出什么名堂來。 不過,還要看裴延愿不愿意乖乖接受。 主仆兩人正說著話,照看裴安的婆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夫人,公子不見了!” 魏令宜一下從羅漢床上站起來,怒道:“為何會不見了?你是怎么照顧公子的!” 婆子立刻跪在地上:“公子說要去花園里散步,然后鉆進了梅林里,就不見了!老身已經(jīng)讓人在花園里找了個遍,都沒看見他?!?/br> 魏令宜這個主母處事向來沉穩(wěn)淡然,只有遇到裴安的事情才會方寸大亂。她視裴安如命根子,平素對他嚴(yán)加管束,鮮少讓他出沐暉堂。但孩子好玩是天性,總不能成天關(guān)著。 春玉連忙道:“夫人放心,奴婢剛從門房那邊來,他們?nèi)绻匆姽?,肯定會告訴奴婢,說明公子仍在府中,我們再多派些人找就是了。奴婢先去壽安堂問文娘,也許公子去找老夫人了。” 端午安康,這章給大佬們發(fā)紅包。 第12章 皇城大內(nèi),氣勢恢宏。正門的臺基比巍峨的宮墻還要高,兩側(cè)門樓高聳,仿佛巨鳥的雙翼。鐘樓的廊檐迎著朝陽,折射出一道金光。 裴延由東邊的門洞進入,跟著內(nèi)侍走到皇帝上朝前休憩的偏殿,等在門外。 “請侯爺在這里等一等,小的進去通傳一聲。”內(nèi)侍躬身,客氣地說道。 裴延點頭,那內(nèi)侍就跨過門檻進去了。算起來,這是他第三次踏入皇城。對于一個手握重兵的將領(lǐng)來說,如果并非天子的親信,還是不要隨便踏入這座固若金湯的皇城為上策。 等了會兒,大內(nèi)官親自出來,迎著裴延進去。 裴章穿燕服,坐在西暖閣的炕上,手邊有一張紫檀木四方桌和一張楠圭式案。上面各放置著幾件精美的瓷器和琺瑯器,最顯目的就是一套青白玉的文房具。據(jù)說這套文房具是從整塊玉石上打磨出來的,拼在一起,連紋路都能對上。這是西邊的亦力把里,傾舉國能工巧匠之力做出的貢品。 怪不得人人都想爭這把龍椅,只有天子才能享受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東西。 裴章手里拿著奏折,看到裴延進來了,隨手把折子放下,說道:“四叔來了?!?/br> 裴章和裴延雖然年紀(jì)相仿,但按照宗族輩分,裴延是叔父輩。但早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遠(yuǎn)親,裴章故意這么叫,就是想套下近乎。 裴延神色淡然,按制行禮,大內(nèi)官殷勤地搬了張杌子來給他坐。他對著大內(nèi)官做了個寫的動作,大內(nèi)官會意,讓內(nèi)侍去準(zhǔn)備桌案和紙筆。 裴章說道:“四叔的嗓子還沒有起色?一會兒太醫(yī)院的院正會給朕診平安脈,順便讓他給四叔看看?!?/br> 裴延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了。但裴章堅持,他也就順?biāo)浦鄣亟邮芰恕?/br> 太醫(yī)院的院正很快就來了。他每日都要給皇帝請平安脈,身邊跟著一個屬官,負(fù)責(zé)記錄。本來給皇帝診脈的時候,外臣不能在場,但皇帝沒說什么,裴延不用避嫌。 院正診完脈后,照例說了幾句龍體康健的話。 “靖遠(yuǎn)侯在此,你擅長疑難雜癥,順便給他瞧瞧喉嚨的舊傷如何了。” 院正頓時有些為難。他是御醫(yī)之首,正五品的官員,除了天子以外,從不給任何人看病。但天子發(fā)了話,他也只能從命,走到裴延面前,重新打開藥箱。 “侯爺,下官冒犯了?!?/br> 仔細(xì)做了一番檢查之后,院正對裴章說道:“侯爺?shù)膫顷惸昱f疾了,當(dāng)時受傷的時候沒有及時救治,所以病灶難除,但不至于口不能言。之所以無法說話,還是心結(jié)占首因。我先開幾副調(diào)理的藥,以觀后效。” “嗯?!迸嵴?lián)]手讓院正退下去,目光徑自落在裴延的身上。 他的內(nèi)心深處,對這個手握重兵,聲震西北的靖遠(yuǎn)侯不是不忌憚。哪個皇帝的臥榻之畔,能容猛虎酣睡?他想過用各種方法替換裴延,可西北廣袤之地,猶如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失去掌控。 徐器無用,但放眼整個大業(yè),誰又能堪此重任?裴延已經(jīng)充分證明了,他是無法替代的。他不像父兄,從不站隊,也不與朝官私下往來,幾乎抓不到什么錯處。就連這次坑殺戰(zhàn)俘,都是事出有因。強行懲罰,只會引起西北嘩變。那支十幾萬的虎狼之師,不僅是拱衛(wèi)京師的精銳,也是裴延手里的一柄利劍。除了他,無人能夠指揮。 這種感覺猶如芒刺在背,但又無可奈何。 裴章知道,自己跟裴延的這場博弈中,裴延已經(jīng)勝了,自己不得不讓步。山西布政使上了折子,將坑殺戰(zhàn)俘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自己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扣著他了。 “戰(zhàn)俘的事,朕已經(jīng)知道了,四叔是無罪的。但四叔,你年紀(jì)也不小了。近來朕挑選了一位不錯的世家女子,欲賜予四叔做正妻。四叔看看是否中意?”裴章讓大內(nèi)官從八寶架上取出一卷畫軸,展開給裴延看。 大內(nèi)官一邊展畫軸,一邊笑著說道:“圖上這位是安定侯府的沈氏,先皇后的meimei,今年剛滿十六歲。您瞧瞧這俊模樣,再想想先皇后的知書達(dá)理,就知道這樁婚事準(zhǔn)錯不了。皇上可是千挑萬選,才找到這么個合適的人兒。” 裴延沒有見過嘉惠后,倒是知道當(dāng)年幾個皇子搶奪她的事情。那時的安國公掌管京師的戍衛(wèi),各方勢力都想拉攏。安國公表面上裝出一副不愿隨波逐流的淡泊樣子,實際上與裴章暗度陳倉??蓱z沈氏一直被蒙在鼓里,大概裴章登基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這世上有人追求富貴尊榮,有人求的或者只是內(nèi)心的一片凈土。嘉惠后愛梅花,是整個大業(yè)朝都知道的事情。梅花品行高潔,凌寒獨自開。那樣的人,絕不會稀罕什么中宮之位。 裴延想了想,在紙上寫道:臣謝皇上的好意,但臣沒有娶妻的打算。臣粗鄙,安國公女出身高貴,又是皇上的妻妹,理應(yīng)尋個更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