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翻閱宮廷記錄，發(fā)現(xiàn)一個疑點：自從談允賢收養(yǎng)了這個女嬰，就一直在江南行醫(yī)，再也沒有踏入京城半步。

    縱使有京官權(quán)貴出高額診金去請，談允賢也推脫了。

    再看女嬰的年齡，以及當年弘治帝在咸安宮過夜的記錄，劉瑾有了一個可怕的聯(lián)想。

    劉瑾一面派人去無錫查談允賢和白術(shù)，一面對鄭金蓮和何公公嚴刑拷問。

    被幽閉多年，鄭金蓮身體和精神早就被摧殘，在重刑加身時猝死，始終沒有招認女兒的存在。

    何公公被拔掉所有指甲，也是一個字不招。

    但不招，就已經(jīng)說明了問題。

    張?zhí)蟠篌@，不需要十成的證據(jù)，只需八成猜測，談允賢，白術(shù)，以及收留白術(shù)的楊家必須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把人搞得家破人亡，是劉瑾最擅長的事情。

    談允賢的婆家楊家家風良好，在無錫當?shù)仡H有美名，不好羅織罪名，劉瑾利用江南鬧倭寇的時機，給談允賢的婆家楊家做生意的族人安上了一個通倭的罪名，栽贓陷害。

    通倭是抄家滅族的重罪，株三族，楊家是沒有出五服的族人，當然就在株連之列，談允賢在倫理上是楊家婦，也在其列。

    楊氏一家死絕，養(yǎng)女白術(shù)不知所蹤。

    但是殺談允賢沒那么容易，她出身名門世家，無錫談家。

    談允賢的祖父叫做談復，曾經(jīng)是太醫(yī)院太醫(yī)，祖母茹氏，曾經(jīng)是洪武朝宮廷女官，官居六品司藥，稱為茹司藥。

    伯父談經(jīng)，父親談綱，皆是兩榜進士，談經(jīng)當過南京戶部主事，談綱官至南京刑部主事。

    談允賢的母親錢氏，和正統(tǒng)帝的錢皇后是同族。

    總之，談允賢是“朝中有人”的人，何況她享譽江南、甚至大明的名醫(yī)，在民間頗有威望，就連監(jiān)獄里的牢頭都對她禮遇有加。

    正因如此，劉瑾滅了楊氏滿門，唯獨殺不了談允賢，也問不出白術(shù)的下落。

    可是宮里正德帝也覺察到了不對勁，派了心腹太監(jiān)麥福父子，在宮里查鄭金蓮下落，張?zhí)蟠叽賱㈣s緊動手，殺談允賢滅口。

    就當劉瑾利用東廠可以先斬后奏的特權(quán)殺談允賢時，內(nèi)閣五位內(nèi)閣大臣之一的梁儲梁閣老居然以楊家通倭案案件有疑點而親自出手救了談允賢！

    梁儲，廣東順德人，童年在廣東就是神童，會試第一，殿試后以二甲傳臚高中，選入翰林院庶吉士。

    弘治四年，因其才學出眾，而選入東宮當侍讀，給當時還是太子的朱厚照講經(jīng)史。

    后來外放，到了江南搞學政，培養(yǎng)人才，主持南京應天府鄉(xiāng)試時，尤其欣賞一個叫做唐寅，字伯虎的學生，點其為鄉(xiāng)試第一名解元。

    可是，唐伯虎中了解元，趕到京城參加會試時，爆出了科舉舞弊案，唐伯虎被無辜取消了會試成績，并且終身禁止參加科舉，斷絕仕途。

    愛徒落得如此下場，梁儲傷心失望，仕途低落，后來太子朱厚照登基，重用老師梁儲，梁儲得以入內(nèi)閣，成為五位閣老之一。

    劉瑾納悶了：堂堂內(nèi)閣大臣，梁儲為何出手救一個八竿子達不到的女醫(yī)？

    劉瑾是東廠廠公，梁儲是內(nèi)閣大臣，而且還是正德帝的老師。

    所以，無論張?zhí)笕绾未叽賱㈣s緊殺死談允賢，劉瑾都不敢動手。

    東廠是搞情報工作的，很快查到梁儲和談允賢的關(guān)系。

    梁儲的姑祖母叫做黃惟德，是橫跨大明洪武、建文、永樂、洪熙、宣德、正統(tǒng)一共六朝的宮廷女官！八十多歲退休會老家廣東順德的時候，當時的太后還寫了詩送別黃惟德。

    而談允賢的祖母茹氏，曾經(jīng)在洪武朝當做六品司藥，與黃惟德私交甚好。

    據(jù)傳，談允賢的母親錢夫人的堂姐錢氏在正統(tǒng)朝時被選為皇后，也是因當時還在宮里當五品尚宮的黃惟德暗地里推舉所致。

    劉瑾查到這些，意識到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正德帝十九歲了，無論前朝還是后宮，張?zhí)蟮膭萘Χ荚谒ヂ洌磺羞t早都歸于皇帝……張家的時代要結(jié)束了。

    劉瑾趕緊及時止損，放了談允賢，給割了舌頭的何公公治療，去找正德帝投誠，當即痛哭流涕，把張?zhí)蠼o出賣了，哭訴一切都是太后逼他的，并且交代了鄭金蓮埋骨所在——就在咸安宮一棵大樹下。

    因天氣寒冷，被卷在被褥里的鄭金蓮尸身還沒腐爛，全身都是被動刑折磨的痕跡，觸目驚心。

    正德帝當場就跪下了。

    一個瘦弱的少女緩緩走來，跪在正德帝旁邊，“現(xiàn)在你終于相信我的話了？可惜，你我都來遲了?！?/br>
    劉瑾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這不就是談允賢家里失蹤是養(yǎng)女白術(shù)嗎？她是怎么來到宮廷的？她都對皇上說什么了？

    劉瑾趕緊跪下磕頭認錯，“長……長公主殿下，您的養(yǎng)母談允賢已經(jīng)釋放，求長公主饒了奴婢?！?/br>
    白術(shù)居然對他笑，“劉公公懸崖勒馬，勇氣可嘉，若不是你，我們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生母遺體，你不過是張?zhí)蟮囊话训叮稕]有錯，是人錯了?！?/br>
    從此，宮廷多了一個女醫(yī)白術(shù)，膽大潑辣，進宮不久就得了正德帝的青睞，簡直寵上了天，屢次頂撞張?zhí)?，都被皇帝護在手心。

    宮里頭一度以為白術(shù)會當正德帝的寵妃，可是正德帝把她賜婚給了宮里最好看的麥廠花。人們才知道，白術(shù)是寵臣，并非寵妃。

    結(jié)婚那天，麥府婚宴，劉瑾勢力被連根拔起，全部死光。

    白術(shù)沒有放過一個仇人。為此，她不惜獻祭了自由和婚姻。

    聽完白術(shù)的轉(zhuǎn)折離奇的身世和經(jīng)歷，沐朝夕很是震撼，“你要殺張?zhí)髲统?？?/br>
    “殺她？”白術(shù)冷笑：“殺她是便宜她了，不能讓她那么舒服的死去，我要她像我母親一樣，死在絕望中，親眼看著自己慢慢衰老，失去權(quán)柄，失去政治影響力，眼睜睜看著張家由盛轉(zhuǎn)衰，她兩個貪婪的兄弟被抄家，坐牢，被斬首示眾，親眼目睹失去一個個親人，我母親和老師有多痛，她就要多痛，要她自食惡果，要她看到她把我母親當做生育工具糟踐，最后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塵埃落定，白術(shù)身份揭曉，接下來要看沐朝夕如何治愈小白，以及小白治愈喪尸病毒。

    昨晚第一個回答正確的讀者獎勵了500點大紅包，刷真題可賺錢哈哈哈哈。恭喜。

    第48章 尸變

    正德帝和白術(shù)兄妹的人生， 簡單的說就是美慘強。

    沐朝夕突然理解白術(shù)變幻莫測的古怪性格了。

    比起正德帝，白術(shù)算是個“正常人”。

    好吧，不管你以前對我做過什么事情，我都原諒你了。

    就這樣，這次雨夜深談，白術(shù)對沐朝夕毫無保留的交代底細， 兩人在入秋的寒冷中反而冰釋前謙。

    第二天，秋雨綿綿，東廠傳來消息：崔司丞變喪尸了。

    昨晚打雷的時候， 崔司丞就開始變異，懼怕雷聲和雨聲，像只狗似的縮在墻角，全身發(fā)冷，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這是尸變的前兆——疑似狂犬病。

    為了安全， 東廠將他關(guān)在地下室，這樣就隔絕了雷聲和雨聲。

    到了子夜， 崔司丞停止呼吸。

    根據(jù)東廠大夫的記錄， 西洋鐘表走了兩分鐘后，崔司丞開始變異，首先是身體抽搐，像是得了羊癲瘋， 然后掙扎扭曲， 身體像是中了馬錢子之毒，呈現(xiàn)弓角反張、半月形的姿勢， 然后雙足和雙手反向落地，就像拿大頂。

    然后，崔司丞尸體違背地心引力，就像玩雜技似的向下傾斜四十五度一點點的站直了，沖向鐵欄后面的護衛(wèi)。

    消息傳到宮廷時，白術(shù)正在儲秀宮文淑妃的房間里翻檢。

    為了掩蓋喪尸的存在，便于調(diào)查，宮里謊稱文氏在瓊?cè)A島的時候為了護駕而喪生，嘉靖帝特追封了文氏為淑妃。

    她坐在梳妝臺前，發(fā)現(xiàn)妝奩里有一盒還帶著紅封的粉盒——表示全新，還沒有開封。以及一盒盒石綠、銅綠、山梔子等用來作畫的顏料。

    奇怪，畫畫的顏料不在書案上，反而在妝奩里面。

    還有這盒全新的鉛粉，白術(shù)拿起粉盒，問宮女，“文淑妃的粉用的很快啊，這才進宮幾天，就換了新的?！?/br>
    一般女人即使天天化妝，用完一盒鉛粉也至少需要兩個月。

    宮女說道：“淑妃洗澡打扮從來不要我們伺候。那天侍寢之前，文淑妃說不小心打翻了粉盒，要御用監(jiān)送新的來?！?/br>
    白術(shù)問：“文淑妃家境富裕，有丫鬟服侍，怎么進宮反而拘謹了？”

    宮女說道：“文淑妃并非一直如此，之前洗澡更衣都是我們服侍的，大概半個月前，哦，就是從熬夜繡梅花開始，突然就不用我們了，可能是嫌我們粗笨，伺候的不盡心?！?/br>
    半個月前？那不就是麥廠花把崔司丞逮到東廠的時候嗎？

    難道是崔司丞傳給了文淑妃？

    經(jīng)過這幾日的調(diào)查，文淑妃家世清白，絕非有膽子有動機刺殺皇帝之人。

    崔司丞是針工局的人，管著針線，那天還來到儲秀宮親自送女紅的用具，難道在那時候傳染上的？

    白術(shù)想起崔司丞還沒病發(fā)時布滿黑氣的血管，突然意識到妝奩的東西可能是干什么用了。

    白術(shù)對沐朝夕說道：“沐僉事的胳膊可否借我一用？”

    白術(shù)在沐朝夕胳膊上沿著血管用調(diào)淡的墨汁畫了一道，風干后就像染了黑氣的樣子。

    調(diào)勻妝奩里的顏料，蓋在血管上的黑氣，然后撒上鉛粉，這樣看上去和周圍膚色一致，沒那么突兀了。

    白術(shù)欣賞著沐朝夕的胳膊，“我大概明白文淑妃為何能夠撐住十多天才病發(fā)了，這些顏色石綠、銅綠、山梔子都是劇毒，顏料鋪子的伙計研磨的時候，都會戴著濕布口罩保護自己，即使這樣，時間長了，也會得肺癆等呼吸疾病。還有鉛粉也是有毒的，整天覆在皮膚上，有以毒攻毒之效?！?/br>
    沐朝夕嚇得胳膊一顫，趕緊要了盆水擦洗胳膊卸妝，“你們女人為了美真是命都不要了。”

    這個女人！每次當我決定原諒她的時候，她總能做些什么逼我收回原諒！

    白術(shù)用簪子挑起鉛粉，“一般孕婦少化妝，或者改用安全一些的紫茉莉花粉，不過這些替代品都不如鉛粉服帖細膩，明知有毒，為了漂亮，鉛粉不可或缺。文淑妃這趟也有收獲，起碼知道這種病也是怕毒的，并非不可戰(zhàn)勝?！?/br>
    沐朝夕嘩啦啦在水盆里擦洗胳膊，“如此一來，王道長能夠撐一個多月，和他長期服食五石散有關(guān)系了。五石散也幾乎都是毒物煉制而成。內(nèi)服的效果肯定高于像文淑妃這樣外敷?！?/br>
    邏輯鬼才沐朝夕思維清奇，總能給白術(shù)“驚喜”。

    麥廠花趕來報信時，正好看見白術(shù)用欣賞的目光看著擦洗胳膊的沐朝夕。

    麥廠花覺得大白胳膊格外辣眼睛，轉(zhuǎn)過目光，“崔司丞尸變了，皇上很惶恐，要你去看看他的……”

    如果不是為了子嗣，嘉靖帝都想徹底切斷龍根。

    我要這禍害有何用！

    白術(shù)檢查小皇帝的小和尚，小和尚和其他地方的皮膚不一樣，本身就有色素沉淀，血管有無黑氣，rou眼是看不出來的。

    逼得白術(shù)用放大鏡看過，也是無用。

    崔司丞半夜尸變，嘉靖帝又暴躁又害怕，“朕到底有沒有染上喪尸狂犬??？白司藥給句準話。”

    面對大明最大的醫(yī)鬧，白術(shù)也無可奈何，“目前微臣看不出來?！?/br>
    眼看著嘉靖帝要發(fā)脾氣，沐朝夕趕緊把剛才文淑妃房間里的以毒攻毒的意外發(fā)現(xiàn)說出來。

    嘉靖帝一聽，急病亂投醫(yī)，當即把王道士叫來，“你師傅以前如何煉的丹藥，你照著煉一鍋嶗山上清宮的丹藥?！?/br>
    上清宮乃道教勝地，不少人遠道而來修仙煉丹，經(jīng)過千百年吃死人的經(jīng)驗，丹方和煉制之法幾經(jīng)改良，比較成熟了，誤服致死的情況比較少。

    白術(shù)是個大夫，連忙阻止：“皇上，丹藥縱使有用，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且服用丹藥，有損子嗣，或不孕不育，縱使生下孩子，大多夭折，皇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