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東西！？”

    即便是訓(xùn)練有素的刺客，也在這深入骨髓的劇痛中，痛號出聲！

    解雪時提在手里的，赫然是一支棘花！

    枝干如鐵，棘刺如針，在他手中無限馴順地垂落下來，化作一股漆黑的長鞭，無風(fēng)自動。米粒般的白花，紛紛揚揚，抖落了滿地。

    就是這么一支柔弱無害的花枝，卻在一擊之內(nèi)，險些抽得他顱腦迸裂！

    解雪時冷冷道：“對付宵小之輩，何必用劍？”

    垂落的衣袖下，他握著棘條的五指仍在淌血，倒生的棘刺在全力一擊間，已經(jīng)釘入了血rou之中。

    這樣的痛楚，足以令任何一個人頭皮發(fā)麻。

    但他又何嘗有后退的余地？

    第39章

    這伙刺客接了死令，務(wù)必要趁著月蝕，將謝浚格殺當場。

    誰知竟會陷入苦戰(zhàn)之中！

    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解雪時手中的棘花，不知在刀鋒下寸斷了多少株，卻依舊是油潑不進，風(fēng)雪不侵。

    刺客心有顧忌，不敢對他下死手，只是對于像解雪時這樣的高手，一旦心存顧忌，便如縱虎出山一般，何其難纏！

    處處掣肘間，一行人竟是絲毫不占上風(fēng)。反倒是棘花到處，鞭響如雷，分筋錯骨的劇痛間裹挾著火辣辣的麻癢，轟然炸開，不亞于挨了一記鋼戒尺！

    ——啪！

    幾乎他刀勢未到，棘花已經(jīng)后發(fā)先至，一舉截斷了他的氣機，曲池，少廉，會宗，三陽里，接連受挫，勁力直貫，毫厘不差，幾乎如夫子訓(xùn)誡學(xué)生一般。

    刺客久攻不下，心中已經(jīng)縈了一團躁郁之氣，招式越急，就越是深陷解雪時指掌之間。

    刺客首領(lǐng)碧綠的瞳仁已經(jīng)緊縮成了一線，其間獰厲之色，幾乎要如蛇信般噴吐出來。

    ——既然已經(jīng)見血了，橫豎是要領(lǐng)罰的，不如先下重手，廢了他的雙手。

    刺客殺心既動，當下便打了個唿哨。

    短刀合圍之勢，陡然一變。

    幾乎所有人背后都咔嗒一聲響，自刀匣里彈出一把玄鐵陌刀來。刃長三尺，柄長四尺，顯然是新發(fā)于硎，通身一派烏沉沉的血腥氣。

    此刀亦是軍中陷陣所用，有力斬奔馬之威。

    “用刀背！”

    短刀滑入袖中的瞬間，刺客的雙手已經(jīng)握住了刀柄，十五斤重的刀刃，迎頭劈下時，足以將任何來敵斬為rou糜。

    而如今陌刀所指的，卻是一雙手。

    血污狼藉間，依舊能看出膚色如冰雪，骨節(jié)溫文秀麗。

    區(qū)區(qū)一支棘花，又怎么能敵得了陌刀雷霆一擊？

    凜冽的哨響聲，破空而來，幾如轉(zhuǎn)軸撥弦一般。

    ——鐺！

    刀鋒一震，竟被硬生生錯開了半寸！

    寒光一閃間，刺客依舊看清了，那是一支赤羽銅芯箭。

    高祖于馬上得天下，慣用的便是龍舌弓，銅芯箭。

    這副弓箭，自打被賜予給大理寺的那天起，便釘死在門楣之上，森寒如鐵，有鎮(zhèn)邪避煞之威。

    而此時，卻被挽在一雙手里。

    謝浚松開弓弦，反手又扣上了一支長箭。

    他的視線穿過赤紅色的尾羽，凝定在箭鏃上。

    這一支長箭，箭鏃中空，宛如長哨。

    他于御射一道，準頭頗佳，但那終究是閑暇時的取樂之道，射些野兔飛禽雖十不離九，但鮮有正經(jīng)cao練的時候。

    就是這么從容不迫的一箭，卻恰恰借力震開了長刀的攻勢。

    這一箭意不在傷人，其聲之厲，如鶴唳般排空直上，震的人耳生疼。

    解雪時的棘花枝，便乘隙纏上了刺客的手腕，一拉一擰——

    他是打算奪刀了！

    只是敵眾我寡，其他幾把長刀的刀背，卻已在同一瞬間轟擊在了他身上。他悶哼一聲，拼著腰腹受創(chuàng)，也要把刀握在手中。

    握住了！

    他驟然抬眼。

    他的手掌上都是棘花刺出來的鮮血，要合握住沉重?zé)o匹的斬馬刀，談何容易？刀柄裹著滑膩的血液，直欲脫手滑出。

    卻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門外突然響起了雷鳴般的馬蹄聲，至少有數(shù)十匹駿馬，向著大理寺的方向飛奔而來，瞬息之間，已到門外。

    “禁衛(wèi)夜巡，閑雜退避！凡持鐵者，格殺勿論！”

    是夜巡的禁衛(wèi)，被鳴鏑聲所吸引，策馬而來。

    刺客心一橫，自知已無可乘之機，當下單手擊鞘。

    “退！”

    謝浚取了風(fēng)燈，就著火光，匆匆去看解雪時的肘彎。

    果真如解雪時所說，那一箭只傷及體表，創(chuàng)口狹長，還在淌血，把褻衣浸濕了一大片。

    只是周遭的皮膚早已不復(fù)雪玉無瑕，刀背重擊出來的瘀青，腫得足有半指，幾乎如梅瓶上摔出來的瘢痕般，好不凄涼。

    這都是為他而受的傷。

    他在傷處摩挲片刻，解雪時雖一言不發(fā)，但后肩微微抽搐，冷汗已經(jīng)涔涔地淌到了下頜處。

    “挫傷骨頭了，”謝浚道，“別動，我先給你正骨?！?/br>
    他扯了腰間晨露囊，讓解雪時咬在口中。

    解雪時從未有過這么狼狽的時候，方才強行擊殺刺客，周身浴血，現(xiàn)今還在沿著黑發(fā)淋漓垂落，那雙黑闐闐的眼睛掃過來時，還含著未褪的殺氣。

    謝浚被他看得心中一悸，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還有哪里傷著了？”

    謝浚握著他的手掌，問。

    以棘花為長鞭，實在是傷人自傷。謝浚垂首看了一會兒，把風(fēng)燈挽在臂上，照那些細密的劃傷。

    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抽了發(fā)冠中的銀簪，在火苗里一滾，來挑他掌中的細刺。

    風(fēng)燈朦朧的紅光照在銀簪上，渾如水波一般，映得人膚光如雪。解雪時垂落的發(fā)絲，幾乎近在咫尺之間。

    仿佛只要一低頭，就能嘗到混合著血腥氣的白梅香。

    謝浚在這并不恰當?shù)臅r機，有一瞬間的意亂情迷。

    解雪時卻突然抬頭，道：“陛下今夜去司天臺了？”

    謝浚道：“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召集城中百姓，在司天臺祈福了?！?/br>
    “不好！”解雪時霍然起身，“立刻傳令給禁衛(wèi)，去司天臺護駕，我們這就啟程！”

    第40章

    司天臺下，已設(shè)爟火，群臣伏拜。

    這爟火乃作驅(qū)邪禳災(zāi)之用，煙塵氣稀微，火光通明，乍看去如赤霞蒸騰一般。又有兩列黃麾仗，沿山勢逶迤而下，無不是些體貌彪悍的青年男子，將司天臺護衛(wèi)得渾如金湯一般，城中百姓，只得遠遠伏首。

    有襄一朝，月蝕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又來得倉促，祭祀時的儀注還是臨時敲定的，頗為冗雜。此時漏響三更，周星歸位，禮官便取了漆牌，交由黃麾仗依次傳呈山下。

    一時間，只能聽到大雪遇火時的細密畢剝聲?；鸸怆鼥V，映得趙株面色尤其陰沉。他畏寒似的，袖著雙手，著內(nèi)侍給自己披了件素面大氅。

    解雪時不在身邊，他獨自應(yīng)付這種場面，心中大不自在，不過半炷香的工夫，他已經(jīng)按捺不住，頻頻問詢：“太傅呢？這個時辰了，怎么還沒來？還不派幾個機靈的去請？”

    內(nèi)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許是要沐浴更衣，被什么瑣事絆住了。如今臺下的大人們，亦是國之棟梁，陛下不妨倚仗……”

    趙株冷笑道：“棟梁？老朽的老朽，蠢鈍的蠢鈍，剩下的便是些豺狼！”

    他那眼風(fēng)往臺下一掃，正撞見袁鞘青接過漆牌。他位列武官之首，面孔被火光照得分明，眉骨狹長冷硬，渾如鐵鑄一般，頰上一道新傷，還在微微滲血，顯然是被什么薄而快的鋒刃所傷。

    當今世上，有什么人能傷得了他？

    趙株心里砰地一跳，暗罵他蠢材。

    袁鞘青何其敏銳，當即攫取到他眼中的芒刺，付之一哂。

    神色之兀傲，簡直令人怒氣叢生。

    到底是蠻子，偶爾得意，便無限猖狂起來。

    趙株沒尋他晦氣，只是懨懨道：“要拜的是什么菩薩？布置妥當了？”

    禮官當即道：“稟陛下，供的乃是摩訶目犍連尊者?！?/br>
    趙株心神不定，環(huán)視一周，只見司天臺周邊，已立了十八座佛龕，上垂明黃色華蓋，正因風(fēng)拂動，露出尊者線條柔潤的頰頤來。

    十八尊佛像，或臥或立或趺坐，雙目微闔，乃是暗中遣巧匠設(shè)了機括的，內(nèi)置陰陽兩面，稍一扳動，便會怡然微笑，口吐蓮花，現(xiàn)出火焰背光，若是捫扣三下，便會立現(xiàn)忿怒身。

    其間環(huán)環(huán)緊扣，不容有失。那幾個武藝高強的禁衛(wèi)，已經(jīng)按了銀針，隨時待發(fā)了。

    只是……解雪時為何遲遲不來？

    “時辰到——進包茅，行縮酒之禮！”

    禮官已將成束的三脊茅供在了佛前，這茅草乃是江州一帶進貢的，色青而質(zhì)枯，只要稍稍酹酒其上，轉(zhuǎn)瞬間就會消弭無形，仿佛冥冥之中，神靈啜飲。

    禮官取了酒水，一手用柳條蘸了，交在趙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