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大早起來, 沈瑤月便讓丫鬟們幫自己穿戴。平日在家多少隨意一些，可入宮，饒是夏天, 從妝發(fā)到服飾都得嚴(yán)嚴(yán)整整。

    穿戴過了, 去上房見毅王妃后, 便要出發(fā)。走出院門，顧辰飛站在路邊, 隨手扯了扯袖子, 看著來人笑道：“走, 我們一起出門?！?/br>
    “你也入宮？”沈瑤月看著他穿著的亦不是家中常服, 而是刑部官服。

    “不, 我今日去刑部，同你順路走幾步。”

    “你的傷？”沈瑤月注意到剛才他拉扯衣袖時不甚舒適。

    “沒什么大礙, 今日就去和他們交待幾件事情，便回來了?！鳖櫝斤w見她不放心，補(bǔ)充道：“交待清楚，方好請假?！?/br>
    “那你忙完便早日回來。這么熱的天氣, 不要讓傷口浸了汗水?！鄙颥幵抡驹诙T內(nèi)，準(zhǔn)備乘車離開。

    “嗯。你去宮中一切小心，不用太緊張，不會有事的。還有……”顧辰飛頓了一下, 方道：“去吧?！?/br>
    “嗯？”沈瑤月看他只是笑著沒再說話，心中微有疑惑，仍舊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行至宮門, 沈瑤月按旨帶著一個丫鬟，在侍衛(wèi)和宮人的引路下，行至貴妃所居住的慶和宮。進(jìn)殿一瞧，除了貴妃，淑妃連同前世很少露面的林賢妃也在。林賢妃數(shù)著念珠兒坐在那里，直到有人進(jìn)了殿，才睜開眼睛。

    幾位娘娘皆是坐著的，下首站著的除一臉擔(dān)憂的太子妃以外，還有蘇懷瑾。本以為前日那般折騰，還在家將養(yǎng)，如今看來她身子骨倒是很好。

    “臣婦沈瑤月拜見貴妃娘娘，淑妃娘娘，賢妃娘娘?！?/br>
    “起來吧?！瘪T貴妃坐在主位上說道。

    沈瑤月站起來，殿中卻是沒有聲響。

    馮貴妃打量了下面站著的毅王妃兒媳一派淡然，蘇懷瑾有些懵懂，自己的侄女卻是露出惶恐之態(tài)。今日本來不是多大的事情，身為太子妃卻做不到氣度從容，當(dāng)下心里有幾分不滿。

    “沈氏，那日消夏宴，你是如何落入水中的?！瘪T貴妃比皇帝還要大上三歲，聲音卻如少婦一般嫵媚動聽。

    “那日我在亭中等人，蘇縣主路過時不慎摔倒，猛撲過來，我不防，就同她一起摔入水中了?！鄙颥幵聛碇白聊チ嗽S久，今日須得說實話。畢竟落水的不止她一人，回頭幾位娘娘問蘇懷瑾，對不上就糟了。

    “蘇縣主，你呢？”馮貴妃又問。

    “確如沈jiejie所說?！碧K懷瑾倒是一改往日的劍拔弩張，附和著沈瑤月的話。

    馮貴妃笑道：“可我聽說，你們倆那日似有爭吵？”

    沈瑤月明白，馮貴妃是想暗示那日打斗激烈，致使欄桿被沖撞，能減些欄桿質(zhì)量不佳的責(zé)任。因著前世的事情，她對太子妃心存感激，可另外的人，她沒那么多好心了，正想著如何回答。

    “沒有的。”這次倒是蘇懷瑾搶先開口：“是懷瑾不懂事，不怪沈jiejie。那日懷瑾看到沈jiejie過來，心中高興，走得便快了些，不防摔了，連累了沈jiejie?！?/br>
    只喊沈jiejie，倒還算平常，畢竟今日是在后宮中?？梢娢腋吲d，是哪門子胡話？沈瑤月心道，是被水沖暈了，還沒回過神嗎？

    “沈氏，當(dāng)真如此？”馮貴妃居高臨下，審視著沈瑤月。

    看來之前自己同蘇懷瑾的一些糾葛，馮貴妃也打聽到了。不過當(dāng)日身邊只有兩人的心腹丫鬟，倒不怕什么，沈瑤月微微垂下眼簾道：“確然如此?！?/br>
    “貴妃jiejie何必針對著爭吵一事說話？”趙淑妃在一旁插話道：“不過是兩個姑娘，都是花兒一般的柔弱，就算一時沒站穩(wěn)，也不可能將好端端的欄桿撞壞?！?/br>
    聽到“花兒”一般的形容，沈瑤月心中不禁有些愕然，前世的趙淑妃可沒把自己當(dāng)做柔弱姑娘看待，一向想罰就罰。明明知道自己在太師府整日繁忙，還要自己連夜抄寫經(jīng)書，替她討好太后。果然立場和關(guān)系變了，很多事情就會跟著變。

    “那依m(xù)eimei看，兩人是為著什么摔下去了？”馮貴妃微微歪著頭，說道。

    “必定是欄桿不夠結(jié)實，掉了下去?！壁w淑妃道。

    后宮中人，說話一向喜歡拐幾個彎，沈瑤月心想，夠結(jié)實能掉下去么？但消夏宴前，行宮各處的一應(yīng)檢查安排，都是太子妃負(fù)責(zé)。趙淑妃一番言辭，只是想挑太子妃的錯處。

    果然，趙淑妃繼續(xù)說道：“前一陣子，行宮因消夏宴修繕，一應(yīng)事務(wù)都是太子妃負(fù)責(zé)。當(dāng)時太子妃從內(nèi)務(wù)府派了人手，領(lǐng)了一筆銀錢，專供修繕。可橋兩邊的欄桿質(zhì)量有損，存有隱患，竟是沒有發(fā)現(xiàn)?！?/br>
    “哦？”馮貴妃道：“你們兩個，當(dāng)時可有注意到，欄桿有損？”

    “沒有注意到?！碧K懷瑾誠實地說道，她當(dāng)時只想同沈瑤月吵架。

    “哦，那也就是說，欄桿損毀之事，確然是沒有查出來的?！壁w淑妃笑道：“不知內(nèi)務(wù)府的人力和錢款，用到哪里去了？”

    沈瑤月慢慢道：“臣婦曾在鄉(xiāng)下住過一段時日，知道靠著水汽近了，木料易受侵蝕。那水榭上面的欄桿，雖是涂了油漆的，年歲久了，外面看著雖好，也難保材質(zhì)。只要用力處巧了，只受到不甚重的撞擊，就會斷裂?！?/br>
    “你的意思，是你們撞得巧了？”趙淑妃依舊在笑，可看過來的眼神卻是冷的。

    “臣婦只是想起昔日在鄉(xiāng)下的事情。”沈瑤月低下頭輕聲道，避過些許鋒芒。實際上她心中并不慌亂，當(dāng)今圣上只有太子一人，若是日后有了子息，年齡差距，也難與太子爭持。思及前世，難道要如趙淑妃的意？如今同太子妃結(jié)些善緣，沒什么不好。

    “來人，喚木匠所的人過來?！瘪T貴妃說道。

    沒一會兒，人就到了，跪地朝一屋子貴人行禮。

    馮貴妃道：“水邊所用的木料，是否比宮中的，要多受水汽侵蝕，腐朽的要快些？”

    “回娘娘話，正是如此。”木匠所的人恭敬回話：“一般用于水上，如承重的橋梁更是要選用堅韌的木料，且用防水的漆料。饒是如此，依然要時時修繕?！?/br>
    “這就是了?！瘪T貴妃點頭道：“太子妃自幼在京城宅院里長大，哪知道木料表里不一的事情，倒是內(nèi)務(wù)府的宮人們不夠用心。如今幸而分辨清楚了，否則有人要疑心是太子妃起了壞心。淑妃meimei，你覺得呢？”

    “我不過是白問問。畢竟貴妃jiejie前兩天雖未去行宮，有時候也會待著宮人去。雖然貴妃jiejie福澤深厚，可jiejie身邊的宮人，若是不小心掉了下去，驚擾了貴妃jiejie，倒不好了?！壁w淑妃看著馮貴妃將事情了了，絲毫不以為忤。

    “哈。難為meimei關(guān)心我至此。”馮貴妃問一旁閉著眼睛的賢妃：“賢妃meimei呢？”

    林賢妃聞言，并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只是點點頭，算作回答。

    馮貴妃看林賢妃沒什么反應(yīng)，倒也不生氣。林賢妃和當(dāng)今圣上并無多少夫妻情分。因著是太后表妹的女兒，進(jìn)宮后，常陪太后念經(jīng)。日子久了，并無過失且有賢良之名在外，晉了賢妃的位份。

    她無欲無求，出席如同今日的爭論只是應(yīng)卯，同野心勃勃的趙淑妃截然不同，是以馮貴妃并不會因著這點事情生氣。倒看她念經(jīng)時喜歡焚香，反而常送上好的香料給她。

    馮貴妃說道：“著宮人把行宮的圍欄，該換的換了?！?/br>
    “兒媳定當(dāng)盡心將維修之事檢查好，能夠?qū)⒐ρa(bǔ)過。”太子妃忙躬身道。

    趙淑妃用團(tuán)扇遮了遮嘴巴，輕笑道：“今日meimei乏了，先回去歇著了。行宮的事情，就勞jiejie。”

    “倒是辛苦meimei了?！瘪T貴妃說話時唇角稍微上挑，看不出是譏諷還是無奈。

    臨走前，趙淑妃似是無意地看了眼今日的兩個姑娘，說話都同太子妃有利，明明之前聽流言說，此二人喜歡自己的侄子。

    不過也沒什么，她今日為難一下太子妃，只是希望太子知道，他亦是依靠著我們趙家。

    出宮之后，立刻有心腹宮人過來道：“娘娘出來了，太子殿下方才命人送了東西過來，正在我們宮里等著呢?！?/br>
    還算聽話。趙淑妃心里想著，嘴上仍道：“快好生將人招待了，東宮之人，不可怠慢，我這就回去?！?/br>
    慶云宮內(nèi)，馮貴妃看著林賢妃離去，吩咐道：“你們兩個也先回去吧。”

    “是。”沈瑤月同蘇懷瑾一同應(yīng)道。

    等到殿中的人都走凈了，馮貴妃方才皺眉看向自己的侄女，冷眼打量了片刻，皺眉說：“你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你現(xiàn)是太子妃，行事怎這般沒有成算，弄出岔子，被人拿捏?！?/br>
    “兒媳失職，請貴妃娘娘責(zé)罰?！碧渝蛳碌馈?/br>
    馮貴妃盯著侄女心中嘆氣。如果不是只有這么一個適齡的侄女，怎么會叫如此軟弱的人，嫁入東宮。

    “你若是有剛才沈氏那般思量，我哪還需要為你們cao心。以前她名聲不顯，竟是沒想到竟如此聰慧?！?/br>
    “是兒媳愚鈍?！?/br>
    “日后凡事多想著些。如今有我給你做依靠，過的十年，二十年，后宮里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瘪T貴妃訓(xùn)斥道?！傲T，你去吧?！?/br>
    “是。”太子妃行禮后退下。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苦笑再也忍不住溢出嘴角。雖有姑姑幫忙，太子夫君關(guān)懷，可她從來不想嫁入深宮。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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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宮內(nèi)外臣不得乘車馬, 兩人便帶著自己的丫鬟，在宮人的引路下出去。出了朱雀門，離了后宮一段距離, 看著四下離人較遠(yuǎn)。

    蘇懷瑾湊了上來, 說道：“沈jiejie。”

    出了宮殿, 聽到如此稱呼，沈瑤月不由得心中一抽, 心想你在慶和宮裝樣子也便罷了?？伤^一看, 蘇懷瑾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依舊熱情道：“沈jiejie是要回家去？”

    “是。”沈瑤月頗是不習(xí)慣, 慢慢轉(zhuǎn)過頭, 不自然地看著她。

    “不如我們出去玩吧?！碧K懷瑾道：“就來我家里玩?！?/br>
    “不必?！鄙颥幵乱娝@般熱情，不好過于生疏, 補(bǔ)充道：“暑熱太重?！?/br>
    “無妨，我今日出門前，已然讓丫鬟們將果子用井水湃好了，回去正好吃呢。”蘇懷瑾熱情邀請。

    沈瑤月無奈, 只好道：“可我覺得有點頭暈，想回家躺著?！?/br>
    “什么？沈jiejie還在難受？”蘇懷瑾熱切的眼神滿懷擔(dān)憂，急問道：“可請了太醫(yī)？”

    “早已請了。只是今日要進(jìn)宮，心情緊張, 沒睡好罷了?！鄙颥幵旅Φ?。

    “那我便不聒噪沈jiejie了，改日jiejie身子好了，我必登門去尋jiejie的?！碧K懷瑾乖巧道。

    呃。沈瑤月點點頭, 帶著丫頭一起出了宮門。那邊蘇懷瑾十分不舍得上了馬車，沈瑤月剛松了口氣，正要上馬車，發(fā)現(xiàn)樹蔭下有人看著自己。

    “你怎么也過來了。”沈瑤月快步過去說道，樹蔭下的人是顧辰飛，黑色的駿馬拴在道旁樹上。

    “想和你一起回去，便過來了?！鳖櫝斤w說道。

    “是不是來很久了？”沈瑤月見他依舊是身姿挺拔，不見疲累之態(tài)。只是額角的汗珠，想起他的傷口，不禁皺起了眉毛。

    “沒有，也就一小會兒。”

    沈瑤月道：“先不必說了。一同回去吧?！彼闹杏悬c氣他受傷還要到處亂跑，可到底擔(dān)心他只能先回去再說。

    回到毅王府，自然是先去見了早已等待的王妃。沈瑤月講了今日之事，并無復(fù)雜之處，當(dāng)下大家放心。

    回到流韻居，沈瑤月催他去自己屋子里待著，脫了外衣還方便些。

    “我覺得我們需要聊一聊?！鳖櫝斤w道。

    沈瑤月看他神色鄭重，便坐在桌旁，等著他開口。

    “那天我想說的話，被別人給打斷了?！鳖櫝斤w有點緊張地問：“我想問你，之前的話，你如今怎么想呢？”

    那天的話，沈瑤月倒是有認(rèn)真想過。她明白，他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不會一直像今天一般。若是兩人沒有什么情份，日后顧辰飛換了主意，有了另外喜歡的人，她會選擇離開。

    前世今生，顧辰飛于她，從朋友之義，到男女之情，所做的，都看在眼里。

    及至如今，朝夕相處，日夜相對，回思那日誤會顧辰飛另有所愛時，五味雜陳，自己心中當(dāng)真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嗎。

    她不知道。她只意識到，顧辰飛用情，比自己深厚太多了?？粗麥睾蛥s又執(zhí)著得眼神，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想起當(dāng)日她對顧辰飛的諾言，想想前世的恩義，沈瑤月心一橫便要開口，顧辰飛嘆道：“我最怕你用這種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