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托著右手肘,右手托著下巴，目光繞著花城打轉(zhuǎn)，點了點頭，道：“你，跟傳說中的，不太一樣。”

    花城換了個姿勢，依舊是手托著腮，注視著他，道：“哦？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就是我的？”

    謝憐滿腦子都是那血雨下的傘、那叮叮當(dāng)?shù)你y鏈、那冷冰冰的銀護(hù)腕，心想你又沒有很認(rèn)真地在隱瞞，可到了口上，不知道怎么的就變了個樣。他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一身紅衣，又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無所畏懼，怎么試探都滴水不漏，必然是‘絕’及以上的境界。如此說來，除了那位令諸天仙神談之色變的‘血雨探花’，好像就想不到其他人選了?！?/br>
    花城笑道：“你這么說的話，我可以當(dāng)你是在夸我嗎？”

    謝憐心道：“難道你沒聽出本來就是嗎？”

    花城又道：“說了這么多，太子殿下為何不問我，接近你有什么目的？”

    謝憐道：“如果你不想說，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花城道：“那你可以趕走我呀。”

    謝憐笑了，道：“你這么神通廣大，就算我現(xiàn)在趕走了你，你要真想做什么，不會換一張皮再來嗎？”

    兩人正相視而笑，正在此時，一陣骨碌碌之聲忽然打破了菩薺觀里短暫的沉默。

    二人朝聲音發(fā)出的方向望去，沒有人，只有一只黑色的小陶罐在地上滾動。

    那正是養(yǎng)著半月的那只小陶罐，它原本被謝憐隨手放到了席子邊，卻不知何時自行倒下，滾到門口，被花城做的那扇木門攔住了，便一下一下地在門上撞。謝憐擔(dān)心它就這么把自己撞碎了，便上去打開了門。那小陶罐便一路骨碌碌滾到了門外的草地上。

    謝憐跟在它后面，那只小陶罐滾到一片草地上，立了起來。分明只是一只罐子而已，卻給人一種它在仰望星空的錯覺?；ǔ且矎钠兴j觀內(nèi)走了出來，謝憐對著那陶罐道：“半月，你醒了嗎？”

    幸虧得他們從戈壁回來時已入深夜，不然讓人看到謝憐深更半夜站在外面問一只罐子你怎么了，多半又要大驚小怪一番。

    半晌，那小罐子里發(fā)出一個悶悶的少女聲音，道：“花將軍?！?/br>
    謝憐在它旁邊坐了下來，道：“半月，你出來看星星?。恳灰鰜砜?。”

    花城站在一旁，倚著一棵樹，道：“她剛離開半月城，還是在里面多待一段時間比較好?！?/br>
    聽到他給出的意見，謝憐覺得很有道理，畢竟半月之前在半月國待了兩百年，突然換了個地方，恐怕會難以適應(yīng)，道：“那你還是在里面多呆一段時間吧，再養(yǎng)養(yǎng)好了。這里是我修行的地方，你不用擔(dān)心別的，那些什么將軍、士兵，都不用管了?！?/br>
    那罐子晃了兩下，不知是想表達(dá)什么。頓了頓，謝憐還是覺得要和她說一下情況，斟酌了片刻，道：“半月，其實，不是你的蛇不聽話了，是小裴將軍偷偷學(xué)了你控蛇的法門。那些人都不是你的蛇咬的?！?/br>
    半月悶聲道：“花將軍，當(dāng)時我是不能動，但我都聽到了?！?/br>
    聞言，謝憐一愣。這才知道，原來當(dāng)時裴宿只是封了半月的行動能力，并沒封住她的知覺，道：“也好?！?/br>
    想了想，他又道：“小裴將軍之所以這么做，可能還是不忍心看半月士兵受苦，想讓他們解脫，但是用錯了方法。”

    “……”那罐子搖搖晃晃地道，“花將軍，裴宿哥哥會怎么樣啊？”

    謝憐雙手籠袖，道：“不知道。不過，做了錯事，都是要接受一些懲罰的。”

    沉默一陣，那罐子又晃了兩下，這下，謝憐總算看出來了，原來這樣晃，就是在點頭。

    半月道：“雖然刻磨老是罵他，但其實裴宿哥哥人沒那么差的?！?/br>
    謝憐道：“是嗎。”

    半月道：“嗯?！?/br>
    半月從小個性孤僻，受盡同齡孩童的排斥，只跟幾個中原少年玩得好，而從裴宿只有兩千兵就被派去攻打國城來看，在軍中大概也是有些難過，這兩人看上去都是那種不好說話，要么冷淡，要么悶頭悶?zāi)X的感覺，大概是有些相似之處的。謝憐也不知該說什么，須臾，道：“對了，半月，花謝是假名，我也早就不做將軍了，你可以不用叫我花將軍啦?！?/br>
    半月道：“那我該怎么叫你？”

    這倒也是個問題。若是半月也一本正經(jīng)喊他作太子殿下，總覺得哪里有點奇怪。謝憐本也不在意稱呼，只是想起個別的話頭，便道：“那還是隨便你吧，繼續(xù)叫花將軍也行。”只不過，這兒是真有一位姓花的，喊起來可能會有點兒錯亂罷了。但再轉(zhuǎn)念一想，又想到：“花謝”固然是一個假名，取的是“花冠武神”的頭一字為姓，“花城”又何嘗不是一個假名？他們?nèi)〖倜『眠x了同一個姓，也是怪有意思的。

    這時，又聽半月道：“對不起，花將軍。”

    謝憐回過頭來，有點郁悶地道：“半月，你為什么老是跟我道歉？”總不至于他長得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很抱歉?。?/br>
    半月縮在罐子里，道：“我，要拯救蒼生。”

    謝憐：“………………”

    半月道：“花將軍，當(dāng)初你是這么說的?！?/br>
    謝憐：“？？？”

    他連忙道：“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