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明準備了豐盛的一大桌子菜肴，結(jié)果等了許久也沒見月宜和容謹回來，她起初想著也許是兩人玩瘋了忘了時間，但是又等了會兒就覺得不對勁了。衛(wèi)寒均道：“我和阿敏他們出去找人，你在家等他們?！?/br>
    周月明著急地問：“會不會出什么事？會不會容謹那小子存了什么壞心思？”

    衛(wèi)寒均套上一件褂子安撫說：“不會，容謹喜歡月宜，他不會怎樣的?！?/br>
    周月明卻搖搖頭，眉間緊蹙：“喜歡是喜歡，可是你敢保證容謹心里只有月宜嗎？”

    衛(wèi)寒均不好回答，只得說：“這些事咱們其后再說。別急，你這些天為了生意夠累的了，再上火難免不會又生病。”

    周月明點點頭，軟了口氣：“你路上小心?！?/br>
    “嗯?！?/br>
    周府的下人還有衛(wèi)寒均四處尋找兩人，最后還是夏珠碰到了月宜趕緊將她帶回去。周月明的手剛剛搭在月宜肩上就心慌了起來：“怎么凍成這個樣子？月宜，不舒服嗎？”她的臉色很不好，身子搖搖欲墜。周月明趕緊說：“快快，讓月宜回臥室，阿敏，你去叫大夫，冬璃你去燒熱水?！北娙藨?yīng)下，紛紛去忙。

    周月明扶著月宜回到臥房，月宜闔上眼，蹙起眉頭，喃喃念叨著什么。周月明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然已經(jīng)發(fā)燒：“月宜，容謹呢？你怎么是一個人？”

    月宜搖搖頭，虛弱地解釋著：“他有事……”

    周月明看著她郁郁的眉眼就知道這肯定不是實話，容謹能有什么事？月宜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的，心里又難受，便側(cè)過身依偎在jiejie懷里，哭泣說：“阿姐，他還是不喜歡我……我好難過……我以為他喜歡我了……可是他今天還是把我一個人扔下了……”

    周月明心頭酸澀，捋著她的長發(fā)，有些哽咽地安慰說：“那咱們也不要他了，和jiejie姐夫在一起，咱們高高興興地過日子。jiejie給你找更好的大夫治病，一定能治好，咱們不稀罕容謹?shù)囊鼍?。”月宜一直在哭，她哭起來也是極小聲得，周月明心里越發(fā)不忍，可是又無計可施。

    容謹?shù)搅酥芨箝T口，夏珠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說：“姑爺還知道回來?！?/br>
    容謹一怔，他本來一直在想事情，夏珠冷不防地說了這么一句，他猛地回過神，立馬就要調(diào)頭往城門口那里去，夏珠跟在周月明身邊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來容謹?shù)男乃迹憷湫σ宦曊f：“姑爺不用去找了，姑娘已經(jīng)回來了?！?/br>
    “回來了？”容謹停下腳步愣愣地問。

    夏珠冷哼：“再不回來，我們姑娘就要凍死在外頭了?！?/br>
    容謹腳下一個踉蹌，急匆匆地要去看月宜。他心里有愧，今天他回去給月宜買千層糕，好巧不巧遇到了從前的師兄下山化緣，他急忙上去與之寒暄。師兄見著他也很欣喜，與之談了好久，容謹聽著師兄噓寒問暖，又問及師傅的情況，師兄嘆了口氣：“師傅還是老樣子，就是老人家的病癥，沒法子。”

    “我想去看看師傅。”容謹急忙道，“師兄，你帶我再去看看師傅吧。我很想他?！?/br>
    師兄并未拒絕，化緣之后就與容謹去了山上。容謹和師傅行過禮，一番問候，容謹又仿佛回到山上清靜的時光，他不禁與眾師兄弟討論佛法，久久不愿離去。他下了山，心中仍是對佛經(jīng)的追念以及對師傅的懷思，不知不覺到了周府，才被夏珠噼里啪啦的驚醒。

    他這一來一回，已經(jīng)是半日多的時間，月宜，月宜還在等他啊……他看著下人們來來往往，心道不妙，果然聽見冬璃說道：“姑娘高燒不退，到底怎么辦啊？可急死我了?！?/br>
    “姑娘病了？”容謹急忙要進入臥房，不等冬璃攔他，周月明已經(jīng)走到門口冷淡地說：“你不要進來?！比葜敿奔钡貙⒔裉熳约核鲋抡f了一遍，自責而心疼地說：“對不起，我在山上忘了時間，見著師兄師弟還有師傅，就說了好久。真的對不起，我想看看月宜好嗎？都是我的錯……”他一直記恨周月明，可此時此刻，卻低聲下氣地哀求著她。

    周月明目光非常的冷漠，她拿著一袋沉甸甸的銀元寶塞到容謹懷里冷冷地說：“我們周家對不住你，這是欠你的，你以后想要我們家做什么都可以過來，我周月明說話算話，上刀山下油鍋，盡力都替你效勞?！?/br>
    容謹僵在原地不知道周月明什么意思，訥訥地問：“月宜她、她還好嗎？我不要銀子，我想看看她……”

    “與你無關(guān)了。和離書我給你寫好了，你和我meimei的姻緣到此為止?！敝茉旅髅C然開口，竟然讓容謹生出幾分懼意。他茫然地捧著拿袋子銀子，下意識地開口：“不、不要這樣，讓我見她一面好嗎……我今天……”

    “不好，你走吧。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心愿嗎？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無所謂，從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自由了?！敝茉旅鞑荒蜔┑卮驍嗨?，毫不留情地轉(zhuǎn)身進入房間，關(guān)上門。阿敏橫在容謹面前：“容謹公子，我們大小姐已經(jīng)說了。小的給您打包好行李，現(xiàn)在就送您出去。”

    “不不，讓我見她一面，阿敏，你讓我見她一面，我不走。我不能這么離開?！比葜敾艁y地握住阿敏的肩膀，卻被阿敏揮開。阿敏素日里的嬉皮笑臉也沒了，稱呼從“姑爺”變成“公子”，變得和周月明一般冷漠與抗拒?！按笮〗惴愿懒?，小的不敢不聽，公子也別為難我們了?！卑⒚衾渎曊f。

    “不行，我要見她……”容謹似乎只會重復(fù)這么一句。

    阿敏不耐煩，扭著他的手臂往外走。

    衛(wèi)寒均卻喊住兩人：“阿敏，先別送他走，我去和月明說，你們在這里等著。”

    阿敏聞言松開手，卻死死地盯著容謹，不讓他到處亂轉(zhuǎn)。

    容謹失魂落魄地站在院落中，腦海里回蕩著周月明的那些話。周家放過他了，他自由了，他可以重新回到山上去做和尚了。是啊，這不是遂了他的心愿了嗎，可為什么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和輕松，他反而覺得空虛和茫然無措。

    衛(wèi)寒均進到屋里不知道和周月明說了什么，再出來時，便讓阿敏不要再看著容謹：“你去堂屋里坐會兒，我讓下人給你做點吃的?！?/br>
    “月宜呢？”容謹急急地詢問著。

    “她還沒醒，你等一會兒。等她醒了，你進去和她說?！毙l(wèi)寒均遲疑片刻，還是將那張和離書遞給容謹，“和離書你拿著吧?！?/br>
    容謹怔怔接過，卻不肯去看上面的字，避如蛇蝎，胡亂rou成一團扔在小幾上。

    過了好久，周月明走進來對容謹說：“你去看我meimei吧，我meimei有話和你說?！?/br>
    容謹一路跑到臥房，心里如同翻江倒海，又期待又忐忑，身上出了一層膩膩的汗。冬璃橫他一眼，徑自闔上房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容謹和月宜兩人。月宜輕咳的聲音徐徐傳來，容謹一步一步來到床前，她側(cè)著身背對著他，容謹小心翼翼地說：“月宜，好點了嗎？”

    月宜又咳了幾聲，扯了扯被子，虛弱的回答：“好些了。是凍著了，從前的病根未除，今天是舊病發(fā)作?！彼藗€身，聽到容謹慌亂地解釋著：“月宜，對不起，我今天在集市上遇到我?guī)熜?，我又想起師傅，聽說他身子不好，我就跟著師兄回到寺里，然后又一起說了好久的佛經(jīng)，我就忘了時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害你生病，都是我的錯?！?/br>
    月宜“嗯”了一聲，眉眼低垂著，看向床褥上的花紋，眼睛漸漸有些濕潤：“沒事，那是你心心念念的地方。我能理解。”

    她越是這么善解人意，容謹就越是心慌，她也會和自己撒嬌胡鬧的，可現(xiàn)在她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樣子。容謹握住她的手：“月宜，你別這樣……”

    她默默地抽出來，咽了咽又道：“阿姐和你說過了，你走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br>
    “不、我，我……”

    “你那么喜歡佛法，是不應(yīng)該強迫你離開的。對不起，jiejie當初也是為了我才做出這種事，我們周家對不起你?！彼穆曇羝届o地如一潭死水，無悲無喜。容謹心中沉到了谷底，周月明這般說他也只是著急，可是當月宜吐出這些言辭，他就開始害怕。她說完了，翻個身，想繼續(xù)睡，容謹卻再次攥住她的手，他說不出一個字，只是盯著她瞧，眼中有愧疚、自責、無奈、慌亂，甚至還有哀求和脆弱。

    月宜和他較勁，可是敵不過他的力氣：“你放手?！?/br>
    容謹抿著唇，倔強地不肯松手。

    月宜忽然低著頭在他虎口處狠狠咬了一口，容謹吃痛一聲，望著上面的牙印滲出血跡，仍是不放開。月宜哭了起來，沖著外面喊：“冬璃，你快進來?！?/br>
    冬璃連忙開了房門，瞧見姑娘使勁推著容謹，也上前說：“公子你做什么，別欺負我們姑娘，我們姑娘為了你哭了多少回，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心疼嗎？虧你還是出家人！”說著也上手拉扯著容謹。

    容謹心里鈍鈍的痛，聽著冬璃的話終究還是惶惶然地松開手。

    冬璃看著月宜被他攥紅的手腕，心疼不已，不由又狠狠地瞪了容謹一眼。容謹想開口問她，可是月宜一眼都不肯看向自己。冬璃擠開容謹，給月宜rou了rou，月宜便低聲說自己要休息了，冬璃放下帳子，回頭看著容謹木頭人一般僵立在那里，目光緊緊鎖住月宜，她不耐煩地催促：“公子趕緊走吧，別打擾我們姑娘休息。”言罷，推搡著容謹離開臥室。

    阿敏在門口等候，駕著馬車，容謹腳下沉重，如行尸走rou，被推著來到了周府外，阿敏道：“公子上車，我送公子回去。”

    容謹不肯動，夏珠在身后說：“公子不去山上去別的地方也成，阿敏一定給您送到。”

    他茫然地失魂落魄地上了車，剛剛坐定，就聽到又有一個小丫鬟從里面匆匆跑出來說：“容謹公子稍等?！?/br>
    容謹心里瞬間涌出欣喜，一定是月宜不讓他走，結(jié)果就聽到那個小丫鬟對夏珠說：“夏珠jiejie，容謹公子的銀兩沒拿走?！?/br>
    容謹?shù)男闹匦侣淙肓吮选?/br>
    夏珠不怎么客氣的將銀兩塞到馬車里，囑咐阿敏速去速回便轉(zhuǎn)身回到周府內(nèi)，合上了大門。阿敏在外頭問道：“容謹公子是要去寺里，還是另有別的去處？”

    “回山上?！鄙倌晏撊醯穆曇魪鸟R車里傳來。

    阿敏二話不說，揮動著馬鞭往yanyan山而去。

    冬璃聽到姑娘抽泣著幾乎哭了一整頁，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嘴里又念叨著“容謹哥哥”。她這一發(fā)燒就是好幾日，周月明心急如焚，夜深人靜之時也在衛(wèi)寒均懷中替meimei難過。衛(wèi)寒均安慰道：“你不也說不想了嗎？月宜這么聽話乖巧，咱倆還怕照顧不好她嗎？別難過了?！?/br>
    周月明擦趕緊淚水，眼神重新堅毅：“對，我自己的meimei不用別人照顧。”

    可外面卻把這件事傳得繪聲繪色的，本來周月明上山惡霸一般地將人從綁下來就成了青莊上的飯后談資，如今小和尚重回yanyan山，周家二小姐的婚事又成了最大的笑話。

    周家的事似乎總是層出不窮，莊上說什么的都有，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只是兩個當事人卻對此事一無所知。月宜臥病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周月明保護得好，自然無從聽聞。容謹回到山上，當晚，他跪在師傅面前懺悔自己在人間破戒的罪孽，師傅問他有何打算，少年只是惶然搖頭：“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

    老師傅望著他唏噓道：“容謹，你心中可還愿意重回佛門？”

    容謹仰起頭看著佛像，良久，輕輕說道：“弟子愿意，但求師傅與佛祖不要嫌棄?！彼恢肋@選擇是對是錯，重新剃發(fā)，再入佛門，容謹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一遍遍默誦佛經(jīng)，想要將心里所有紅塵中的記憶剔除掉?？墒牵梢酝浘苧ou的味道，卻始終不能忘記月宜的一顰一笑。她好像一只最狡猾的小狐貍，藏在心底深處，他抓不到，也不想去抓，就這么靜靜看著她乖順地躲在一角，偶爾跳到自己懷中，和他親昵。

    容謹睜開眼，對佛祖說著：“如果說月宜是我的劫，那么這場劫我真得可以渡過去嗎？如果渡不過去，是不是說明這不是劫，而是我和月宜的緣？”

    佛像沒有回應(yīng)。容謹覺得失望，他看了那么多的經(jīng)書，卻從來沒有一個本可以給他明確的答案。

    他的世界重新變得靜謐，可他的心卻回不到最初了。

    夜深人靜之時，他會想起衛(wèi)寒均與自己的那番話，捫心自問，佛法漸漸在他的世界里變得虛無縹緲，甚至b不上釀酒，一番忙碌，打開酒壇的那一刻你可以得到最清晰明了的答案。他，是不是錯了？ΓΘцЩёNщц.dё（rouwenwu.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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